陳德興家裡,俏孃親郭芙兒剛從本草堂回來,就聽家裡的廚娘說起今兒早上王蓉兒陪着陳二郎玩射鵝的事情。頓時大感詫異,想去陳德興的書房一探究竟。可走到門外,又是一陣心神不寧,真想悄悄離去,就聽見屋子裡面陳德興的聲音傳了出來。
“成了,終於成了。”
什麼成了?俏孃親兒頓時好奇起來,不再猶豫,推開門就往裡面探頭看了看。裡面就是陳德興和王蓉兒兩人,孤男寡女的卻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成。只見陳德興伏在書桌上面,手中好像捏着根……鵝毛,在一張鋪滿了桌子的紙上寫着什麼?
而王蓉兒則哭喪着臉在磨墨。小丫頭今兒真是倒黴,一大清早就出門去替陳二郎買紙買鵝,買回來以後還要負責拔毛。這丫頭也笨,不是先宰了鵝用開水燙了以後再拔,而是活生生的硬拔,結果惹毛了大白鵝奮起反抗,追着小丫頭用嘴一頓亂啄。最後還是陳二郎出馬,一箭射死了大白鵝,救了小丫頭王蓉兒……呃,或者說差點兒一箭射死王蓉兒!至少在小丫頭看來就是如此。
“孃親,您回來啦!”陳德興聽見動靜,擡頭看見俏孃親,蹙了一天的眉頭頓時展開了。
“回……回來了,”郭芙兒望着這個* 站起來好像一座鐵塔似的,比自己只小了七歲的養子,忍不住又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顏。“二哥兒,忙什麼呢?”
“畫圖呢。”
“畫……畫!?”
郭芙兒似乎有些難以置信,臉上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她只知道自己這養子善武藝、通兵法,卻從不知道他還會作畫。好奇之下,她緊走幾步到了書桌旁邊,擡眼一瞧。哪裡是什麼畫,盡是些筆直的線條,橫橫豎豎,長長短短,拼在一起。
“這個是……是條船?”
郭芙兒努力辨認了半晌,方纔認出陳德興畫得是船。一條頗爲細長的船,沒有帆,卻有多得不正常的船漿。而去這船的船舷只有一半有木板遮擋,另一半卻是無遮無擋,露出了裡面的兩層甲板和一塊塊豎起的隔板……
“這船怎麼缺了一半的船板?”郭芙兒好奇地問。
陳德興一笑:“此乃造船之圖,待戰艦造成,自然不會缺少船板。”說着話,他又從旁邊一張椅子上取過另一張圖,攤開給郭芙兒看,“孃親,孩兒的船造好以後就是這樣子的。”
郭芙兒一看,又是嫣然一笑,道:“二哥兒,這船怎的翻了?”
原來這幅圖上分別畫着船的底部、艏部、側面和俯視效果圖。陳德興今兒一整天,連屋子都沒有出,就伏在書桌上用鵝毛筆畫着些圖紙來着。除了畫出了一艘三層漿座戰艦的結構圖、效果圖之外,還畫了扭力發石機的結構圖和效果圖。另外,還憑着記憶,畫出了一幅世界地圖,還繪上了經緯度和信風帶……
“這些圖有甚用處?”郭芙兒又問。
陳德興瞟了俏孃親一眼,笑道:“這幾幅圖可是無價之寶啊!”
“無價之寶?莫不是比吳道子的畫還值錢?”郭芙兒半開玩笑道。
陳德興重重點頭,笑道:“那是自然的!”
畫聖吳道子的畫,拿到後世的拍賣行中可以賣出天價,即便是在此時的宋朝也已經價值不菲。但是陳德興畫的世界地圖上卻有迄今爲止並沒有被文明世界發現的大陸和島嶼,放在七百多年後自是一文不值,可在如今,的確是無價之寶!陳德興深知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道理,因而才準備將自己所知的地圖、海圖、船舶和武器設計圖一一畫出來,以便將來可以派到大用場。
郭芙兒笑着搖搖頭,道:“二哥兒,作了一天的畫,想必累了吧?你身上還帶着傷呢。”
陳德興笑笑,“不打緊的,今天還要將這艘三層漿座戰艦圖和扭力發石機圖臨摹上一份。對了……孃親,您可知道揚州城內有什麼手藝出衆的木匠、鐵匠和銅匠?”
郭芙兒道:“這可多了,木行巷、銅鐵街上到處都是手藝出衆的匠人,另外揚州都作院、造船場也有不少手藝不錯的匠人。二哥兒,你找他們作甚?”
“做模型……就是依着圖紙打造出縮小尺寸的三層漿座戰艦和扭力發石機。”陳德興一指畫着三層漿座戰艦圖紙,“然後和圖紙一起獻給樞密相公。”
陳德興日前在賈似道跟前並非誇誇奇談,而是真的有可行性,實行起來也不算難——至少對他這個在前世當過高級海員,而且還是航模製作愛好者的靈魂穿越者來說是不難的。
郭芙兒卻又蹙起了秀眉,道:“這都是匠人的活兒,你是武官,豈能做這些不入流的事情?”
“不入流?”陳德興笑着搖頭。其實宋朝工匠的收入和社會地位比起明清兩朝或許不算低,但是仍然不能和士大夫相比。唯有讀書高的思維,便是在宋朝樹立起來的。陳德興的武官身份固然比不上文官,但是比起匠人卻又不知道高了多少。
“孃親,要不明日就去請幾個木匠到家裡,就在家裡開工做模型吧。”陳德興可不打算讓匠人把他的圖紙帶回去,倒不僅是害怕泄密,還因爲擔心那些匠人看不懂圖紙。
另外,他還打算請木匠製作一批製圖和測量工具。包括直尺、三角尺、圓規、卡尺、平行尺、量角器、六分儀、直角儀等等。
郭芙兒皺了皺眉,剛想再勸勸養子把心思用在做官上面,管家王季的聲音卻從外面傳來了。
“孺人,二郎君,安撫司的廖參議到訪。”
廖瑩中來了!
陳德興和郭芙兒對視一眼,連忙站起來整了下身上的袍子,“孃親,孩兒去迎接廖世伯了。”
郭芙兒道:“爲娘和你一同去。”接着她又吩咐王季道:“王三(季不就是三的意思麼),趕緊去瓊花樓叫桌酒菜。”
吩咐完了之後,郭芙兒便和陳德興一起出去迎接,卻看見穿着身對襟長衫,頭戴一頂方桶形帽子(名叫東坡巾)的廖瑩中已經站在了庭院當中,正笑吟吟看着從屋子裡出來的陳德興和郭芙兒。
“小侄見過廖世伯。”
“奴家見過廖先生。”
陳德興和郭芙兒雙雙給來客見禮,將廖瑩中請到了廳堂之中,自有王蓉兒端了茶具上來——宋朝的茶道看着有點像後世的日本茶道,用滾水沖泡茶末,一邊衝還一邊用個小笤帚一樣的東西快速攪動,讓茶末跟滾水充分混合,這叫“點茶”。今天給陳德興和廖瑩中點茶的是郭芙兒,看她熟練的手勢,顯然是精於此道的。也不知道是平日生意上的需要,還是學來打發時間的?
點完茶後,郭芙兒便告退而出,沒有參與談話——她雖然是持家多年的寡母,但是一家之主還是陳德興,出面點茶已經有些不守禮法,若是在士大夫之家是斷然不會如此的,不過兩淮將門卻沒有那麼多講究。
“蓉兒,去書房取我今日所作之畫過來,就是書桌上面的幾幅。”陳德興和廖瑩中寒暄幾句,便吩咐王蓉兒去取他畫的戰船和發石機的圖紙過來——世界地圖早就已經收藏好了,這是最大的秘密,不能輕易示人。
“什麼?畫?”
廖瑩中此時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藏書家,對於書法、繪畫也頗有研究,不過一個赳赳武夫請他鑑賞自己的書畫還是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