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泉州城牆以南,一片附廓而建的低矮房屋構成的地方。交錯纏繞的複雜小巷子讓這裡的道路變得像一個迷宮。雖然宋朝的城市大多建有排水系統,泉州也不例外,但是這裡的味道還是很不好聞,街上驢馬糞的味道和刺桐港吹來的鹹溼海風一起在空氣當中飄拂着。這個世界第一大港附近,就是一片魚龍混雜加上髒亂繁差的景象。在一片混雜的民居當中,有一個小小的宅子是被幾個跑南番的船頭租賃下來的。這個時代的航海貿易是要候着季風進行的,跑南番航線的帆船,一年也就是兩個來回。春夏東南風起的時候到來,秋冬西北風起的時候離去。現在正是風向將變的時候,居住在此的船頭們都忙着打理自己的船隻,準備出海,是不大呆在家裡的。
但是今天這個小小宅子裡面,卻來了不少船頭船伕打扮的漢子,都是皮膚曬得黝黑,身體長大結實的漢人。他們提着便宜的豬頭肉和劣質燒酒,彷彿是大家在這出海前的最後幾日裡面要共買一醉了。
周圍的居民都和氣地和他們中的幾個互相打招呼,這裡是泉州跑海人的聚居地,住在此地的不是跑海的漢子,就是他們的家∮⊙眷,或者是年老不能再出海的老水手。
當然,他們都是漢人。泉州的番人船頭、水手有自己的聚居區,他們大多都是天方教徒,都是在東家的豪宅附近建房居住,還有專門供他們祈禱的真神寺——以這些真神寺爲中心,整個泉州的天方教白番形成了一個整體。惹毛了一個就會炸起一窩!而且凡是海商皆有武力。而且都不算弱,一旦激起變亂。泉州就要遭逢大亂。
因此南宋朝廷派到泉州的官員,對於天方教白番一直都是比較禮遇優容的。即便是帶兵來抄蒲家府邸的王堅。也沒有株連太廣,對於蒲氏一門的姻親和部署都沒有追究。至於蒲氏族人,則大多聞風而逃,並沒有捉到半個。
可以這麼說,蒲氏家族和泉州天方教的勢力,在上一次抄家風波中並沒有收到什麼損傷!而且他們也不認爲南宋在泉州的官員、軍隊對他們有任何威脅——王堅的3000四川老兵在的時候還好點。川軍一走,駐紮泉州的宋軍,無論是團練還是御前軍,其實都是戰五渣。根本不是泉州白番的對手。
歷史上,駐紮了上萬精銳淮兵的泉州城,都被這些白番和叛變的左翼水軍輕易拿下!可見泉州天方教白番海商的武力之強!
不過在這個時空的泉州,天方教白番海商在泉州,卻有一個噩夢般的對手——日益興起的天道教,還有天道教背後的龐然大物北明帝國!
而現在,泉州天道教的頭目們都做了船伕船頭的打扮,就聚集在這所位於泉州城外的宅子裡面。還關緊了大部分門窗,所有人都圍着兩張大桌子坐着。屋子裡面唯一的光線來源就是從敞開天窗中投下來的一道陽光。塵土在光柱當中飛揚。使得這裡居然有了一絲宗教氣氛。所有的人都不說話,只是焦急地往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望去。突然,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
“墨天使,方壇主到!”
嘩啦一聲。所有人都立了起來。然後就是樓梯響動,首先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個三十許歲的粗壯漢子,一臉又密又亂的大鬍子。皮膚卻非常白皙,和這裡的一羣黑碳頭對比分明。顯然不是經常跑海的漢子。不過此時卻也是一身水手打扮,腰裡還挎着一把長得有點離譜的長劍。此人就是泉州天道教分壇壇主。人稱玉門十三郎的方玉門!
跟着方玉門出來的是個着白衣的女子,白衣飄飄,容色秀雅,神情莊重,彷彿天上仙子。仙子的腰帶上也掛着兵器,是一把兩尺長橫刀——這是天道教道人的標準佩刀!
“參見墨天使,方壇主!”一羣船頭船伕樣的漢子齊聲高呼。
“免禮!都坐吧!”墨影娘很豪爽的一揮手,然後就拉過把椅子,在兩張桌子中間坐了下來。方玉門也跟着在另一張手下搬過來的椅子上坐下。
“諸位,我就是天道使墨影娘,此次是奉明王法旨前來取泉州一府之地的!”
話音方落,一屋子的天道教頭目就興奮起來了。
“總算等到這天啦!”
“太好了!這下咱們要揚眉吐氣了!”
“再也不用看天方教白番的臉色了!”
“再也不受他們的氣了!”
“這泉州就是俺們的天下啦……”
墨影娘聽了這些話,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所有人都立即靜了下來——哪怕是他們這些長期在敵後活動的天道教頭目,都知道明王不大管教務,這位墨影娘纔是天道教的實際掌控者!
“想什麼呢?泉州府還沒有拿下呢!就想上位當主子了?哼!跟你們明說吧,這一次打泉州,主要靠我們天道教的力量!明王的大軍是不會動的。”
“什麼?大軍不動?”
“咱們哪兒有力量取泉州啊!”
“是啊,泉州的白番有好幾萬,其中能打的就有幾千,最近又來了不少什麼馬木魯克武士,據說比咱大明的士爵鋼甲兵還能打!”
“除了白番還有趙與鬱趙老賊的團練,泉州城外的許、陳、曾三大族都跟着趙老賊了,就是十萬大軍都拉得出來!”
衆人議論紛紛,都覺得靠泉州天道徒的力量,不大可能成功。這是一個極具爆發力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怕了?這就怕了!?直賊孃的,開國功臣你們想當,榮華富貴你們想要,拼命的時候卻入孃的怕死了!你們也不想想,要是明王他老人家派個幾千士爵兵殺過來拿下了泉州府,咱們兄弟還有甚功勞?沒有功勞,還當什麼官?還想什麼爵?都他媽的是一輩子當窮光蛋的命!”
說話的正是玉門十三郎,方玉門。下面的人立馬沒了聲兒。泉州天道教說是教,倒有點像個幫會,宗教氣氛不大濃烈,大家與其說是信教還不如說是願意追隨方玉門這個大哥。現在大哥一發火,下面的小弟都沒了聲。
看到下面人都沒聲兒了,方玉門又道:“墨使,這事兒怎麼弄你發個話,刀山火海,我方玉門都敢闖一闖!”
墨影娘淡淡一笑,“泉州城不用你去打,你只管去太乙觀舉事……這太乙觀,能守得住麼?”
“守得住!”方玉門拍了拍胸脯,“那是俺的老窩,修的比鐵桶還牢靠,如何會守不住?”
“那就好!”墨影娘輕點臻首,低聲道,“那現在,替吾聯絡泉州士紳海商商會的季治濟吧!”
“是南海惡煞季老賊?”方玉門眉頭微皺,墨影娘點名要見的季治濟根本不是啥好鳥,大海賊一隻!泉州黑道上的人物都覺得他太兇惡,所以纔給了個南海惡煞的綽號。現在墨影娘這個嬌滴滴,呃,應該是冷冰冰的小美人居然要去見他?
“就是他!”墨影娘掏出一塊日月令牌丟給方玉門,“叫他來這裡見吾!馬上!”
……
“什麼?泉州的天道徒正在向太乙觀彙集?這是要舉事了?”
汪立信聽到這消息,猛地站了起來,紛紛道:“快去請趙團練、尤拱衛、王右武他們過來。”
他身邊一位幕僚突然插話提醒道:“大府,是不是要把馬承務也請來?”
“馬壽山?”汪立信頓了一下,雖然他到泉州的時間不長,但是也知道天方教白番在這座城市中的巨大勢力。作爲一名大宋的官員和士大夫,他自然覺得泉州白番真的有些尾大不掉了——不過,泉州的漢人海商在他看來也是一樣的。擁有武力的商人,無論是漢人還是番人,總歸是個禍害!
相比番商,那些漢商彷彿更可惡,大部分都入了北明的籍,還捐了士紳,他們的船上全都配備了天雷箭!戰鬥力比朝廷的水師戰船還厲害!不過萬幸的是,這些漢商大多是各顧各的過日子,也不大參與宋明之爭。
“去請吧。”想了一想,他還是決定要讓天方教白番參與進來,因爲他也知道天方教和天道教矛盾是很大的——一神教天生就互相排斥嘛!
不一時,被點到名字的幾個人物都袍褂整齊的趕了來,一個個都神色緊張,顯然是知道泉州天道徒異動的事兒了。
“天道教妖人作亂了!”汪立信也不寒暄,見了面就開門見山。“他們正在城外太乙觀聚集,總有上萬人。你們說怎麼辦吧?”
“打!”泉州團練使趙與鬱第一個道,“妖人作亂還有甚客氣的?請大府下令,速發大兵圍剿!”
“打吧!”
“這是俺們報效朝廷的機會!”
“大府,您就下令吧!”
幾個泉州御前諸軍的武官和馬壽山也都紛紛附和。汪立信點點頭,目光炯炯地看着馬壽山,“馬承務,你是泉州白番的頭領,你們白番商人素有武力,又與天道教不睦,這一回,你們是不是也出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