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小而急切的喊聲從走廊那頭一直傳到走廊這頭的花廳當中。和喊聲一起響起的,是金屬互相碰撞的叮噹聲音。
端坐在花廳內的蒲壽庚淡淡一笑,鎮定地不動聲色。這位經過了不知多少大風大浪的蒲壽庚。這些日子和那些不安而躁動的泉州天方教領袖們不一樣,一直顯得鎮定冷淡。甚至還有閒心練字作詩。除了眼底泛起的黑眼圈之外,一切如常。
腳步聲和喊聲越來越大,花廳的門猛一下被推開了。映入廳內諸人眼簾的,正是一臉興奮,激動緊張得快要暈倒的蒲師文。他穿着全套的青唐瘊子甲,腰帶上還掛着烏茲鋼的彎刀,已經全副準備上陣的打扮。面孔更是漲得通紅,大張着嘴喘不過氣來。看着蒲壽庚、馬壽山他們,一時竟然說不出話。
蒲壽庚不動聲色,他面前的幾個鬍子很長,頭上戴着白帽子,身上卻是儒服的老男人都一下站了起來。他們大都是泉州天方教番商的領袖,這個時候全都是既興奮又害怕的表情。他們都已經在中國富貴了幾代,憑心而論,如果不是陳德興扶植起了天道教,而且還流露出了強烈的反色目傾向。他們真心不願意離開中國的——如果陳德興願意像傳統的中國君王那樣,只把目光投向大陸,而無視海洋,再將海上貿易∟▽全數委託給他們這些番商,他們甚至願意舉泉州降明。
但是這種“如果”並不存在!所以他們別無選擇,只有在陳德興打過來之前,在泉州擄掠一番。然後離開。
蒲師文喘了好幾口氣,眼睛直直的瞪着蒲壽庚。終於爆發出一句:“大人!泉州團練出城了!左翼水軍也離開大營。往太乙觀方向開去!泉州城,現在只剩下晉江縣的三班衙役還有泉州大府的幾百親兵在看守。泉州已經是一座空城!”
他的聲音大得嚇人,馬壽山眼睛一閉,激動得差點要暈過去。蒲壽庚卻平靜地道:“這樣啊……八營泉勇都開出城了?一個都沒有留下?”
蒲師文穿着戰靴就大步踏進了花廳當中,“都已經開出去了!泉州大府汪立信下令泉州團練使趙與鬱全權指揮平亂,這姓趙的壓根沒有打過仗,頭腦一熱就把八千大兵都拉出去了!大人,我們時間不多,八千泉勇加上三千左翼水軍,還有咱們派出的五千漢兒。最多兩三天就能平了太乙觀,我們不能錯過!必須立即動手拿下泉州城!”
蒲壽庚沒有立即做出決定,而是慢慢的說起了阿拉伯語,一字一句的將蒲師文的話翻譯成了極其生硬而且走調的阿拉伯語。然後看着一個有着一頭金髮和金黃色頭髮,面相有幾分兇狠的中年男子,還是說着阿拉伯語:“阿沙拉夫先生,如何?”
這個阿沙拉夫就是個馬木魯克,不過不是薩拉丁開創的阿尤布王朝的馬木魯克兵,而是效忠沒落的阿拔斯朝。和入侵的蒙古人在巴格達戰鬥過。在阿拔斯朝末代哈里發穆斯臺綏姆處死以後,他就失去了主人,跑到亂哄哄的地中海沿岸地區當起了僱傭兵,繼續過刀口舔血的生活。直到被一夥從東方來的闊佬高價請來了傳說中的夢幻之國——中國,來到這座比巴格達還要巨大,還要繁榮。人口也更多的海港城市泉州。
然而這座繁榮富裕的城市,在阿沙拉夫看來。卻處處充滿了罪惡和墮落。這裡絕大部分的居民都不信奉真神,而且頑固的拒絕投入真神的懷抱。
更可恨的是。在這裡天方教徒竟然被卡菲勒統治着!這個東方國家的主人,宋國皇帝居然不是天方教教徒!
另外,這座城市中的天方教闊佬看上去也非常奇怪。阿拉伯語說得很差,很難聽懂他們在說什麼。而且生活方式怎麼看也不像個天方教徒,再看他們整天樂呵呵的樣子,彷彿並不以此爲恥。沒想到現在居然要和卡菲勒開戰了……
阿沙拉夫很恭敬地站起身,謙卑地彎腰行禮,彷彿面對的是阿拔斯朝的某個貴人一樣。
“尊敬主人,您是要在這座城市中發動一場神聖之戰,用吉哈德戰士的劍來傳播真理嗎?”
阿沙拉夫的話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字的說着。但是蒲壽庚和馬壽山這些泉州天方教徒還是聽得有點費勁兒。不過大概的意思,他們還是能聽懂的。
這是要打一場神聖之戰……
蒲壽庚和馬壽山互相看看,心裡都在想,你這個沒見識的馬木魯克知道陳德興的軍隊從崛起到現在已經殺掉了六七萬蒙古勇士了嗎?其中還有超過一萬人的怯薛軍!要是被陳德興打死的蒙古人都復活去了敘利亞,有十個忽都思.貝爾巴斯也死掉了,現在蒙古人多半已經打到西班牙了!
蒲壽庚吸了口氣,微微一笑,點頭道:“那就明天中午開始行事吧,這兩日海上刮來了大風,明日可能要降下暴雨,雨聲會掩蓋我們的行動……在此,我期待你們成功。建立一個沐浴在真神恩惠之下的新泉州……”
阿沙拉夫重重點頭,深深鞠躬,然後倒退着離開了花廳。蒲師文卻沒有離開,而是眼神直直的看着父親:“……大人,我們真的要在泉州進行一場神聖之戰?”
蒲壽庚神色一直淡淡的,低聲道:“算是吧,只要能拿下泉州城,打一場什麼樣的戰爭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些馬木魯克都是從西方來的,那裡經常打神聖之戰,他們也喜歡這個調調,就隨他去吧。師文,你也去吧,明天中午帶上蒲家的勇士,跟在這些馬木魯克後面,去佔領整座城市!”他的語氣突然放沉,“然後,我們就能依託這座堅固的城堡,打敗城外不堪一擊的宋軍……在陳德興的大軍到來之前,我們再將泉州洗劫一空,帶着無數的財富和奴隸泛海而走!
去三佛齊、去錫蘭、去天竺,最後回到我們的祖國大食!在那裡,我們一定會遇到一位薩拉丁那樣的英雄……”
……
泉州城內,一場神聖之戰正在醞釀。而泉州城外,同樣有一場宗教戰爭正在進行!而這場戰爭,也是士大夫們的團練第一次在戰場上亮相。而且一上戰場,似乎就展現出了相當的戰鬥力。
剛過中午的時候,從泉州城和左翼水軍大營開出來的隊伍,就把太乙觀圍了個水泄不通。然後就開始用天雷箭轟炸太乙觀的前後二門。這些天雷箭都是屬於泉州團練的,h藥的爆炸威力甚大,打得也準。眼看着太乙觀前後二門的門樓上被炸得火花四濺,煙塵鬥亂。不時有殘破的肢體被炸裂開來,四下亂飛。
當大隊大隊的泉勇從泉州塗門中開出來的時候,方玉門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不對,手把望遠鏡都攥出水來了。這些官兵怎麼看都不像是烏合,定然是主力中的主力,精銳中的精銳!他趕緊傳令:“都給我精神點兒!俺們的榮華富貴,就看今日一戰了!誰他孃的敢後退半步,老子就一刀剁了他的腦袋!”
守大門的胡阿偉在第一線上感受的壓力更大。玉門十三郎已經發了狠勁,而且太乙觀又叫不計其數的團勇還別的什麼隊伍給包圍了。本來以爲這些鄉下來的土包子團勇都是不堪一擊的隊伍,可是現在一看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
天雷箭的硝煙還沒有散去,披着鐵甲、皮甲或紙甲的泉勇大隊就朝上面涌了過來。這些團勇打的居然很有章法,並不是一窩蜂似的涌上來,而是用刀盾手掩護着披着鐵甲的士卒抗着梯子進攻,在進攻隊伍的後面還有弩手和弓手,也不濫射,只是沉默着前行。
胡阿偉直起身子,望身邊一看,還能動彈的兄弟都拿着弓箭弩機各就各位,反應倒還算敏捷。有方玉門在後面督戰,想來也沒有什麼人臨陣脫逃。他忙吼了一聲,抄起一張步弓,張弓搭箭,就往正在靠近的泉勇射了一箭,正中一人的面門,這個泉勇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就翻身倒地了。他這一箭彷彿是個信號,門樓上,圍牆上,塔樓上,凡是手中有弓有弩的天道徒,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在射箭。也沒有什麼章法,也不是一陣陣的齊射,而是亂箭齊發,看着聲勢驚人,只是這準確程度還有持續能力,恐怕都是很成問題的。
而被箭雨覆蓋的泉勇,彷彿也沒有遭受太大的損失,很快就衝到了太乙觀的圍牆之外!
太乙觀中的天道徒們,將要面臨一場苦戰了!
看來墨影娘還是很瞭解這些前明教徒的戰鬥能力,不經過嚴格訓練,這些人連尋常的宋軍都打不過。否則明教早就得了天下,哪裡還用得着捧陳德興當明王,還把教義改了又改,改成個科學神教?
想要奪取泉州,真正能靠得上的力量,除了她帶來的300弓騎近衛,就是入了天道教的泉州明商的僱傭軍。
而且還需要趁亂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