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垂,已經快到了黃昏的時候兒,官道上面空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人煙——大名府還是大元大名路的時候就沒有什麼人煙,和大元治下的絕大部分地方一樣。這個搞屠殺、搞種族滅絕,大蒙古可是祖宗,後世的法西斯德國和小日本同大蒙古國一比,那可就差得太遠了。
而現在中原大戰再起,緊挨着蒙古控制區的大名府的居民,自然都遠走避難,不是逃去了臨近的河間府,就是躲進了堅固的大名府城。大名府所轄之土,幾乎就成了荒原。
劉陽驅趕着馬匹繼續飛馳,他是趁着忽必烈大軍拔營起程的時候,換上了怯薛塘馬的魚鱗甲插上認旗,牽了兩匹馬悄悄離開的。離營之後並沒有立即北上,而是沿着漳水向東北疾行。想從蒙古和東唐控制區的交界地帶穿越——蒙古人在那裡部署的探馬遊騎較少。沿着這條交界地帶,劉陽就能進入東唐的德州和大明河間府的交界地帶。然後他只要脫掉蒙古人的魚鱗甲和皮袍,扔掉蒙古人的認旗,就能安全進入大明境內了。他身上攜帶着大明參謀司頒發的令牌,只要遇到八旗馬隊出示給他們看,就能得到保護。
此時≡劉陽已經趕了大半個白天的路。兩匹馬都渾身冒汗,雖然劉陽受過雙馬騎乘訓練,知道如何調節馬匹的體力,但是他只想早一點脫離蒙古人的控制區,進入東唐北明的交界地,因此並未刻意保留馬匹的體力。而且黑夜很快就會降臨。他的馬術只是平平,不敢在黑夜中騎馬。保留體力也沒有太大意義。
一座早就被人廢棄的堡寨出現在劉陽的前方,堡寨上面冒着青煙。顯然有人在那裡生火!劉陽知道那裡一定是個蒙古探馬遊騎的據點——這些用於偵察和遮蔽戰場的輕騎兵其實也是需要休息的。而在時時刻刻都充滿殺機的戰場上,這些廢棄的城寨因爲常處在交通要道上,又擁有一定的防護,因此常常成爲雙方遊騎兵的前線據點。
此地還是蒙古控制區,劉陽猜測守在那裡的一定是蒙古人。他按照劉孝元交給他的做派,抽出背上的認旗高高舉起——這是爲了讓堡寨中站崗放哨的蒙古人看清楚。在前線活動的蒙古輕騎兵,可不好麻痹大意到忘記佈置崗哨的地步。如果劉陽選擇繞過這個堡寨,多半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果然,當劉陽策馬靠近堡寨的時候。有兩個蒙古騎兵已經驅馬上前了。劉孝元告訴過劉陽,這些被打發出來當探馬遊騎的蒙古人多半來自原來的東道四兀魯斯,算是蒙古人中的二等人,根本不能和忽必烈的怯薛勇士相比。
所以劉陽當下就臉色一沉,裝出一副眼高於頂的姿態,也不和兩個來人廢話,直接用蒙語道:“我乃大汗帳下的鷹犬,奉命辦差!附近可有明賊的馬隊活動?”
怯薛軍是蒙古大汗的親兵,除了護衛大汗。追隨大汗征戰之外,也經常被大汗當成傳令兵使用。而且這些怯薛也常常自稱是“大汗的鷹犬”。劉陽現在的說法,自然都是最標準的。
“那顏老爺,”一個可能是小頭目的蒙古騎兵。用討好的語氣對劉陽說道,“這一帶和唐國交界,太平得很。沒有明賊的馬隊。”
怯薛歹(怯薛軍成員的名號)都是從萬戶、千戶、百戶那顏子弟中挑選的,不僅武藝高強。而且都是貴族身份。在忽必烈身邊是怯薛歹,外方出去就能當達魯花赤總管!自然是普通蒙古士兵和下級軍官巴結討好的對象。
那個蒙古騎兵小頭目又笑道:“那顏老爺。咱們今兒去唐國的地盤上打了回草谷,還捉了個小娘皮回來,尚未享用……不如請那顏老爺先來吧?”
“去唐國……”劉陽眉頭一皺,“難道不是去明賊的地盤?”
“明賊那裡有八旗兵!”這蒙古小官估計在遼中的時候就沒有少挨八旗兵欺負腦袋搖得跟個波浪鼓似的,“鋼甲、鋼刀,打不過啊……”
這蒙古兵雖然不是個東西,倒是不會撒謊。
劉陽冷哼了一聲:“大汗有令,不許越過唐界!”他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這次就算了,下次再讓我撞見,一定報告大汗!”
他收好令旗,又揮了揮手:“快讓開,別勿了我的行程!”
說着話也不理那兩個蒙古人,立即就驅馬飛奔起來,轉眼就越過了那個堡寨,直往東北而去。
那個蒙古小官兒馬屁拍在馬腳上,很有些窩火,望着劉陽的背影哼哼道:“甚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投個好胎?瞧他的馬上本事,比老子差遠了!”
他身邊的蒙古兵也附和道:“恁般差的騎術居然也能當上怯薛歹,他爹準是個萬戶!”
“胡說,萬戶的兒子怎麼可能被派出來幹這種跑斷腿的苦差事……”這蒙古小官頓時臉色一變,“不對!這廝沒準是個假的……我得去盤問一下!”
說着話,他立即驅着戰馬追了上去,不一刻就追到了劉陽身後十幾步遠。他也不敢直接問對方是不是西貝貨,而是在後面大喊:“那顏老爺,您的馬兒好像乏力了,俺們這裡有力氣十足的好馬,給您換兩匹吧!”
劉陽若是真怯薛,自然不會拒絕這好事兒,就會跟他回堡寨。到時候再旁敲側擊一番,自然能問出個究竟。可是劉陽哪兒敢和他回去,慌忙拿出一支已經上了弦的槍弩,回過身就是一箭,也不敢射人——怕射不中——而是直接射馬。射完以後,就聽見身後傳來戰馬嘶鳴慘叫的聲音。
他也不回頭,只是拼命揮動馬鞭抽打戰馬,同時調轉馬頭向正東唐國的境內狂奔而去。現在已經來不及去大明控制區,只能往東唐的地盤上去了……隱約之間,還聽到號角聲嗚咽響起!
追捕很快就要開始了!
……
同一時刻,幾騎快馬,濺起雪泥,飛馳而至。遠遠就看見太原城的北關處揮舞着紅色的旗號回報平安,向着城上通傳是自己人到來。
這幾騎快馬上的騎士,都是一副驚慌疲憊的模樣,沿途的巡哨和他們招呼,卻沒有一個回答,彷彿個個都吊了魂似的。
來人都是李璮身邊的親軍,是在代州城被圍前冒死突圍出來,給太原報信的。起初從代州城裡突出來的有一百多騎,現在只剩下這區區幾騎,剩下的不是丟了性命,就是失散不知所蹤了。
領頭的騎士姓李,名大功,也是李璮的假子之一。在李唐軍中也有些勇名,此刻卻滿面驚慌,到了城關下面就大吼:“開門!快開門!緊急軍情!某家要面見太子!”
城關上的守將認得他,一邊命人開門,一邊大聲招呼:“直娘賊的李大功,有甚要緊事情,把你急成這樣了?莫不是天塌下來了?”
李大功哼了一聲:“差不多了!就是天塌了……史天澤、張柔叛唐,陳德興的十萬鋼甲兵殺進河東了!”
“什麼!什麼!?”城上那位聞言大驚,險些就從關上跌下去了。“皇上,皇上怎麼樣了?”
“皇上被圍困在代州城,危在旦夕了!”李大功吼道,“快點開門,某家要去見太子爺!”
李大功的要求很快就得到了滿足,見到了大唐太子李彥簡,還附帶一個趙王李彥邦。
兩兄弟都快急瘋了,在太原城內的臨時皇宮裡面直打轉,彷彿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大功,你,你,你……這個父皇有什麼旨意嗎?”
李彥簡本就是個沒甚決斷的性子,到了現在這地步還直問老爹有什麼命令。他的兄弟李彥邦還好些,跺跺腳道:“大哥,事已至此,無非就是一個死守,一個遠走!”
太原的地形正當晉北南下的要衝,不大容易繞過去,所以是陳德興南下必取的城池。李彥簡、李彥邦要死守,就得準備血戰!
“死守?”李彥簡苦笑道,“東宮十率府的兵都是新招募的,紙甲都配不齊……拿什麼去守?”
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如果一定要死守,那就只能是死了!
“那便是走了!”李彥邦道。
“走?走哪裡去?”李彥簡還是搖頭,“去投忽必烈?咱們李家……可是蒙古叛臣!咱們兄弟去汴梁不是找死麼?”
走好像也不行,因爲逃走就只能落到忽必烈手裡。忽必烈和大唐的聯手,不過是互相利用。一旦大唐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就該算一下李璮反蒙的舊賬了。
“守也守不得,走又走不了……”李彥邦跺跺腳,“莫不成只能投降?”
“投降!?”李彥簡眼皮翻翻,險些沒暈菜。
李彥邦哭喪着臉道:“那陳德興是咱們的妹夫啊,仙兒妹子可是和陳德興伉儷情深……那陳明王總不至於殺了咱們吧?”
李彥簡搖搖頭,臉色慘白,“自古帝王最無情,仙兒過去得寵,現在就未必,將來說不定還有賜死的時候……咱們李家到時候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