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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興想幹什麼?當然是想引蛇出洞了!
現在是封建社會嘛,一個封建王朝對基層的控制能力,是永遠沒有辦法和後世的紅朝相比的。對於根深蒂固的江南義門,他能做的就只有先將之砸碎,然後再拉攏一批,流放一批,打死一批。在這個過程中,漏網之魚,自然多的數不勝數了。
如果不想讓他們漏網,那就得用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的辦法。可是這樣一來,下面那幫士爵兵可就要高興壞了。他們就可以放開手腳殺人放火搶東西了……恐怕江南有點財產的富豪,都得讓他們宰了!到時候江南可就一片破敗啦!
所以,陳德興就只能犯一下小資產階級的軟弱病,先來個少殺少捕。然後再用引蛇出洞的辦法,看看能不能把一批還不知道收斂的傢伙捉起來了。
白展基,就是那位昌國名士鄧秋忠的門人,他現在彷彿也是一條漏網之魚!正在臨安城內,沿着背街的小巷急急地走着,才轉出來上了大路,就看見一輛四輪馬車從面前慢慢地開過去。現在臨安城的工商業已經恢復了大半,不過街道上的人流,還是遠遠比不了戰前。畢竟大宋朝廷已經不在臨安了£,十幾萬的官戶又一去不返。而且大明朝廷又在營建江都——那裡擺明是將來的東南商都,凡是有點眼光的商人,都在將自家的買賣往江都搬。不過臨安城的人少了一些。倒是方便了出行,四輪馬車現在也能在臨安御街上面行駛了。
這輛馬車前面飄揚着綠低宋字旗。應該是宋王府的車子。白展基按着自己的襆頭退到了牆角邊讓開,目光卻下意識地注視着這輛馬車。他現在是暗探局臨安衛的主管。有陸軍中校的軍銜,還封了子爵。而在過去的幾個月,臨安衛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監視宋藩的活動——臨安不是宋藩封地,宋藩和福藩一樣,沒有暫領之地。所有的開支,都由大明朝廷負責,自然是借貸,將來是要還的。
宋藩的軍隊也不駐紮在臨安,而是駐紮在臺灣府的淡水縣、澎湖縣和琉球縣(就是琉球國。被南洋艦隊派了一營海軍陸戰隊給征服了)。這樣安排,據說是爲了讓宋藩的軍隊適應炎熱的氣候。因爲他們要去征服的天竺是相當炎熱的。
而宋藩的不少大人物,如李庭芝、廖瑩中、陸秀夫等人,都留在臨安,跟隨着女王趙琳兒。他們自然是暗探局監視的重中之重!雖然陳德興沒有說過什麼,但是暗探局長劉陽又怎麼會忽略他們?甚至連福王陳淮清的一舉一動,也在暗探局注視之下!
不過今天,白展基要見的人卻和宋藩沒有一點關係。在不久之前,臨安衛又接到了一個新的任務。和江南義門的餘孽接觸——以宋藩門客的名義。
“這個江南還真是不太平,什麼時候把宋藩、福藩都打發去天竺才能讓人安心。”白展基心中念頭轉動,想到的還是藩王的事情。兩個藩王有十幾萬軍隊,和江南義門的關係又都不大尋常。誰知道他們有沒有暗中勾結?
他擡頭看了一眼烏雲低垂的天色,眼見着又到飄雪的季節了,這一年可過得真快啊!他連忙加快了自己的腳步。今天他和一個重要的人物約好了時間的。現在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處理。每天都忙個沒完,以至於時間都過得飛快。
方四秀才也腳步匆匆地離開了自己住的客棧。這些日子。他和白展基一樣繁忙。忙着在浙東各縣串聯,走的地方越多。見到的同道中人越多,他腦海當中那個讓他自己都害怕的念頭,也就越發的按不住了。
江南並不太平!陳明是馬上打天下,馬上治天下!打天下靠士爵、軍戶,鎮壓地方還是靠他們,用的也是硬邦邦的軍法——條例清晰明瞭,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退佃是合法就是合法的,哪怕逼死人命,那也是死了白死!
這樣的治國方法在北地或許能行,那裡人少地多,老百姓總能找到塊活命的土地。
但是在江南不行!江南的佃戶一旦被退佃,就沒有活路了……
可是在江南,明軍的力量太強大了,造反能成功嗎?這一點,方四秀才沒有信心,和他串聯的那些義門餘孽一樣沒有信心。
他們關起門來盤算,覺得鬧事是可以的……法不責衆嘛!鬧一下事兒,叫新朝知道江南的事情不能靠士爵軍戶這樣的粗鄙武夫,得用讀書人!
所以他們就想多匯集點人,等陳德興南巡的時候一起去臨安請願,求陳德興下詔禁止退佃,同時再嚴懲一批爲富不仁的軍戶地主。
這兩件事情只要成功,這江南底層就又回到了各家義門的手中,那些士爵、軍戶,在地方上就會威信掃地!
但是造反是在找死,那些士爵兵雖然在民間沒有威望,但是要打的話,十個秀才也打不過一個士爵兵。
他左右四下看看,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就大搖大擺的走了,幾個在他居住的客棧門口擺攤的小販,都丟下攤子不管,悄悄跟了上去……
方四秀才在御街上轉了一圈之後,又安步當車地晃到了瓦子巷。看的確沒有什麼礙眼的人了,才一閃身穿過一條小巷子,然後進了一間名爲“齊福客棧”的客棧。等他眼睛適應了客棧裡面昏暗的光線之後,就看見白展基似笑非笑地坐在那裡,面前一個茶碗還在冒着嫋嫋的熱氣,看來也纔到這裡等候他沒有多久。
看到方四秀才進來,白展基站起身就招呼,“恩恪兄,快坐!幾天不見你人影,可把小弟我想死了。最近還在忙着四下活動?”
方秀才掃了眼客棧的大廳,並沒有什麼生意,一個長得的老闆娘眯着眼睛,坐在櫃檯後面瞌睡,彷彿沒有發現他的到來。白展基坐的位置在角落裡面,很不引人注目。
他在白展基身邊坐下
,拿起白展基給他倒的茶就喝了一口,“某家這幾天去了定海,和馬家的幾個朋友見了面。現在定海的百姓也苦,被退佃的有不少,馬家的秀才出來說話,那些軍戶根本不聽。有佃戶活不下去跳了井,百姓擡屍告官也無用。新朝的這些官,都沒有一絲愛民之心。”
白展基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一幫軍法官嘛!如今江南各省的判官,多數是軍法官出身,他們哪有愛民之心?所謂慈不掌兵,在軍隊裡面,你受了委屈自殺誰會當回事兒?要是不死,照樣軍法從事!”
“馬上打得天下,還想在馬上治理,這樣能不出事情嗎?”方四秀才連連搖頭。在他看來,打天下可以靠武夫,治天下卻必須靠讀書人才行。
白展基現在的身份是李庭芝軍中的機宜,因此三句話不離行伍事。他緊緊盯着方秀才,將聲音壓到了最低,“恩恪兄,你們打算怎麼鬧?學士那裡,想知道個準信兒。”
學士自然是指李庭芝,雖然李庭芝現在是宋藩封臣,封了大將軍,但是宋藩和江南士大夫們都仍然習慣叫他“學士”,還當他是大宋的寶文閣學士。
說着話,他已經將一疊羊皮紙印的天道票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了。江南這些義門子要鬧事兒,自然是要花錢的。他們雖然都有些家底,可是禁不住政治活動的花銷啊。所以這些義門子都在想盡辦法拉贊助,而避居臨安的宋藩封臣,自然是他們聯絡的主要對象。
方四秀才一笑,目光卻緊緊盯着那疊天道票,“大明的陳聖人不是要巡江南嗎?我們就想多拉些百姓去向他伸冤訴苦!現在光是浙東各縣被退佃沒活路的就有幾萬家。三四萬人總是能拉出來的,浙西和江東的情況也差不多。如果能聚集個十萬人到臨安……那得是多大的聲勢啊!”
“十萬人能拉得出來?”白展基有些不敢置信。雖然兩浙和江東都是人口密集的大省,三四千萬百姓都有。但是幾個書生登高一呼,從者十萬,還是讓人難以置信。而且這十萬人還是可以拉出來的人馬,在當地能聽他們號召的,恐怕百萬都不止吧?
“拉得出來!”方四秀才得意洋洋,“都是兩三百年的大戶,有上百家的子弟,一家拉出千人,十萬衆不就有了?”
白展基頓了一下,低聲試探道:“萬一……萬一聖人不理你們呢?這十萬之衆,會不會揭竿而起啊?”
“不會,這個不會!”方四秀才猛地搖搖頭。造反的話可不能隨便亂說!而且就算要反也不能在臨安反,不能在陳德興的眼皮底下反。
“好的,這是學士的一點心意。”白展基滿意地點點頭,今天已經問出不少東西了。接下去就是查明那些帶頭鬧事的義門子的身份。這樣纔好按個罪名抓捕歸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