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興從塘沽出發,開始西巡之行的同一天朱四九的大軍正在渡河,渡過的是阿姆河。
在不花剌西南,名爲阿姆的渡口就是大軍渡河的地點。幾座浮橋已經在寬闊的河面上架設完畢。幾條土黃色的長龍,從東北方的不花剌開來,滾滾地開過浮橋,一路向西南方挺進。步兵、騎兵、輜重兵、八匹馱馬拉着的大炮,還有穿着皮袍子,解除了武裝的蒙古人趕着馱子大車,一路跟隨。
朱四九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也沒有閒着,阿姆河以北,包括不花剌、撒馬爾幹、花剌子模綠洲、那不沙黑等地,全都被他的西征軍奪取。
現在,不花剌、撒馬爾幹和花剌子模綠洲,都交給了嚴忠濟指揮的軍隊看守。劉整則仍然留守在費爾幹納盆地。
而朱四九和郭侃,則率領餘下的大軍——包括郭侃的銀甲師、朱四九的火槍師,還有明軍的三個步兵師和三個騎兵師,還有分配給朱四九和郭侃的蒙古人(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人,總之都是黃面孔),仍然有超過十五萬人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一路開進!
過了阿姆河,就是地理意義上的波斯了。當然,波斯國家是沒有的。歷史上的波斯第二帝國——薩珊波斯早在六百多年前已經滅亡了。波斯成了天方教哈里發統治的國土,而隨着哈里發漸漸失去了世俗權力。波斯又相繼被多了信奉天方教的蘇丹或埃米爾王朝統治,而最後一個統治波斯的天方教王朝就是崛起於兩河的花剌子模。而這個國家的興起卻是曇花一現,因爲他們遇到了人類歷史上最大……哦。現在是第二大征服者成吉思汗了。僅僅在花剌子模攻滅古爾王朝佔領波斯後的第四年,十萬蒙古大軍就席捲而來。將這個新興的大帝國碾成了碎片。
而在成吉思汗碾碎花剌子模帝國的三十多年後,又有一支蒙古大軍從兩河流域攻入了波斯。這一回他們一直橫掃到了地中海東岸!隨後,伊利汗國就崛起于波斯、大食故地。
可是任誰都沒有想到,就在伊利汗國崛起的十多年後!新的征服者又從東方而來了!
大軍渡過阿姆河後,就是部隊大休息的時候,正好也是晚飯點了。明軍西征軍的伙食當然是比較艱苦的,眼下的西域荒蕪一片,哪怕是昔日繁華鼎盛的城市,如不花剌、撒馬爾幹,如今的人口也是十不存一。放到江南或是天竺,就是個大一點的鎮子。
大軍這一路行軍而來的伙食,基本就是土豆燒牛肉、土豆燒羊肉——大量的土地和一丁點什麼肉,讓部隊叫苦連天。朱四九揹着手在部隊當中轉圈。每個連自成一個伙食單位,圍坐着野戰鍋竈在那裡吃飯。他正西軍中威名素重,可是帶着大軍從陝西一路打過來的。現在又要帶着大家去征服波斯!就是這樣一個理應高高在上的大將,在帶兵行軍的時候,卻還是能同下面共甘苦,一夫不食。他這個大帥就不吃飯。一卒不眠,他這個總軍將就不睡覺。行事間仍然是十足的名將風範。他的參謀長也是淮上男兒,早年間隨營軍校的畢業生,和張熙載、張九他們算是一期的。畢業後就一直跟着朱四九。現在已經是中將之尊,還封了侯。和他同時期的“老士爵”,如今一多半都在享福了。可是他現在跟着朱四九。也只有咬牙撐住了。
他們兩個人轉了一圈,看部隊那些早就有了“士爵”甚至更高的爵位的老兵。圍着一盆盆只加了鹽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菜的土豆燒牛肉,雖然愁眉苦臉。但還是大口大口往嘴裡塞。朱四九就滿意地笑了起來:“好啊,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咱們的部隊已經打了那麼多年,從陝西一路至此,論起功勞,咱們要認第二,還有人敢認第一嗎?現在挺進波斯就是最後一役了,等打下了波斯和那個什麼小亞細亞,咱們的大功就算成了,以後就能享福了。”
徐挺的年紀和朱四九彷彿,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多年的軍旅生涯把他打磨得又黑又粗。看着就是個極其紮實的軍人。幾萬裡的征戰,爬冰臥雪,無懼風霜,本就是個極其艱苦的差事。可不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幹的。所以西軍裡面的參謀,都是和徐挺一樣的粗逼。不過粗歸粗,人家的軍學功底可不差,不僅上過隨營軍校,還上過陸軍軍校參謀學院。正經的科班出身,對軍中的各種條例規章,說的上倒背如流。自然知道朱四九這次的行事是過了紅線的。
“大帥,阿八哈的本錢已經在之前的大戰中賠光了,現在大軍西進波斯就是走路行軍而已,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鏖戰了。只是朝廷那裡,聖人那裡……總是缺個解釋啊!萬一有小人向聖進了讒言,大帥您可就……”他是朱四九的心腹,但是對朱四九的這次西征,卻是持保留意見的。只是主帥決心以下,他也只有盡心竭力輔佐了。不過仗打到現在,算是功德圓滿,政治上的事情是該仔細考慮了。
朱四九沉默了半晌,壓低聲音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這一次我如果只是想在波斯弄塊地盤,實在不需要如此。這個……不是不能商量的。但是吾志還不止於波斯,而是要掃蕩蒙古餘孽,將明犯我華夏的賊人,盡行誅除!要人天下人皆知,明犯華夏者,雖遠必誅!”
他這話說得漂亮,但是徐挺卻知道靠眼下這裡的十萬大軍,根本做不到這一點。或者說,剷除忽必烈的蒙古——歐羅巴帝國已經不是他們這一代人的使命了。
明犯華夏者,雖遠必誅!
話是不錯的,但是忽必烈這次跑得實在有點遠了。都跑去歐羅巴了!而且忽必烈手裡面還是有點實力的。能戰的起碼還有二十萬衆,戰術和裝備都不算落伍。大炮和火槍什麼的都有。除了h藥武器之外還有什麼羅馬火!
這樣的大國,根本不是一次遠征就能滅掉的。而且。滅國只是開始。滅了蒙古——歐羅巴帝國之後怎麼辦?讓誰去統治那裡?現在打過阿姆河的部隊纔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漢人?這些漢人就算全都跟着朱四九混,一個也不回陳德興那裡去,又能統治多少地盤?怎麼可能管住波斯、大食、小亞細亞一直到歐羅巴大西洋沿岸的遼闊土地?
統治,永遠比征服更加複雜!如果不能建立起有效的統治,征服很有可能會變成曇花一現。
而要建立起有效的統治,就必須要有相當數量的本族人口,還要根據實際情況,理順統治民族和被統治民族之間的關係,制定出切實可行的對付被統治民族的辦法——或是同化。或是消滅,或是壓迫,或是拉攏,或是分而治之……總之,是一件非常吃功夫花心思的事情。
這一次陳德興萬里西巡,至少有一半的原因就是想瞧瞧那些被華夏征服的國家都治理得怎麼樣了?
……
南唐象林港外。
這座港口城市,位於中南半島面向南海的海岸線中部。大約就是另一個時空越南峴港的所在。
此地曾經一度屬於中國的漢朝,是交州日南郡的象林縣轄區。在漢順帝時當地的佔族人區連趁着東漢衰弱之機發動叛亂,殺死縣令。據地獨立。漢朝的交州刺史樊演調兵征伐卻遇上譁變,導致失敗。漢順帝本想發荊州、揚州、兗州、豫州的四萬大軍往徵,但是卻被大臣李固勸阻。從此以後此地便從中國獨立,一開始被稱爲林邑國。後來又被稱爲占城國。
無論是林邑還是占城都不是正式的名稱,該國的正式國號是“佔婆那喝羅”。看名號就知道,這個國家是個以婆羅門教爲國教的國家——昔日漢家屬地。後來不僅在政治上獨立,而且還在文化上實現了徹底的“脫漢”。成了印度文明圈的一部分!
不過當陳德興的座艦“神洲”號駛入峴港的時候,婆羅門教的一切痕跡。都已經在這座繁榮的港口城市中銷聲匿跡了。
這座修建在一處天然海灣中的港口,正處於所謂海上絲綢之路的要衝,幾百年來都是繁榮無比的商港。依着港口外的丘陵地帶,一座座中國式的建築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偶爾還有幾座天道教的道觀點綴其間。在港口一帶,還有一座很有些氣派的中式衙門,衙門外面還豎着兩根高大的旗杆,上面懸掛着大明和南唐的旗幟。
港口碼頭上面,到處都是貨物棧房。上身打着赤膊,下身穿着短褲,又小又黑的土著碼頭工人,正在穿梭往來的搬運着大包小包的貨物。
海面上到處都停泊着各式的商船。什麼式樣的都有。桅杆高聳的大明南洋艦隊的兵船,來自大明的體型寬大的福船,安南國的平底大木船,還有一些掛着三角帆的窄長木船——這是吸收了阿拉伯三角帆船優點的新式商船,在如今的南洋航線上越來越多見了。
用來防禦外敵入侵的海防要塞森然的立在一座伸向海洋的半島上,高大的石造城牆上旌旗飄揚,3寸大炮一門門架設在城牆垛口處。要塞還沒有完全建成,幾處還在施工的場地上忙忙碌碌,都是正在搬運土方石塊的土著苦力。
整個象林港,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座“中國港口”,和雷州港、廣州港實在沒有多少區別了。
神洲號和護衛隨行的龐大船隊,已經排列成了兩列縱隊,在兩艘小型槳帆船的引領下,緩緩的穿過航道,駛向南洋艦隊設在此處的海軍港口——就在那座海防要塞旁邊,那座要塞不是屬於南唐的,而是屬於大明海軍所有。
陳德興站在自己艙室的窗口之前,抱着胳膊打量着眼前的這一切。
整個南唐怎麼樣不論,但是這座象林港看上去倒是完全入華了。顯然,南唐官府和天道教唐國大教方還是做了些事情的。
看到陳德興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南唐大王李彥國就是長吁口氣兒。這位大王是在雷州港上船的——凡是陳德興的船隊要停靠的港口,擁有這個港口的國君,必須在陳德興所到達的前一站迎接,然後上船隨行,直到陳德興離開他的國家。
“南山,”陳德興喚着李彥國的字號,笑吟吟地點頭,“不錯啊!這座象林港倒是華夏之土了。不知別處的情況如何?”
“回稟聖人,小王的都城新洛也如象林一樣,已經是華夏之土了。”
李彥國笑着回話。新洛是南唐東都(西都是吳哥),就在象林港北面,大約是後世順化所在的地方。和象林港早就是占城國的大商港不同,新洛完全是一座新城,是李彥國征服占城後所築的。城池的規模很大,周長有四十里,還包括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不過至今仍然沒有完全建成。
“那麼新洛和象林之外呢?”陳德興笑着發問。“一切都是老樣子?”
李彥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聖人,小王的唐國雖然小,但也有數千裡方圓,三四百萬生民,而漢人不到三十萬。而且都集中在新洛、象林、吳哥和水真臘(指後世胡志明市一帶,也是重要的商港)四地。至於其餘地方,多是瘴痢之地,不適合漢人居住,因此小王都委任土司使其自治的……”
“這也不容易了!”陳德興還是微笑着點頭,“先城後野,由點及面……歷朝歷代都是如此的。至於瘴痢,現在也有些辦法了。明洲總統府上報,在南明洲發現一種可以醫治痢疾的樹木,現在已經派了明都大學醫學院和農學院的人去了,想來再過幾年就能有藥了。另外,毀林造田也是個法子。只要地方開墾起來,瘴痢自然就少了。昔日廣東福建也是瘴痢之地,現在不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