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於慾望,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有的人,對於慾望極力控制,嚴格遵守自己慾望的準則。這種人,往往有着較好的自控能力,卻也常常迷失自己。因爲,當你強力壓抑住自己的慾望之時,你會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人的慾望,源於天生,是我們內心的渴求。強力壓抑自己的本性慾望,必然會讓自己的慾望難以宣泄,太過便往往適得其反。這一類,是典型是禁慾主義,就像第五行一樣。
還有的人,面對慾望,他的態度是一味縱容。只要自己慾望所至,不管是世俗眼光,還是道德倫常,都無法限制他。他們就是慾望的奴隸,沉淪於慾望而無法自拔。可是一味縱慾,最後的結果卻往往是傷了別人,也害了自己。韓香和申閱,雖然在江湖上名聲都很臭,但他們之間有一樣的東西,卻是真地。他們都深愛着對方。這一點,從申閱最後可以爲韓香而死,便可以看出。然而,他們兩個人,又同樣都是縱慾主義者。雖然相愛,卻又一直在互相傷害。最終當真是傷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物極必反。無論禁慾,還是縱慾,其實都有些極端,難免會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於是,這世間便有了第三種慾望的態度。他介乎禁慾和縱慾之間,也是大多數人對於慾望的態度。不苛求,不縱容,想要便去追,想愛就大聲說出來。失去並不可惜,因爲其實並不曾真正擁有。
第五行自從與韓香在王府一別之後,就再沒有見過面。誰能想得到,韓香突然搖身一變,就成了這蘇州城妓院裡的花魁?
第五行看着韓香,突然就像看到了反面的自己。
他們是兩個完全對立的存在,卻又有太多的相似之處。
他們對慾望的態度完全不同,也因此在江湖上擁有着完全迥異的聲名。可是他們又同樣擁有着深愛自己的人,他們又同樣地辜負了對方。
第五行不明白她爲什麼會突然託身妓院,如同不明白原本不喜歡女人的自己,爲什麼會破天荒地來逛窯子一樣。
他們同樣都可以回頭。第五行知道,芝芝在知道自己逃婚以後,一定會開始發了瘋般尋找自己的下落。至於韓香,雖然他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但還有一個同樣深愛着她的姜友池。
可是,他們又都不願意回頭,這同樣是他們之間的共同之處,也是外人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人生之中,最難走的路,就是回頭路。
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願意走回頭路。
回頭路之所以難走,並不是因爲我們不知道怎麼回頭,而是因爲我們放不下面子。面子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着,卻是每個人的必爭之物。
第五行和韓香一樣,都是一個好面子的人。他們的形象,在別人眼中,都早已刻骨銘心。如果突然有一天,他們走上了回頭路,那隻會讓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第五行看着韓香,好像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她雖然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但如果她真地就這樣委身於青樓之中,那麼姜友池知道了,也一樣會痛心疾首。第五行心中突然有一種衝動,他想要去勸韓香,卻又突然發現,他連自己都無說服,又怎麼能說服得了韓香呢?
他們本就是同病相憐,誰又能說服了誰?
第五行陷入更大的慌亂之中,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彷徨無助,先前的傲氣與韌性,都不知道去了哪兒。
第五行眼前矇矓,已然神遊物外,根本不知道窗外發生了什麼,只聽得下面歡笑如風,好不熱鬧。
然而,這熱鬧並不屬於自己,而更成爲了他的心殤。
有時候,不敢愛,不是不愛,而只是怕辜負。
這纔是第五行心中最大的心結。
他先前一直以跟女人絕緣的形象存在,突然就要讓他跟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短時間內他如何能辦得到?
院中似乎越來越熱鬧,好像在爭論着什麼,但第五行一句也沒聽清,只有些許男女的露骨情話,依然飄散在空氣之中。第五行看着下面的男男女女,好似看見了人間百態,但卻沒有任何一種,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事與非,對與錯,其實本就很難界分。
惟一清楚的,只是我們的心,我們心中的慾望。慾望是怎樣,就是怎樣。我們可以掩蓋,但是永遠無法改變。
第五行又出了一會兒神,突然發現樓下的院中,有一位精神矍爍的老者,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從那老者的穿着來看,他定然是一個東瀛武士,而且武功不弱,是一等一的高手。第五行還從來沒遇到過較爲厲害的東瀛武士,因此也就多看了幾眼。
老者顯然也知道第五行在看他,於是端起酒杯,向他抱拳乾杯,顯然是敬酒之意。第五行不知道他的底細,但先喝上一杯,也還無妨,於是同樣幹了一杯。
這時,香秀院中樂聲再起,但是喧鬧之聲卻立馬小了,因爲他們已全部被韓香的舞姿所吸引。
韓香本就是風月佳人,要不然也不會引得姜友池等人甘心臣服於她。她纔剛剛搔首弄月,便已頓時迷住在場大多數的男人。
第五行雖然沒有被韓香的舞姿迷住,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舞姿的確十分優美。她以前根本想不到,原來韓香跳舞會如此迷人,當真是世間的尤物。對於女人,第五行向來不願讚美,但現在他本性的慾望,卻讓他不得不讚美一句。
“縱然有刺,亦是佳人!”
如果說肖玉蓉只是一個讓人敬而遠之的蛇蠍美人,那麼韓香就是那每個男人都想佔爲己有的人間尤物。
看到此處,第五行又再次出了神,彷彿跟前跳舞之人,根本就不是韓香,而分明就是芝芝,這頓時讓第五行更加癡了。
他其實不是癡人,而只是癡心。
因爲,他還始終念着她。
接下來的事情,第五行都已經不記得了,待他回過神來,早已經曲終人散。就連誰摘了花魁,第五行也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