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雲蕎慌忙站起身來,“多謝高大人救命之恩,小的聽憑吩咐就是。”因着手臂不經意地按了下椅背,傷口被牽扯,疼得她一個哆嗦。

“此事是三爺的意思,我不過是奉命辦事。”高進無意居功,與她說了實情,卻也因此想到要注意分寸。他笑着讓她落座,“不逗你了,坐下說話。”

沈雲蕎卻規規矩矩地垂首而立,“小的理應站着回話。”沉了沉,又道,“一切是非,皆因小的而起。”

“嗯,夠義氣。”高進滿意地頷首,“我跟你交個底吧,三爺既是有意幫襯你們,便能護得你們周全。可同樣的,你們也該坦誠以對,不要一味言辭閃爍。”

“三爺——”沈雲蕎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俞三爺麼?”其實心裡已經篤定,能讓現在的錦衣衛指揮使一副僕人之姿隨侍在側的,只得一個俞仲堯。

“嗯。”

沈雲蕎無聲嘆氣,不知道自己和洛揚是撞了好運還是在走噩運,隨即又滿心疑惑地嘀咕:“可是三爺——他那個樣子,也太年輕了吧?”年紀與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

“至今年秋日,三爺滿二十五歲。”高進不介意告訴她這些,是爲着消除她的疑慮,省得回話再繞圈子。

還不到二十五歲,那麼至今未娶也不算奇事吧?——沈雲蕎聽過一些傳言,說俞仲堯嗜殺、嗜酒、不近女色,人們說起的時候,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是因這前提,她便默認他已是幾十歲的人,並且定是性情異於常人,沒詢問過他的年紀。

現在想想,人們是該匪夷所思。樣貌俊朗如斯,又權勢滔天,弄個後宮都不爲過,可他沒有,常年以酒爲伴。

高進順勢問道:“你是沈大小姐?”

沈雲蕎點頭。再否認纔是犯傻。

“爲何與章大小姐逃至此地?”

沈雲蕎便如實說了。她們兩個的境遇,錦衣衛要查起來,輕而易舉。

“武安侯世子的確不是良配。”他都不配做人——高進在心裡加了一句,“等我問過三爺,再看如何安置你們。”

“多謝大人。”

高進一笑,“早些歇息。”隨即起身離開,去了俞仲堯房裡,說了自己獲悉的事,末了問道:“您打算如何安置她們?”

俞仲堯卻問道:“二爺何時抵達?”

“金吾衛指揮使今日傳來消息,二爺今日到了杭州地界,明日一早要去林府一趟。”

聽得這消息,俞仲堯愈發確定先前的打算:“明日讓兩位閨秀一同登船。”

二爺抵達杭州,少不得去林府打秋風,並且,說不定章府、沈府已經行賄,請求他留心兩家長女逃離之事,放出話去找人。要知道,二爺手裡,也有一批精銳人手。

高進稱是,問起遠行的事:“您心意已決?”

“嗯。”

“真的要讓二爺同行?”高進真正想問的,其實是這個。

“留他在朝堂作亂?”俞仲堯以反問作答。

“……是這個理。”高進心想,皇上最大的障礙是沒了,您這一路卻一定是不得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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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揚與沈雲蕎回房之後,各自講述了所知諸事,到最後商量一番,看法一致:聽天由命。

在家中的時候,拗不過長輩。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卻遇到了連家中長輩都惹不起的人物。

還能怎樣呢?

沈雲蕎臉色很差,神色倦怠。

章洛揚料定她還沒用過飯,去大堂找到夥計,要了清淡的四菜一湯。

用飯之前,高進一名手下送來了抓回的幾包藥材,還道:“廚房正在煎藥,等會兒就送來。”

沈雲蕎強打精神用飯、服藥,和衣躺在牀上。

兩個人心裡都有些自責。沈雲蕎後悔自己去林府,章洛揚則後悔情急之下接受了高進的好意。

沈雲蕎不能憑空抹去自己走那一趟的事實,更清楚章洛揚的心思,笑道:“說到底,俞三爺既是留意到此事,並且知會了高大人,你便是斷然謝絕,高大人也會命手下了解情況——橫豎都是這個結果。所以呢,你要是怨怪,就怪我這個惹禍的,不能把錯攬到自己身上。”

章洛揚將浸過冷水的手巾疊的四四方方,放在沈雲蕎額頭上,“知道啦。你別多說話,趕緊睡會兒吧。你額頭有些發熱,大夫知道麼?”

“嗯,方子我看過了,有清熱的藥材在裡面。睡一覺就好了。”

“那就快睡吧,等你好些了我們再好好兒說話。”章洛揚起身熄了燈,和衣歇下。

夜半,沈雲蕎囈語着渴、熱。

章洛揚起身倒了一杯水,讓沈雲蕎就着自己的手喝完,又去開了窗子,讓過堂風入室。

窗外星光璀璨、夜涼如水。

她望向下面,驚覺林大人竟還留在院中——被俞仲堯晾起來了。

便又忍不住望向南面的住房,依着記憶,找到了俞仲堯所在的那一間。

室內燈火通明,窗戶大開,能看到俞仲堯靜靜坐在桌前,一手握着酒杯,一手無意識的把玩着一個銀質的物件兒,面前則站着身着華服姿態恭敬的男子。

他在把玩的,是她遺落的銀盒吧?

想不明白,他去風溪做什麼?正常來講,他該做的是安享無疆的權勢與榮華,而不是遠走他鄉——真就能放下擁有的一切?

再者,他儘可以吩咐心腹代替自己行事,是爲了什麼原因,定要親力親爲呢?

而風溪,到底在何處?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回身重新歇下。

**

翌日一早,沈雲蕎氣色好了一些,胃口也不錯,章洛揚心內稍安,記起俞仲堯提及的要她們隨行的事,默默地慢吞吞地收拾行李。

行李只有裝胭脂水粉的小箱子和幾套男子衣物,再有便是銀票和散碎銀兩,到哪裡都能說走就走。

沈雲蕎不是能夠枯坐的人,轉去大堂跟高進的手下閒扯消磨時間。說話間,她看到林大人跟在一個華服男子身後進門來。

華服男子二十多歲,一看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面如冠玉,眉宇間透着幾分冷淡、倨傲。

高進的手下慌忙起身,前去行禮,喚男子二爺。

這又是誰呢?沈雲蕎想着,卻沒敢細細打量,眼角瞥見俞仲堯、高進的身形,慌忙站起身來,溜到牆角站着,生怕引起他們的注意。

客棧老闆和夥計做出一副很忙碌的樣子,看賬的看賬,擦櫃檯的擦櫃檯。

俞仲堯穿着一襲深藍色布袍,身形如鬆,頎長挺拔。他右手輕搖着一把摺扇,到了二爺近前,微一頷首,算是打招呼了。

二爺問道:“幾時走?”

“說完話就走。”

二爺指一指林大人:“走之前,把順昌伯府、沈府逃出來的兩個人交給他。”

俞仲堯搖頭,轉到一張飯桌前落座,“不行。”

二爺嘴角一牽,“那麼,我能不能讓人給順昌伯回話,說你將人拐走了?”

夥計給俞仲堯奉上一壺熱茶,俞仲堯看着熱茶倒入杯中,這才應聲:“行。”

“……”二爺愣了片刻,實在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覆。只要與女人有關的事情,俞仲堯不都是撇的一乾二淨麼?

俞仲堯看向林大人,扇子唰一聲收起。

林大人嚇得一哆嗦,戰戰兢兢地道:“二爺問了幾句,小的實在不敢隱瞞。”他現在可真是前怕狼後怕虎,哪一個都是他惹不起的人,偏生就夾在了這兩個人中間。真是要了命了。

俞仲堯問道:“這麼愛說話,怎麼不去做說書先生?”

林大人腿發軟,目露祈求地看了二爺一眼。

“順昌伯與沈府的手伸太長,”俞仲堯吩咐高進,“你知道該如何傳話回燕京。”

“明白。”

二爺挑眉,卻並沒反對。本來只是一件遞句話的小事,但是誰能想到俞仲堯摻和進來了呢?好處已經拿到了,別人怎樣與他無關。

俞仲堯喝了口茶,起身往外走,“啓程。”

沈雲蕎聽了,慌忙跑回房裡。她只希望俞仲堯將自己和章洛揚忘了,但事與願違,片刻後,高進便命人來幫她們拎行李。

“唉……別是上船容易下船難纔好。”沈雲蕎小聲嘀咕着,與章洛揚對視一眼,俱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