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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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場雪降臨,俞府種植的梅花全部盛放。

暮光中,姜洛揚站在廊下,裹緊了斗篷,靜靜看着飛雪連天,等俞仲堯回來。

廊下的大紅燈籠逐一亮起來,室內亦是燈火通明的時候,俞仲堯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她視線內。

他穿着大紅官服,本該披在身上的大氅拎在手裡,像是很有些分量。

姜洛揚欲言又止,不知道他又在唱哪出,移動腳步,要下臺階迎他。

“別動。”他出言阻止,步調加快了一些,到了她近前,擡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不聽話,誰叫你出來等我的?”

“誰等你了。我賞雪呢。”她笑盈盈凝了他一眼,又指了指他手裡的大氅,“怎麼回事?”

“先進門。”他攜了她的手,領着她走到寢室,將臨時變成包裹的大氅放在臨窗的大炕上。

“到底是什麼啊?”姜洛揚留意到大氅裡面有什麼動了動,緊張兮兮地問他。

俞仲堯把大氅展開來給她看。

“呀……”姜洛揚看清楚之後,脣畔逸出歡喜的笑。

居然是兩條小狗,意味着睡在一起——“這樣也能睡着,倒是心寬。”她輕聲說着話,湊近些打量。

都是金黃色的毛,模樣相差無幾,只是其中一個的兩眼上分別一道白色,活脫脫兩條眉毛,再細看,圓圓的小爪子也是白色的。

“真可愛。”姜洛揚很小心地摸了摸兩個小傢伙的頭,“哪兒來的?”

已有丫鬟送來熱水。

俞仲堯一面洗手一面道,“長興侯去他城外的莊子裡撿來的——它們莫名其妙地跑到莊稼地裡去了,凍得跟傻子似的。長興侯看着不落忍,就給了它們點兒東西吃。等了大半晌,它們不走,也沒人找,他就帶回了府裡。我找他過去說幾句話,他跟我抱怨,說是撿到了燙手的山芋——他愛管閒事,但是不愛養這些,我就把它們帶回來了。”

“這纔多大啊?”姜洛揚擔心,“我們要是照顧不好怎麼辦?”

“怎麼也有兩個多月了,容易照顧。明日我讓白管事跟連翹幾個交代一番就行——他懂行。”

“那行啊。我們好好兒養着它們。”姜洛揚將大氅一角拎起來,輕輕地給兩個小傢伙蓋上,“取了名字沒有?”

連翹幾個見夫妻兩個說着話,便去了外間擺飯。

“還沒。”俞仲堯沒正形,笑着擦了擦手,“就叫招財、進寶怎麼樣?”

姜洛揚忍不住笑,“也行啊,挺吉利的名字,好容易記。”說着碰了碰白眉毛白爪爪的那隻,“這個叫招財,另一個叫進寶。”

“你還真用啊?”俞仲堯到了她身邊,“不覺着惡俗?”

她一本正經的,“我就是要自己每天都記着,俞太傅也有很惡俗的一面。”

“嗯。”俞仲堯笑着頷首,在她耳邊微聲道,“你再數落我,晚間我還有更惡俗的一面。”

她斜睇他一眼,拿他沒轍,扯着他衣袖,轉去竹簾後面,幫他除下官服,拿來家常的錦袍。

他不配合,雙手捧住她的臉,用力地親了親她,“眼巴巴地等着我,想我了?”進院門時看到自己的小妻子正在等着自己滿心暖意,無從言喻,能說出口的,只有這樣在她看來不着調的言語。

“……不想你想誰啊?”她是早被他治的磨的沒脾氣了,“到了時辰也沒回來,我擔心有什麼事呢。”

“能有什麼事?想着只耽擱一會兒,就沒讓人回來傳話。”他吮了吮她的脣,“下不爲例。”

“那就行。”她環住他腰桿,仰臉看着他,“讓我知道沒事就行。”

“這容易。答應你。”

“嗯。”她笑得甜甜的,繼而卻忐忑地問他,“我們會這樣過一輩子麼?”

“當然不會這樣過一輩子。”他將她擁進懷裡,“我們還要生兒育女,要看着孩子跟招財進寶一起長大——往後會比現在更好。”

“真的會比現在好麼?”她低聲問道。

“又胡思亂想什麼呢?”俞仲堯安撫地拍着她的背,“凡事有我呢,你也長大懂事了。”

“……”

“凡事有我,什麼都不需擔心。”他調侃她,“太容易知足就是這點不好,總是想不到更好的光景。”其實他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她會在感覺最知足的時候心生惶惑,會怕轉眼間一切成雲煙。

“不是我容易知足,只是你不是我。”她看住他,眼中盡是柔情,“沒有你,我只是雙手空空的那一個。”

“沒有你,我手裡也只得南煙、權勢。你給我的已太多。”他摩挲着她的額角,“不爲此,我怎能以身相許。”

“嗯,我儘量相信。”她又現出了甜甜的柔柔的笑。

他低下頭去索吻。無限深情繾綣,不摻雜絲毫慾望。

用飯的時候,俞仲堯問起南煙。

姜洛揚告訴他:“南煙陪我合了整日的賬,早就乏了。我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就讓她回房用飯,早些歇下。”

“她居然也有今天。”俞仲堯是打心底意外。

“好處和壞處都告訴她,她又明白事理,當然就願意學了。我是不會像某些人那樣的,只下命令,也不解釋。”

俞仲堯理虧地笑笑,“所以我們纔要相互取長補短地過日子。”

“這倒是。”

兩人用飯到中途,招財、進寶醒了,大抵是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所致。還小,不敢從大炕上跳到地上,並肩坐在一起,對着外面用稚嫩的小聲音嗷嗷地叫。

夫妻兩個失笑,忙讓連翹把它們放到地上,把魚片粥分出一些來給它們。

俞仲堯交代姜洛揚:“這幾日就給它們熬些肉粥,過幾日再慢慢地爲它們排骨之類的——也不知道它們以前吃些什麼,先讓它們的腸胃適應一下。”

“好啊。”她欣然點頭,“記下了。”

“這些你就別親自打理了。”俞仲堯提醒道,“養刁了它們的胃口更麻煩。”

“行啊,聽你的。”

飯後,俞仲堯和姜洛揚逗了招財進寶一陣子。

起初它們有些怕生,後來才由着兩個人撫摸甚至抱到懷裡。

末了,俞仲堯讓丫鬟在浴室多放兩盆炭火,給它們好生洗個澡。

好一陣子,兩個人都聽着它們哼哼唧唧甚至嗷嗷地叫。都有點兒不忍心,但是這是該養成的好習慣,只能勉強它們適應。

兩個小傢伙洗完澡之後,毛色愈發好看,只是情緒很差——蹲坐在地上,對着先前睡過的大炕叫起來。

俞仲堯和姜洛揚被逗得哈哈地笑起來,一人撈起一個,放到大炕上。

他先前把它們拎回來的斗篷還在大炕上,招財、進寶徑自過去,在上面嬉鬧了一陣子,緊挨着睡下。

“這倒好,這大氅以後就是它們的窩了。”姜洛揚摸了摸他的下巴,“你這個敗家的。”

歇下之後,俞仲堯又想起一事,道:“明日我讓白管事請個獸醫過來,看看它們有沒有不妥。”

“也好。”她意味着他,問道,“你不是也很喜歡貓麼?”

“不養貓了。”他解釋道,“你不是很喜歡狗麼?在風溪的時候,對團團那麼好。”

姜洛揚蹭了蹭他肩頭,“再好也沒你對我好啊。”

夜半,招財醒來,大抵是不能適應陌生的環境,哼哼唧唧的,偶爾會低低地叫兩聲。

姜洛揚揉着眼睛,稀裡糊塗地要披衣下地。

俞仲堯攔下了她,“你接着睡。”語畢起身,去了大炕上。

姜洛揚嗯了一聲,翻身向裡,繼續睡了。過了一陣子,翻回身來,想依偎到最熟悉的懷抱取暖,才發覺枕畔空空。

她想了一會兒,披衣下地,走出牀榻,見他已經睡在了大炕上。身側睡着的是招財進寶,他的手就在它們身側,應該是招財一鬧,他就輕怕着安撫。

這人大抵是天性中就喜歡這類無辜的小動物。她抿脣笑了起來,第一反應是給他取錦被蓋上,想了想,改了主意,走出門去,喚了值夜的連翹,交代道:“找個小丫鬟專門照料它們吧,夜間離它們近一些,鬧的時候就安撫一下。”

連翹稱是。

姜洛揚這才折回室內,小心翼翼地託着它們交給連翹。

再回到他身邊,她拉着他的手輕搖,“俞仲堯。回牀上睡。”

俞仲堯睜開眼睛,看了看身側。

姜洛揚照實說了,末了拉他起來,認認真真地對他說:“你得跟我一起睡。”誰家會爲了這種理由分開睡?

換了她,也會不忍心,跟他一樣,那麼他也會是她此刻的反應。他笑開來,擁着她回牀上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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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月,該來的沒來。姜洛揚起初兩日只當是如以往一般推遲了,沒在意。但是之後就飽受困擾——特別嗜睡,連打理家事都要強打着精神去應付,平日去宮裡、姜府、高府等處的時候,恨不得在馬車上都能睡一覺。

俞南煙曾經行醫那麼久,對她這些症狀也就比較敏感,這日喜滋滋地問道:“嫂嫂,你這是害喜了吧?那什麼,月信是不是遲了?”怕她尷尬,又連忙解釋道,“我是行醫之人,你可別忘了,在我面前什麼都不用忌諱,快跟我說說,這情形有多久了?我是不是明年就可以做姑姑啦?”

“啊?是嗎?”姜洛揚的驚訝、喜悅大於尷尬,立刻擁着錦被從大炕上坐起來,低聲將情形告訴了南煙。

“那就應該是了。但是時間還短,現在也看不出情形,過一段日子我再給你把脈。”俞南煙神采飛揚的,“你等等,我去給你找幾本相關的醫書,得了空你就看看。還有啊,我得去告訴沈姐姐這個好消息,她知道了,一定是最高興的。對了,還有姜夫人,也要去報信。……”話還沒說完,人已雀躍着出了房門。

“……”姜洛揚有點兒牙疼。萬一不是呢?她連忙喚連翹去攔下南煙。但是,打心底盼着南煙的猜測成真。

就是在這一日,落翹來傳話:沈雲蕎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