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未掌握天下而自得的楚帝聽見北地兩個字,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北地蕭家如同黏在他骨頭上的毒,懸在他頭頂上的利劍,時不時會讓他感覺不自在。
楚帝對野心勃勃的蕭越是不可調和的恨意,恨不得把蕭越碎屍萬段……別以爲他看不出蕭越對他的皇后有綺念。
正因爲有殷茹的存在,任何做丈夫的人多對蕭越心懷戒心,除了顧誠之外,哪個男人也不願意被蕭越挖牆腳,帶着綠帽子。
“以誰的名義承上來的?”
雖然不管誰承的戰報,楚帝都得御覽,他不大希望看到署名靜北侯的戰報,那意味着蕭越又打了勝仗。
“回陛下,是蕭……”呈上奏報的內侍頓了頓,“是蕭陽。”
楚帝明顯感覺方纔默不作聲的朝臣一瞬間呼吸緊蹙,有不少人失態般盯着內侍捧在手中的奏報,彷彿薄薄的奏報隱藏着嚇人的東西,那東西也許會突然冒出來,張牙舞爪令人震驚。
直到現在,朝臣們還沒完全擺脫上次蕭陽送來‘重禮’的影響。
楚帝有些好笑,不過笑容略帶幾縷苦澀,別說是朝臣,他難道能忘記‘重禮’突然出現的震撼?
蕭陽向來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楚帝接過承上來的奏摺,並不着急打開奏報,又向下看了一眼,目光在某個特定的位置稍稍停住片刻,蕭陽在帝都上朝時就是站在那裡的。
人雖已經返回北地養病,楚帝感覺他的幻影依然站在那個位置,傲然淡漠的站立着,蕭陽話雖不多卻可以影響朝局的走勢。
對比蕭越。楚帝對蕭陽莫名其妙多了一分縱容,以及深深埋藏在心底,無法說出口,甚至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羨慕。
羨慕什麼呢?
蕭陽比他年輕,比他更有才華,比他更沉穩勞老辣,一個念頭是楚帝永遠也擺脫不了的。倘若他在剛登基時就有蕭陽的沉穩老練。從容不迫,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兵敗被俘的恥辱?
當年他登基時可比如今的蕭陽要大上好幾歲。
在權謀上蕭陽可謂天縱奇才,在美色上。蕭陽的眼光也足夠‘狠辣’‘精準’,一眼便看上了顧明暖。
爲顧明暖,他甚至願意放低身段同南陽顧氏和解。
旁人會以爲蕭陽瘋了纔會看上南陽顧氏的小姐,然而顧明暖證明她值得。值得蕭陽傾心。
又是一對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
楚帝遺憾瞥了一眼皇子們,蕭陽對顧明暖的保護讓他用盤外招……楚帝又發覺自己不如蕭陽的一點。當年他就畏懼權臣廢后爲靜妃,他默默嘆息一聲,好在他如今身邊還有秀兒,倒也不那麼羨慕蕭陽了。
他假裝漫不經心的翻開摺子。不管對蕭陽如何重視,皇帝的臉面還是要維持的,起碼如今他還是正統。坐擁天下的帝王,蕭家也只是他的臣子而已。
突然。楚帝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什麼皇帝的體面尊榮,一瞬間忘的乾淨,他失態的揉了揉眼睛,把摺子捧到眼前,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着,面色有方纔的平靜轉爲激動……緩緩又轉爲憤怒,壓抑到極致的憤怒。
他頭上的龍冠彷彿因憤怒而晃動。
朝臣們中間自然有蕭家的支持者,這些人早就知道北地發生的大事,倘若楚帝含混其辭的話,他們會出列當面向楚帝賀喜河套大捷!
無論楚帝願意與否,這樁百餘年最重要的一場大捷總是要公佈天下的。
楚帝死死咬着牙,他怎能不憤怒?
他只是心心念念北伐一洗當年的恥辱,蕭越便推三阻四的讓他幾次謀劃的北伐進行不下去,轉瞬蕭陽就佈置了一場足以撼動朝廷的戰役,還勝的這麼幹脆,漂亮,讓他無話可說。
收復河套不僅是他皇兄英宗的遺願,還是以前幾任先帝的心病。
倘若收復河套的是楚帝,此時楚帝怕是已經欣喜自豪的飛起來,然而他什麼都沒做,甚至在收復河套後,蕭陽才呈上戰報,他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蕭陽一戰功成,竟然找不到插手的機會,他是皇帝啊。
“陛下。”
蘇公公眼見楚帝身體一晃,趕忙上前扶住,楚帝手按着額頭,眩暈的感覺伴隨着噁心,他死死扣住手心,不能倒下,此時萬萬不能倒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稍微明亮幾分,輕輕推開蘇義,“朕沒事。”
聲音低沉嘶啞,宛若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困獸,一股絕望,以及一股拼死一戰的瘋狂。
畢竟蘇公公侍奉楚帝這些年,對自己的主子性情知曉甚深,哪怕不知戰報上寫了什麼,明白陛下有絕望之感。
當年陛下被俘或是被周家逼着廢后都沒像今日這般激憤絕望。
楚帝望着羣臣,他們或是疑惑,或是躍躍欲試,或是平淡,或是無所謂,入目的朝臣竟無一人可用。
“好消息,大好消息。”
他嘴上說着喜訊,然而語氣卻比黃連還庫苦,振臂一揮揚起戰報,“蕭陽給朕送來最好的消息,朕從登基時……不,在朕還是王爺時就一直盼着的喜訊,二十多年了,朕瞪了二十多年,朕的父兄祖父們等了一百餘年,直到今日朕才名正言順的去祭拜太祖皇帝,焚香告知列祖列宗,河套又是朕……收復了。”
河套不可能是他的。
如今單以疆域地盤算,蕭家比他這位名正言順的一國之君治下的疆域還要廣闊。
古往今來的皇帝嫌少有比他更憋屈的。
楚帝眼圈微溼,對皇兄英宗多了幾分的抱怨,若不是英宗提拔,蕭家能有今日嗎?
皇兄英宗暴斃而亡,卻給他留下極爲難馴服的猛虎,單是一個蕭越已經讓他很難應付了,蕭越身後還站着一個沉穩無情的蕭陽。
這封戰報比當初蕭陽送來的頭顱還要讓楚帝沒面子。
當日送人頭,只是讓楚帝不敢再算計蕭陽。
今日這封戰報代表着,他對北地等領土徹底失去控制,而且他的耳目連蕭陽調兵都不知道……足以證明江南也未必完全由他掌握。
楚帝統治的根基已經搖搖欲墜了。
北地重鎮別院,蕭陽一個個指令發佈下去,他比當初佈置戰場還要忙碌,顧明暖粗粗估算一番,每日來來回回出入別院的人不下五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多人爲蕭陽的一句話而拼盡全力。
這也許就是權勢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