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成人稚氣退,難掩自卑心中存
乾隆三十年春,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阿哥所附近的一處矮宮房小院兒,裡面住着的是服侍阿哥公主們的宮女,院兒裡的人大多都去當差了,靜悄悄的。只見福茂守在院兒門口,是不是得朝外頭張望然後又朝裡面看看。屋裡頭傳出來的聲音實在是讓人聽着難受,福茂聽不下去只好躲得遠遠兒的,站在院門口。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裡面纔算完事兒。只見那門“吱呀”一聲開了,八阿哥永璇滿面春風的走了出來,手裡還提溜着自己的便帽。“福茂,走吧。”
“嗻。”福茂跟着永璇離開了。他回頭看看那間屋子,裡面住着的是一個名叫慶兒的宮女,在阿哥所的茶房當差。幾個月前八阿哥經過茶房的時候看上了她,不久後便傳來私幸,今兒午後八阿哥突然心血**要找她,便帶了福茂過來了。
永璇看福茂不斷的回頭張望,便道:“喂!你看什麼呢?”
“奴才沒看什麼,只是聽說那慶兒姑娘再過幾個月就要放出宮去了。八阿哥喜歡的話可要早些跟管事兒的說纔是啊。”福茂謹慎的說道。慶兒已經二十五歲,按照宮裡的規矩宮女一旦到了二十五歲就要放出宮去,除非有主子發話兒才能特例留下。
永璇笑了笑說道:“放出去就放出去,到時候我會讓人給她找戶好人家。”
福茂心中納悶,這皇子私幸宮女在宮裡也是見怪不怪的事兒。雖然皇帝明令禁止但情到濃處皇子們也顧不得那麼多。永璇私幸的宮女也不止慶兒一個,但似乎他對她們只是一時的興趣,從來沒有考慮過要把她們留在自己身邊。對於這種事兒,永璇的母妃嘉貴妃也沒少勸諫,但總是頭幾日好一些。
永璇從小無心政事,唸書從來不在正經書上下功夫,對那些《詩經》之類風花雪月的東西卻特別喜歡,他喜歡宋代的柳永總是說他纔是真正的風流才子。爲此皇帝沒少訓斥他,說他沾染了漢人的習氣,忘記了滿人的族風。而這正是永璇所想,父皇對他不信任也就意味着他在政治風暴中安全了,可以平平安安的做他的逍遙皇子。這可像極了他那五叔和親王弘晝。
回到阿哥所,元祺已經等候在那兒了。阿哥所裡本來最大的五阿哥永琪已經成家出宮去了,現在這裡最大的就是永璇。永璇見着元祺便道:“我讓你給我弄得書,弄着了嗎?”
元祺從懷裡掏出兩本書來,笑道:“八阿哥您吩咐的事兒,我能不辦嗎?”
“太好了!”永璇一把把書拿過來,“嘖嘖嘖,這王實甫寫的就是好!”
“八阿哥,今兒天氣好。出去走走吧。”元祺笑着說道。
永璇看看他,微微一笑似乎來了興趣。“出去?好啊!我也有些時日沒出去了。”他轉向福茂道:“福茂,去給我拿身衣服來,我要出去。你也換換行頭,跟我一起去。”
“嗻。”福茂去了。其實福茂挺喜歡跟八阿哥出宮,可以去街市上溜達溜達。只是有時候永璇和元祺去的地方他不喜歡,一些風月場所往往都會觸及福茂敏感的心。小時候他還不覺得,漸漸長大了他也開始萌生一般太監都會有的自卑。
換了衣裳後三人便從西華門出了宮,走了一會兒漸漸的身邊行人多了起來,最後就到了城裡最熱鬧的地界兒了。
“咦?這兒什麼時候新開了一家茶樓?”永璇指着一間新茶樓說道。
元祺答道:“前些日子纔開,金少爺可有興趣坐坐?”(愛新覺羅譯成漢語便是金)
“好啊!”永璇便和元祺走進了茶樓。叫上一壺茶几碟點心,兩人靠着街道的座位坐了。
“我幾日不進宮,可想少爺想的緊呢。”元祺笑着說道。
“你少給我說這些廢話!”永璇看着他笑道:“我看你是想着你那些姑娘想得緊吧?”
元祺笑着搖搖手道:“少爺怎麼這麼說呢?從小到大您還不知道我心裡裝着的是誰嗎?”
“我妹妹?”永璇“嘿嘿”笑了笑說道:“如果你心裡有着我妹妹,那你還整日頭的鑽在那些地方幹什麼?就不怕我妹妹知道?”
福茂站在一旁,聽到他們說起了朗秋,便仔細聽起來。只聽得元祺嘆了口氣說道:“少爺怎地不理解呢?正所謂人不風流枉少年,將來我與令妹成親之後,可要一心一意的對她了,所以我就趁還沒有成親之前好好風流一下,也不枉我少年一場。”元祺看着永璇笑道:“少爺不也是深知其中道理,所以纔在家中對那些個侍婢博愛嗎?”
“嘿嘿,還擠兌我來啦?”永璇點點頭道:“我也知道,一旦你與我妹妹成親那就是我阿瑪的女婿了。我妹妹可是阿瑪的掌上明珠,到時候量你也不敢像現在這麼放肆!”永璇喝了口茶認真地說道:“不過我可告訴你,元祺。你現在如何荒唐我不管,但你也要有個度!玩過火了,我可不依!我這麼多妹妹中就疼這一個,如果你……”
不等永璇說完話兒,元祺便笑着說道:“我有分寸,少爺不必擔心!我心裡只朗秋一個,其他的都只不過是露水情緣,過眼就忘。咱們一塊兒長大,你怎能不知我的心呢?”
永璇聽後微微點了點頭。福茂站在一邊心道:元祺少爺的這番道理聽起來讓人心酸,格格在宮裡等候着出嫁的那天,而你卻在宮外抓緊時間逍遙快活,爲的只是不辜負你青春年少一場,即若如此又何必留戀額駙這一殊榮?做個三妻四妾的官老爺不是更好?唉~~這是皇上欽點的婚姻,可能魚和熊掌就能在這等人身上兼得吧。
兩人喝了茶後便去了一家書寓。所謂書寓只不過是妓院的雅稱而已,不過有的書寓中也有隻陪酒賣藝而不賣身的藝妓,這樣的書寓就比較高級很多讀書人和一些風流才子都喜歡光顧這種書寓。永璇和元祺來的便是這麼一家書寓。福茂很不喜歡來這種地方,看到裡面男女之間的親暱動作,他內心的自卑就油然而生。他畢竟已經是一個成年的男子,身體上雖然有所殘缺,但生理上還是與普通男子一樣。
“哎喲,這不是元祺少爺嗎?”書寓老鴇迎了過來,“這位是……”她看着永璇問道。
“哦,這位是我表兄,金少爺。”元祺介紹道。
老鴇笑道:“二位爺請上頭坐,我馬上讓人來招呼。”
永璇第一次來這間書寓,只覺得這裡比以往去的那些都要好。“喂,這裡不錯。你怎麼現在才帶我來?”永璇埋怨起元祺來。
元祺笑道:“我也是來過幾次而已。我知道金少爺不喜歡在外面宿妓,只喜歡讓那些女子陪着喝酒罷了,所以才讓人四處打聽。這不,就找到這裡來了。這裡的姑娘大多隻陪酒唱曲兒而已,適合金少爺的口味啊。”
永璇笑着點點頭道:“嗯,不愧是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的,深知我心啊。”永璇雖然在宮裡風流,但在外頭卻較爲謹慎。他從來不在外面宿娼,一來是外頭的女人不乾淨,二來在宮裡怎麼胡鬧都不要緊,一旦出來做下不該做的事兒讓皇阿瑪知道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不一會兒四個穿着豔麗的女子便來了,她們兩個兩個的陪着兩位小爺。這時候一個女子見站在永璇身後的福茂樣貌俊朗,便舉着酒杯走過來。一手摟着福茂的脖子,柔聲道:“這位小哥哥,也喝上一杯吧。”
福茂渾身起雞皮疙瘩,忙往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的說道:“不、不用了。謝姐姐好意。”
“嘻嘻。”那女子見福茂如此害羞竟然來了興趣,她又靠近福茂挽着他的胳膊說道:“你叫我姐姐?我喜歡的緊呢。來,姐姐餵你喝,如何?”
那些女子不知道福茂的身份,可永璇和元祺知道。他們看到福茂這副驚慌的模樣便“哈哈”大笑起來。永璇笑着說道:“福茂,既然這位姐姐盛情款款,你就喝上一杯吧。”
主子發了話兒,福茂只好照做。他伸手要去接那女人手裡的酒杯,沒成想那女子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福茂只覺得渾身一個激靈,然後就迅速的把手往回一縮。那女子見了便笑起來,“喲,小哥哥。你隨着你家少爺也應該見過些世面了,怎地如此生澀?像個大姑娘。”
“大姑娘?”元祺哈哈笑起來,“我看也差不多啦!他……”
永璇瞪了元祺一眼,元祺纔沒有把話說下去。永璇轉過頭看到福茂滿臉通紅,低着頭不知所措,便道:“行了,福茂。你出去逛逛吧,一個時辰後在門口候着就行了。”
“謝少爺!”得到了永璇的大赦,福茂還不趕快開溜。他出了書寓,撲騰的心才漸漸平和下來。他不敢走遠,就在附近閒逛起來。街市邊很多擺小攤兒的,來來往往的人羣不時地駐留在小攤兒前,顯得十分熱鬧。一羣孩子跑過,其中一個道:“快去看呀!麪人兒張來啦!”
“麪人章?難道是爹?”因爲福茂的父親章保生在靜海時就被人稱之爲“麪人章”,他忙隨着那些孩子跑去。到了一間鋪子前面,只見那個做麪人兒的並不是他父親,叫麪人章(張)的多了,是自己太敏感了。福茂嘆了口氣便站在一旁看這個麪人張做麪人兒,隨着一個個人物的捏成,孩子們不時地拍手叫好。
福茂看着看着便想起了小時候跟隨在父親身邊的情景,那時候爹爹出攤兒也是這般熱鬧,所有的孩子都圍攏過來看熱鬧,而他就給他爹打下手還不時地看看爹爹的手法,悄悄地學上幾招。想到這裡,福茂的鼻子就酸起來,這會兒不知爹爹怎樣了。從進宮至今已經有八年多了,家裡一點兒消息都沒有,自己離家的時候爹爹還病着,不知道現在是康復了呢還是已經……小時候不是很懂事兒,所以一直以爲自己進了宮爹爹的病就會好了,長大後雖然沒有改變他初進宮時的信念,但他卻也理智了很多。如果真的爹爹熬不過,那麼他現在就是爲了爹孃的來世而受苦了。福茂知道自己再想下去肯定會哭,所以就不去想這些令人傷感的事情。看看眼前這位麪人張的手藝,似乎比他爹的要差一點兒。
這會兒一個看上去念過書的孩子說道:“麪人張,我給捏一個曹子建如何?”
“曹子建?”麪人張想了想說道:“好吧。”曹子建這個人物幾乎沒有人會要求捏,麪人張只好隨意挑了個相近的人物捏了給那位小少爺。“小少爺,得了。”
那孩子接過來看看,搖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書上說曹子建相貌俊秀,怎會如此粗獷?”
“啊喲,小少爺。您和小的都沒見過曹子建,不是?您怎知曹子建不是這個樣子呢?”麪人張陪着笑臉解釋道。可是那小少爺卻堅決不收貨。
一旁的福茂見了便笑道:“這位小少爺,不如我試着給你捏一個瞧瞧?”
那孩子看了看福茂道:“你?你會嗎?”麪人張也看看福茂,一臉質疑。
“我試試看,如果不喜歡,我出錢買下您手裡那個還有我自己做的那個,怎樣?”福茂說道。小少爺點頭答應了,麪人張見有人肯收貨,他就不會虧本了也欣然同意。只見福茂拿起一支竹籤子,熟練的把各色麪糰往上面粘,然後用竹片左一壓右一壓,不一會兒一個瀟灑飄逸的曹子建就做成了。
“啊呀!這纔是曹子建哪!”那個小少爺歡喜的不得了,忙掏錢付了。“這位小哥,你的手藝比麪人張還好啊!”
小孩子們看到福茂手藝好,便爭相要他做麪人兒。福茂看到自己的麪人如此得到孩子們的喜歡,心裡高興得很。麪人張不幹了,說道:“喂!老兄,你砸我攤子是不是?”
“我沒有這個意思。”福茂解釋道:“我只是看這位小少爺不喜歡老兄你的曹子建,所以才試一試,老兄不要介意。”
“哼!我看也沒什麼好!”麪人張生氣地指着孩子手裡的曹子建說道:“陰陽怪氣的,我看不像曹子建,簡直就是個太監!”
太監?可能麪人張是無心一說,可是卻像一把刀直刺在福茂的心口。太監?難道我捏出來的人物也沾染上了太監的味道?福茂剛纔還挺開心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來。他轉身離開了,任憑那個麪人張在身後罵罵咧咧。走在路上,福茂總覺得旁人用異樣的眼光看着自己,難道自己一看就像個太監嗎?福茂那種自卑的心境又佔據了他的心。
回宮後,福茂心情一直不好。晚上,高德山拿着一個食盒來了。福茂忙收拾起心情,不讓乾爹看出自己不開心。高德山從食盒裡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藥湯來,“來吧,福茂。喝了它。”
福茂沒有多問乖乖的喝下了這碗藥湯,自從他十五歲開始乾爹每隔九天就給他送這種藥湯。他曾經也問過乾爹這是什麼湯藥,可乾爹卻怎麼也不肯說,總是說這是爲了他好,只要他乖乖兒喝下去就行了,還說將來他就知道其中的好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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