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局裡,赤井副部長的女朋友被殺的事情,慢慢地傳開了,大多數同事都與這個清新明朗,純真善良的女子相處過,他們也很沮喪,也很惋惜,但更讓大家擔心的是,赤井要怎麼撐過去。
到了下班時間了,Judie迫不及待的想要趕到赤井的別墅去,雖然James跟她說,他不一定會回去家裡。因爲那棟房子裡到處都充滿着明美的氣息,那是赤井想念的,也是他害怕的。可是Judie不願他一個人守着悲傷,至少讓她看着他,讓她確認,他不會傷害自己,甚至於是了斷了自己。
Joesen這時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作爲男人,要開口安慰另一個受傷的男人,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種時候,一支菸,一杯酒,比任何的安慰,任何的話語都更有用,所以他還是決定不去打擾赤井了,乖乖回家去,有什麼情況,隨時待命。
James也一樣,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赤井的心靈遭受的重創,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也已經久病成醫,所以James依然相信,他能振作。
不知道身處何方的赤井,果然如James所料,他沒有回去,而是在不知名的公路上,飆車飈到星河璀璨,月色如幻。
他真的不敢回去,他怕那股天花亂墜的幻覺再次將他吞沒。同時,他又很想回去,因爲明美的氣息還留在那裡,回到那個溫馨的小窩,也許他還能再次擁抱她。
感性思維告訴他,明美還沒有走遠,只要他想,他還是可以追上去,再對着她柔軟的脣,吻下去。可是理性思維卻殘酷把他拽回現實,旁邊空着的座位,臉上凝固的淚痕,手上虛無的餘溫,心裡殘缺的失落,每一個切膚的體會,每一次心跳的劇痛,都在提醒着他,明美,她真的已經死了。
在幻象和現實中拉扯,在逃避和勇敢間躊躇,他的心已經沒有了做決定的能力。大腦不願意再聽從內心的呼喊,身體卻不由自主的替他做了選擇,沒等他思考,他就已經坐在了酒吧的旋轉椅上。
他以前從來不會光顧酒吧這種地方,即使在*這樣不願意落幕的夜晚,有着許多優雅,又極富情調的酒吧。裡面暖暖的燈光,醉心的音樂,的確很有吸引力,是,他的冷冽,並不適合這樣消遣內心的地方。準確的說,他不喜歡被人看見他悲傷時無法對焦的眼,更不願意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下。
也許堅強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當他一次一次的將杯裡的威士忌吞下,他也不再感到暖心了。之所以用酒來麻痹內心,就是因爲它是可以暖心的,它承載着人們對它寄予的各種願望,在體內循環一圈後,把想丟的,想忘的,都藏進了自己找不到的腦海深處,於是我們便不再能感知那些不願感知的事了。
心不再能暖了,他繼續一杯一杯,一瓶一瓶的喝着,直到味蕾都麻木,直到周圍的一切,都再看不見。酒精給他的心包起一層保護膜,在人羣的歡笑中,他的悲傷是那麼的格格不入。這層保護膜隔絕了他們的笑聲,也隔絕了他心碎的聲音,他聽不見了,只有酒杯裡透着光的液體,一次次沖淡這格格不入的悲傷。
Judie在赤井的別墅,已經苦等了三個小時,他真的沒有回來,難道,他真的不會回來了嗎?她躊躇不安,一心只記掛着他的安危,始終無法接通的電話,幾乎要把她的耐心耗盡了。她想衝出去,想要投入繁華之中尋找他孤寂的身影,可是,偌大的城市,渺小的身影,豈是她可以尋覓的。她只能等,只能期盼,他還能回來這個唯一的歸宿。
越夜,越狂歡,赤井的手在酒精的麻醉下,快要抓不住酒杯了。夠了吧,威士忌的味道已經變淡了,再喝下去,只怕他真的會沉淪於此了。他還不想沉淪,不能沉淪,明美的簡訊裡不是說了嗎?要他好好活下去。他掏出手機看着他不敢看第三遍的那些字眼,是的,明美要他好好活下去,他怎麼能不聽話呢?
他握緊了電話,只想趕快逃離這個讓他墮落的地方,可是人們擁抱着,親吻着,每一張陌生的臉上,都充斥相同的滿足感。他們看着他,用異樣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在不解,竟然會有人想要逃離這種令人瘋狂的滿足感。這種目光像一堵牆包圍着他,他在這樣的目光中絕望着,恐懼着。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看我?無法再得到滿足感的我,真的是個異類嗎?在這片狂歡的聖地,只有我一個人笑不起來,這樣的我,的確是個異類吧。既然如此,讓我走,放我離開,我要回到我的領域去,我要回去我的世界,我要獨自去守護你們都不懂的愛情,我要好好活下去……”
赤井的腦子快炸開了,他瘋了似的推開每一雙嘲笑他的眼睛。他推開他們,就像推開一扇一直禁錮他的理智之門,理智得累了,是時候掙脫了。
這幾步路似乎真的很難,他跋涉了很久,才完全擺脫那些想要留住他的,誘惑的雙眼。終於回到了黑夜中,刺眼的街燈卻又照亮了他的落寞,他不想,不要,他逃,他躲。
夜深了不是嗎?爲什麼所有人都像有着說不完的甜言蜜語,在大街上,他們依然歡笑着,滿足着。赤井發現真的已經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自己是異類,誰都不會同情他,誰都不會可憐他。他再次把那支手機,那封簡訊貼近自己的心臟,那是他唯一的勇氣,最後的養分了。
“明美,明美……你聽得到嗎?”
赤井跌跌撞撞的走在街道上,他努力朝着他的別墅,那棟還保有明美餘溫的別墅走去,他在心裡拼命的呼喊。
“明美,你看看我啊,你能感受到,我有多痛嗎?你是愛我的不是嗎?難道,你都看不見,我快要撐不下去了嗎……”
赤井的腳步無法慢下來,他只想一直跑一直跑,彷彿只要跑下去,就總能衝入明美的懷抱。
“啊……”不知道撞到了什麼,赤井本來就飄浮的身體,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Oh,sorry,你還好嗎?”撞到他的女人連忙把他扶起來。
赤井只覺得嗓子乾涸了,他說不出話,只能拼命的搖頭。那女人看他似乎沒有什麼異常,便放心的離開了,而赤井卻發現手上空了,手機,手機不見了!
“明美……明美……對不起……”赤井彎下腰,滿地搜尋着那支承載着他全部心力的手機,可是看不到,找不到,明美,你到底在哪?
他從人行道一路搜尋到機動車道,他幾乎跪在了路上,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在尋找丟失的玩具。突然,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支手機,就靜靜的躺在柏油馬路上。
“明美!明美。”他激動極了,他飛奔到車水馬龍的機動車道,朝着明美狂奔過去。
“咚……”就在他撿起手機的同時,一輛福特汽車撞到了他,他的前額砸在引擎蓋上,在地上滾了幾圈後,帶着溫度的血液順着臉的輪廓慢慢染紅了他蒼白的面頰。此時的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而福特的司機看見血,卻慌忙逃逸了。
這一擊,讓他想起與明美的初遇,原來這樣的一擊,也是那麼的幸福而美好。他寶貝似的把手機捧在掌心,抹了一把遮住視線的血,他慢慢的站起來。回到人行道,他繼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在視覺的幻影中,他彷彿看到了他與明美,曾經是那樣的不可思議的相愛着。
“明美,你還記得嗎?當初我不顧一切的撞上你的車子,只是單純的想要吸引你的注意。雖然很抱歉,我騙了你,但是沒想到這一騙,卻換來了我人生中最滿足的三年。明美,你有想過命運會這麼安排嗎?你有慶幸過,上帝用這樣的方式讓我們相愛嗎?這真是奇妙的旅程,明美,你說是嗎?”赤井笑了,他捧着電話,走上了回家的路。
他終於踏上了那條回家的路,回憶的倒帶,終於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原來擁有回憶,可以那麼的滿足,它是如此的親切真實,彷彿讓他重生,讓他回到了三年前。
這種滿足感好奇妙,他迫不及待的想馬上進入回憶裡去,去看看,他們是如何的相知,相愛,相守,相許。
於是他加快腳步朝着他的別墅走去,那裡還有他的回憶,他要馬上親身去感知那種奇妙的重生。即使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即使腦震盪的眩暈幾乎要讓他走不穩,可是這些都不是障礙了,沒有什麼再能阻止他踏入回憶的樂園,他的期許,已經超脫了一切。
“秀……秀一!”聽見開門聲的Judie,從門後看見了滿臉是血的赤井,她的眼神迅速從激動轉爲驚訝,而赤井的思緒又再度從回憶裡被她拉回了現實,他面對她擔心的表情,整個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秀……怎麼了?怎麼流血了?你喝酒了嗎?”Judie的眼淚一下子迸發而出,她扶着搖搖晃晃的赤井坐到沙發上。
“咳咳……我沒事,咳咳……”乾涸的喉嚨撕扯着他全身的肌肉,他脫下針織帽,被血凝固了的髮絲胡亂的貼在臉上。這時,傷口的疼痛和大腦的眩暈才洶涌的向他席捲而來,他抱着沉重的腦袋,來到浴室。
“秀……”Judie跟着他,看着這樣的赤井,她也快要崩潰了。
“你回去吧,我沒事。”赤井輕輕的把她推出浴室,鎖上了門。Judie知道她沒辦法再走進他的內心了,她只好在門外,找出急救箱後,就這麼等着他出來。
鏡子裡的自己,長髮如理不清的絲線糾纏在雙肩,手上滿是威士忌刺鼻的氣味,外套上還沾染了摔倒時的灰塵。充血的雙眼讓他看不清自己的臉,看不清也好,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再看見這張自以爲是的臉,害死明美的臉。
他不再往鏡子裡看了,他擰開蓮蓬頭沖走一身的污穢,這股冷冽的冰泉,打開了他的每一個毛孔。冷水中夾雜着一絲溫熱,那是淚,在淅瀝瀝的水聲中,他終於可以不再吝嗇他的眼淚了。
額頭上的血被衝乾淨後,一道口子才顯現出來,這條傷痕,在他俊朗無暇的臉上刻下了他想念明美的證據。他擡起頭迎接熱情的水珠,水珠涌進皮膚的裂痕不斷的侵入他的身體,直到快要窒息,他才低下頭,抹去那些匯流成河的水珠。
差不多了,他已經差不多清醒過來了,他不想再依靠那些天花亂墜的幻覺來取暖,他不想變成一個沒了靈魂的空殼,爲了明美的願望,爲了她的安睡,他要好好活下去。
“秀。”Judie看着赤井從浴室裡走出來,他的頭髮滴着水,很快浸溼了浴袍。
“Judie,你回去吧,我現在沒有辦法管你。”赤井的臉色越發蒼白,頭痛越來越劇烈,他窩在沙發裡,多一句話都說不動了。
“好,至少讓我幫你把傷口處理好,至少讓我看着你睡着。”Judie擦乾了擦不完的淚水,她用棉籤,碘伏,紗布,細心的給他的傷口蓋上棉被。
赤井呆呆的坐着,他沒有力氣再拒絕Judie的關心,他就這樣乖乖的讓Judie安撫着他,他的眼睛,已經哭不出眼淚了。
“秀,睡覺好嗎?去牀上好好的睡覺,好不好?”Judie蹲在他面前,期待着他的迴應。
“我不睡,我睡不着……咳咳,你還是別管我了,咳咳……”赤井咳嗽着,好像每講一句話,都是那麼的疼。他始終沒有擡頭看她,他只管呆坐着,認真聆聽心底那隻惡魔的呼喊。
“好,不睡,那我陪着你。”Judie替整理着鬆開的睡袍衣領。
“不,Judie,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赤井最怕別人看見他的脆弱,他只想一個人,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的待着。可他的聲音越發微弱了,他手杵着沙發,艱難的站直沉重的身體,眼前的眩暈再次席捲而來,他根本無法站穩,痠軟的腿再支撐不住了,他整個身體都重重的跌回了沙發上。
“秀,你別再勉強自己了,你需要休息,別再硬撐了好嗎?”Judie心疼的幾乎要吼起來,她的淚灑滿了臉頰。
“呵呵……硬撐?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赤井抱着快爆炸的腦袋,他蜷縮進深陷的沙發,整個身體都顫抖着。
“秀……”Judie看着赤井無神的雙眼,她已經崩潰了。
“我本來可以救她的,我本來可以救她的……Judie,你知道嗎?我原本是可以去救她的,可是我沒有……可是我卻沒有……”赤井的聲音哽咽着,他像一臺機器,麻木的重複着這句話,他顫抖着,眼淚流下來劃破了魂魄。
赤井真的已經累了,他的力氣已經被耗盡,他的心已經被搬空,他整個人的意志,都崩塌了。漸漸的,他在喃喃自語中沉沉睡去,他閉上了不願關起的眼睛,他鬆開了緊握了雙拳,沉沉的睡去。
Judie擁着他沒了知覺的身體,慢慢給他調整了最舒適的姿勢。她用毛巾擦乾他的黑髮,拭去他的汗水,她抓着他的手,用酒精給他開始滾燙的身體降溫。
她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默默的流着淚,也許在這一刻她才體會到,她其實從來就沒放下過他。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爲赤井失去明美的痛更勝過她失去赤井的痛,她的痛再痛,也抵不過赤井心裡永遠無法修復的殘缺。
她不再期望能再以超出朋友的身份來看着他入睡,他的心,再容不下任何人了,她只能握着他的手,給他一點力量,她只能看着他,告訴他,他還有FBI的大家在等着他歸來。
沉睡的赤井,睡得香甜,也許是因爲前額的撞擊還是撞散了他的魂魄,也許是因爲喝下的不止5瓶的威士忌漸漸開始揮發。他昏睡着,嘴角卻似乎總是露着一絲笑。在他的夢裡,在他的回憶裡,他的明美一直陪着他,直到,直到數不盡,望不透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