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並不理會她,兀自往裡屋走去,小小的步伐從容而平緩。
小男孩叫壯子,並不是因他長的壯,相反,因爲是龍鳳胎,他不比虎丫壯實,十分的瘦弱,村長怕養不活,所以纔會給他起名叫壯子。
此刻壯子見小姑娘並不理他,便邁着小短腿,飛快的朝着小姑娘追了過來,到了小姑娘身後,他猛然伸出雙手大力向着小姑娘的後背一推。
哪知,小姑娘就彷彿是身後長了眼睛,也沒見她怎麼動,只覺她的腳步輕輕一飄,便躲閃到了一旁,而壯子因爲用力過猛,前面突然一空,整個人就向前撲了出去。
壯子整個小身子都摔爬在地上,哇的一聲,淒厲的大哭聲便響徹屋頂,他邊哭邊擡起頭,嘴巴上血肉模糊。
虎丫還在吃煮雞蛋,此刻她已經嚇傻了,看着壯子嘴上的血,也張嘴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嘴巴里還滿滿塞着一口雞蛋,蛋黃和蛋清的碎沫不斷往下掉。
村長婆娘此刻早就嚇的魂不附體,她見壯子滿嘴的血,那血還不斷往外涌,就撲到壯子跟前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着壯子的名字。
小姑娘偏頭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繼續不緊不慢的朝着裡屋走去了。
村長婆娘嗓門兒大,哭聲很快就傳出了屋子,村長一臉凝重,心思重重的走到院門外,就聽到了他家哭聲一片,婆娘的,孩子的,又聽他婆娘嘴裡喊着壯子的名字,臉色不禁微微的一變,便大步朝屋裡走去了。
一見屋中情形,村長的臉色就是大變,他忙一把抱起壯子,吩咐他婆娘去拿水和布巾,一番擦洗,才發現壯子只是摔破了嘴脣上的皮,另外摔掉了一顆門牙,那牙本就該換了。
壯子大概是哭累了,抽抽搭搭的便偎在他娘懷裡安靜了下來。
虎丫此刻也安靜了下來。
但是村長婆娘卻開始絮叨起來,她的臉色有些扭曲,“都是青瞳那個傻丫把壯子害成這樣的,我們壯子長的眉清目秀,這要是摔破了相,長大以後還怎麼討媳婦?”
說着青瞳,村長婆娘的語氣裡透出一絲恨意,之前,她明明看到那小丫頭腳步奇怪的挪動了一下,然後就讓壯子撲了空,她要是不躲,壯子怎麼會摔倒受傷?
村長眉頭緊鎖,此刻猛地擡頭看了他婆娘一眼,“不許說青瞳的不是,讓人聽到怎麼說咱們。”
村長婆娘正想反駁,但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出奇的沉默了。
村長點燃煙桿子吸了一口煙,片刻後,他突然說,“大禿子家裡的閨女昨個晚上死了。”
村長婆娘一聽,整個人都懵了,片刻後,她猛地跳了起來,“啥?”
她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着村長,“孩他爹,你剛說啥?”
村長也就三十來歲,但此刻他雙眉緊蹙,貧窮的生活讓他看起來格外蒼老,他看了他婆娘一眼,吐出一口煙霧,重複道:“大禿子家的閨女昨個晚上死了,吃了毒花自殺死的,聽她娘說,是害怕祭河神,就偷偷吃毒花自殺了。”
村長婆娘呆呆的,然後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才失神的喃喃道:“那可咋整啊,村子裡現在根本就沒有其他合適的女娃了啊,除了大禿子家的春丫兒,就剩下咱們家的……”
說着,她扭頭看向了一旁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虎丫。
虎丫雖然在玩,但也將爹孃的話聽在了耳中,她知道爹孃說的是什麼,春丫兒死了,那祭河神的童女就沒有了,她和春丫兒只差一歲,春丫兒八歲,正是時候,可是春丫沒了,她已經七歲了,可以頂替上的。
去年祭河神,就是因爲沒有八歲的女娃,才讓另一個七歲的女娃頂上的……
想到這裡,虎丫一愣,然後就哇地一聲哭了,哭聲比之前壯子的還要響亮。
“爹,娘,我不要祭河神,我不要,哇哇——”她一邊哭一邊喊,眼中滿是恐懼,他見過河神的,長的十分可怕,它把童男和童女都吃掉了。
村長的臉色一變,村長婆娘也忙撲到虎丫身邊,將她的嘴巴捂上了,然後心疼的低哄着,“不會讓咱們虎丫祭河神的,不會的啊,虎丫可是孃的寶貝呢,娘怎麼會舍的讓虎丫祭河神呢,咱家不是還有傻丫嗎?”
“傻丫?青瞳?”虎丫不哭了,眨着滿是淚水的眼睛看着村長婆娘。
村長婆娘重重的點頭,“對,就是青瞳那個傻丫,有她在,咱們虎丫不用祭河神的,不用啊,虎丫不哭了。”
村長婆娘輕聲哄着虎丫,村長默默吸了一口煙,沒說話,當年之所以養了那個女娃娃,就是爲了今天。
小姑娘躺在裡屋裡,聽着外頭村長一家的說話聲,雖然村長婆娘壓低了聲音,但她還是聽到了。可她依舊面無表情,彷彿不明白即將被祭河神的人,是她自己。
她發了一會兒呆,就閉上眼睛睡着了,睡的很香,因爲只要一睡着,她的夢裡就會出現一些人,一些場景,讓她格外的覺得溫暖和懷戀,可是隻要一醒來,她就什麼也記不得了,腦海裡空空的,心裡很悶很難受。
她不愛說話,因爲她知道,她不屬於這裡。
除了發呆,她最愛做的事就是睡覺,在夢裡,有一個屬於她的世界。
紅石村爲了風調雨順,每年都會往通天河裡送一對童男童女,因爲,那是河神的要求,若是他們不送,那麼河神就會給整個村子帶來毀滅般的災難,整個村子的人都活不了。
幾十年前,紅石村因爲沒有合適的童男童女,便懷着僥倖的心理,沒有給河神獻出童男童女,所以,河神生氣了,便發大水淹了大半個村子,又吃了許多人,活下來的人苦苦哀求,發誓以後再也不敢耽誤河神的童男童女,這才保住了一部分村民的性命。
河神還特意留了一些青壯年男女,讓他們繁衍後代。
幾十年過去了,紅石村的人不斷繁衍,每一家每一戶,總會多生幾個孩子,而每一家的孩子中,就會有一個是專門兒爲河神準備的。
村長家也不例外,虎丫和壯子一出生,壯子幾乎就是被認定的童男了,但是偏偏過了不久,紅雪那個孩子就從天而降了。
當時村長的喜悅簡直不能形容,他將紅雪養在了陳狗剩家裡,陳狗剩家裡的兩個孩子都長大了,過了祭河神的年齡,如今,只等着紅雪長大後,讓他代替壯子去祭河神。
誰知,又過了不久,又有一個女娃娃也從天而降了,這下好了,村長直接將那女娃娃養了起來,只等她長大,代替虎丫去祭河神。
而今年祭河神的日子又快要到了。
“這段時間給青瞳那傻丫吃的好一點兒,養的嫩一些,再做上一身新衣裳,河神應該快來了。”
村長抽完煙,將煙桿子別到了腰上,低沉的叮囑他婆娘。
村長婆娘一聽要給傻丫吃好的,還要準備新衣裳就有點肉疼,但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家虎丫,村長婆娘就沒說啥,新衣裳肯定是要準備的,不然河神不喜恐會發怒,而且童女太瘦河神也會不滿,看來,這段時間她的確是要給那傻丫補補了。
另一邊,陳狗剩家裡,陳狗剩的婆娘這幾日天天變着法兒的給紅雪做好吃的,一大早,還把家裡一隻不下蛋了的老母雞給宰了。
紅雪看在眼中,該吃就吃,只是眼中偶爾會閃過嗜血的紅芒。
村子裡沒有八歲的男童,而其人家裡因爲前幾年都陸續獻出了適齡的孩子,就不用再獻出自家的孩子了,今年,輪到了村長家獻出男童了,當然,村長家是不會把自家的壯子祭給河神的,那就只有他了……
這個村子的人很貧窮,很可憐,但是也很可恨。
陳狗剩一家雖然養大了紅雪,紅雪也聰慧可愛,但是他們對紅雪真的是沒有太多感情,想較於全村的安然,犧牲一個紅雪,真的不算什麼。
時間一眨眼就過了一個月。
這天夜裡,通天河突然發出轟鳴的巨浪翻涌聲,潮溼的水氣不斷向着整個紅石村蔓延而來,村民們都在半夜被驚醒,被嚇的哭泣的孩子們被父母死死的捂緊嘴巴,生怕他們的哭聲會惹來河神的覬覦。
村長顧不得穿好衣服,赤着腳丫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果然看見村口的上空飄着一團黑影。
村長跪倒在地,不敢擡頭,只是一直用力的磕頭,“河神息怒,河神息怒,童男和童女已經準備好了,您何時要,我們就何時給您獻上。”
“本神現在就要,人在哪兒?”那團黑影裡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