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念鬆堂,看到程瑤的那一刻,程微心中涌起刻骨恨意,恨不得上前,用尖利的指甲把她那張永遠含笑的麪皮扯下來。
她一定是《異志趣談》裡那些披了人皮的惡鬼吧,不然,爲何能做出這般惡毒的事來。
程瑤要毀了她,毀了二哥,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一個家族,不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嗎?
就算她這個嫡女擋了程瑤的道,有她的愚笨不堪對比,才能把程瑤捧出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可二哥又礙着她什麼了?
母親不能生養,將來程瑤出嫁,難道就不需要依靠孃家兄長嗎?
或許,世上就是有這種人,看到所有人過得不好,她就高興了。
“微兒,你過來。”孟老夫人難掩蒼老的聲音響起。
程微一直垂着頭,攏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一步步走了過去。
這期間,她一直沒有擡頭,怕眼中泄露的恨意被程瑤瞧出端倪。
換了以前,程微垂首低眉,一言不發,孟老夫人看了就氣不打一處來,只覺這個孫女蠢笨不堪,相貌鄙陋,還口拙,簡直挑不出一點長處來,她的存在就是爲了丟伯府的臉面。
可是現在,瞧着有傾城之姿的少女緩步上前,孟老夫人反而覺得這樣的低眉垂首更顯其貞靜,特別是一想到那輛掛着七彩琉璃燈的馬車,心情就舒暢起來。
孟老夫人難得對程微露出笑臉,招手道:“微兒,來祖母身邊坐。”
程微走過來,大大方方坐下:“謝祖母賜座。”
站在孟老夫人身後,像個小丫鬟般替孟老夫人捏肩捶背的程瑤悄悄咬了咬脣。
“微兒,今日你去了哪裡?”
程微這才擡起頭來,看向孟老夫人:“回祖母,二哥今日下考場,孫女就去了那附近轉轉。”
百味齋是不能提的,那裡的羊肉羹不便宜,被祖母知道,又該承受錐心之痛了。
“微兒倒是關心你二哥,你們兄妹關係好,祖母瞧着也高興。”
程微忽然摸不透孟老夫人的意思了。
孟老夫人對這個孫女,顯然沒有什麼忌憚,不忌憚,問起話就單刀直入起來:“微兒,我聽說,你回來時是被南安王送回來的?”
“嗯。”
“這又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又驚動了南安王?”
程微越發摸不着頭腦,解釋道:“不過是貢院那邊起了騷動,好像是有學子作弊被查出來了,王爺恰好路過,見人羣涌動太過混亂,就讓孫女上了他的馬車。”
孟老夫人眉頭舒展:“這麼說來,南安王對你還是挺關照的。”
程微總覺得老夫人問話有些奇怪,可又想不通怪在哪裡。
才十四歲的小姑娘,要是能想到她的祖母因爲誤會了一個能做她父親的男人對她有意而正高興着,那纔是真的奇怪了。
她不以爲意地道:“王爺心善,許是覺得搭一次車也是搭,搭兩次車也是搭,就順便捎上我了。”
孟老夫人沉了臉:“怎麼能這麼說!南安王對你這樣關照,回頭我和你母親說,等明日帶你去王府拜謝。”
程微只覺祖母莫名其妙:“王爺只是順路帶我一程,我路上已經對他道過謝了。”
“糊塗!”孟老夫人終於發了火,“你個小丫頭懂什麼,你道過謝就成了?咱們伯府哪能這樣不懂禮數,行了,你下去吧!”
程微巴不得離開,無論是孟老夫人,還是程瑤,她都不想多處。
“瑤兒,你也回碎玉居吧。”
“是。”
程瑤出去,追上程微:“三妹,等我一等。”
程微頓足。
程瑤趕上來,不着痕跡打量着程微:“三妹,你剛剛說有學子作弊被抓,是什麼情況啊,不會有什麼影響吧?”
程微睇程瑤一眼,嘴角牽起。
她天生脣薄且紅,這樣牽脣一笑,顯得高冷無塵:“能有什麼影響,反正二哥又不會作弊,再怎麼查,也查不到二哥那裡去!”
程瑤怔了怔,隨後笑道:“三妹說的也是。”
“是呀,所以我見那邊太亂,就回來了。”
姐妹二人不冷不熱說着,各自回了院子。
一進飛絮居,程微就吩咐歡顏:“以後你且盯着些,畫眉、聽歌,包括粗使婆子,都留意着,看看哪個心不在咱們院子裡,記得別驚動了她們。”
歡顏一聽,姑娘除了她,所有人都懷疑上了,當下萬分激動:“姑娘放心,婢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程微嘴角抽了抽,揮揮手讓歡顏下去了。
等室內空無一人,她捏了顆梅子放在嘴裡嚼着,細細回憶。
她縫鞋墊時,嫌屋子裡光線暗,喜歡在院子裡那株老樹下做活,有時去淨房,針線簍子就留在那裡,所以那雙鞋墊這院子裡的人都有機會做手腳。
這個時候,她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讓詭計百出的程瑤察覺她已經發現了鞋墊裡的秘密!
終有一日,那雙鞋墊她會還回去的!
碎玉居里,程瑤同樣在吩咐巧容:“出去打聽一下舉子作弊的事。”
巧容出去大半日纔回來,衝程瑤搖搖頭。
程瑤失望地嘆口氣。
春闈歷來嚴格,凡舉子進場,必有專人檢查髮髻、衣物、鞋襪乃至籃子,甚至帶入場中的糕點,以防夾帶。
程澈當然不會做出碰壁自盡的事情來,可他又是怎麼躲過檢查的?
難道是因爲長得好,舉止不凡,搜身的人就大意了?
程瑤百思不得其解,萬沒有想到程微會臨時留下了鞋墊,改送了襪子。
姐妹二人心思各異,只有一點是相同的,皆盼着程澈考完第一場趕快出來,看一看到底如何了。
而念鬆堂裡,韓氏又跟孟老夫人對上了。
“什麼,您是說,想要微兒嫁進南安王府?”韓氏只覺這老太婆想法越發不可理喻,火氣壓都壓不住,“老夫人,論年紀,南安王都能當微兒的爹了,且從太子妃那裡論,微兒還要叫他一聲叔叔,這怎麼能成呢!”
孟老夫人唾韓氏一口:“呸,你以爲自己閨女是鑲金的不成,竟嫌棄起親王年紀來了!南安王今年還不到三十呢,正是盛年,微兒要是嫁過去,那就是親王妃,享不盡的富貴。那是皇家,只要南安王真的對微兒有心,輩分又算什麼?南安王要是願意娶妻,只要那女子不姓容,皇上絕不會說一個‘不’字!”
韓氏能爲了****奮不顧身,這樣的人,心中對婚姻多少還是有着純粹的憧憬,哪怕她素來不喜程微那個女兒,也見不得次女嫁給一個年長許多的人。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母女二人關係漸漸緩和許多。
她的女兒又美又有能耐,將來是有大造化的,哪怕嫁給尋常男子,至少不受氣來着,嫁一個老頭子算什麼!
見韓氏不語,孟老夫人更怒:“韓氏,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着什麼主意,想要微兒嫁給一個野種,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除非等我死了!”
韓氏氣得發抖,礙於媳婦的身份不敢罵回去,只得咬着牙道:“無論如何,媳婦不會帶微兒去南安王府道謝。”
“韓氏,你這是忤逆我嗎?你可知道,你這樣子,我可以讓老二立馬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