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花容月貌,那張鐵青色的臉在燭光映照下亦只剩下陰森恐怖。
程微上前一步,聲音沙啞擠出一句話來:“爲什麼?”
近在咫尺的曾氏連連後退,一直被逼到牆角,用手抱頭瘋狂搖着:“別過來,你別過來!”
“爲什麼?”程微再次往前邁了一小步,不再靠近,而是一字一頓道,“你告訴我爲什麼,我就不過去。”
曾氏鬆手,大着膽子看了一眼,瞥見女鬼突出的舌頭,再次尖叫:“我說,我說,只要你別過來!”
程微舌頭有些發麻,趁着曾氏閉目的時候,忙收回去放鬆。
裝鬼真不是人乾的事!
曾氏已是自顧說起來:“我只是不高興世子對你念念不忘,才把貴妃賜我的鐲子送你,說是……皇上送的。”
程微略加思索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曾氏口中的世子,應該是指容昕的父親,景王世子。
想來當年小姨風華絕代,景王世子亦是她的愛慕者之一。而這,顯然觸怒了曾氏。
“你料定我不會收下,是不是?”
氣勢壓迫之下,曾氏神智似歸未歸,早已回到了十幾年前。
“你說啊!”程微上前一小步。
這小小一步,似是重錘落在曾氏心頭,讓她不敢再有任何猶豫,一疊聲道:“是,是。我知道你定然會拿去還給皇上,只要被貴妃看到,貴妃會以爲皇上把另一隻鐲子給了你,也就等於把你放到與她等同的位置上。你又年輕又美麗,貴妃定會忌憚不滿,那麼你的親事就會早早被定下來,讓那些心存幻想的臭男人死了心!”
聽到這裡,程微心底生寒,腦子還在飛速轉動。
原來小姨還鐲子的那一幕,看到的不只南安王,還有華貴妃。
南安王因此放下了對小姨的傾慕,那麼華貴妃又做了什麼?
明面上,華貴妃什麼都沒做……
程微當然不相信狠毒如華氏會無動於衷,那麼,小姨後來的遭遇定然與華氏脫離不了關係!
她一擡手,把插入髮髻間的金釵拔了下來,滿頭青絲頓時滑落而下,順着面頰飄蕩着,聲音更加淒厲:“那後來呢,那次踏青,也是你計劃好的,是不是?”
俗話說得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曾氏本就心中有鬼,多年的秘密埋在心裡非但沒有忘卻,反而在一次次的午夜夢迴中變得更加鮮明,此時聽到程微喝問,她彷彿等這個機會很久了,一股腦把話倒了出來:“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約你出去,沒有害你!”
“沒有害我?”程微一聲冷笑,身子前傾已經快要觸及曾氏,“難道那毀我清白的歹人是憑空冒出來的?”
她指甲塗着鮮紅色,掃在曾氏面頰上,駭得曾氏魂飛魄散,尖聲道:“不是我,都是貴妃安排的!”
“貴妃?”程微眯了眼。
“是貴妃。玉珠,你相信我,我剛開始不知道的,真的不知道的。貴妃提議我們出門遊玩,我還以爲她想要給你安排一樁親事。我真的沒想到,貴妃會安排人糟蹋了你……”
說到此處,曾氏神情激動起來,竟主動去握程微的手,冰涼的觸感讓她瞬間鬆開,兩行清淚落了下來:“我就是嫉妒你,想讓你早早嫁人,最好是嫁一個尋常的男子挫挫你的傲氣。可我真不想害你落得如此下場的,都是貴妃太狠毒了,玉珠,你要想索命就去找她吧,不要找我!我還有昕兒要照顧,昕兒不能沒有娘啊!”
“哈哈哈!”程微忽然大笑,
聲音悽楚,“與你無關?你敢說對華貴妃的狠毒你真的心中沒數?你敢說在那一場陰謀裡你真的沒有得到半點好處?”
曾氏眼神躲閃着:“是事後貴妃怕我亂說,才請了北冥真人替昕兒說話——”
程微至此徹底明白了。
無論曾氏表現的多麼無辜,她與華貴妃之間,就是一場赤裸裸的交易。
華貴妃要毀了小姨,而曾氏則要五月初五出生被世人認爲妖邪之氣纏身的容昕順利被封爲世孫!
望着痛哭流涕還自認無辜的曾氏,那一瞬間,程微忽然極爲心疼那個素未謀面的小姨。
她與小姨,命運何其相似,一個是無微不至關照她的好姐姐,一個是與小姨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不必再說這些了,我只問你,那個毀了我的男人,到底是誰?揪不出來這個人,我死不瞑目!”
曾氏眼中劃過一抹同情,儘管很淺,還是被程微捕捉到了。
“玉珠,你永遠不會找出來那個男人了。 或者說,找出那個男人根本沒有任何必要。”
“爲何?”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程微驀地緊張起來。
曾氏居然笑了,帶着幾分憐憫:“那就是貴妃讓沐恩伯隨便派出的一個死士呀,事後早已被滅口了,究竟是誰,有什麼意義?”
程微心中大慟,可這個時候她還有話要問,所有情緒只能壓在心底。
“那後來呢,我已經被毀了清白,爲何還不能放過我,非要拿去我的性命不可?”
就在剛剛程微感慨韓玉珠與其命運相似的一瞬間,她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小姨與她是如此相似的人,那麼面對****,絕不會懦弱的選擇去死,而是頑強活着,等待機會報仇。
那麼,小姨生下和舒後自縊,就很蹊蹺了。
曾氏神情一震,緩緩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眼看迷魂符的效果要過了,程微越靠越近,厲聲逼問:“你不知道?那就償命來吧!”
“我真的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貴妃是什麼人,想來是她不願留下後患,纔會斬草除根——”曾氏聲音陡然擡高,忽地白眼一翻,軟軟倒了下去。
程微居高臨下看着倒在牀榻上的曾氏,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卻讓她覺得渾身發冷,好似被毒蛇緩緩纏上。
人心,或許從來比毒蛇更毒吧,程瑤如此,華貴妃如此,曾氏亦是如此。
她只覺身心俱疲,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