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痛,頭似乎要裂開了,五臟六肺都燒起來了,大火熊熊燃燒,每一寸皮膚都感到灼痛,鮮血從嘴角流下,滴落在地面上,滴滴答答。
拳頭大小的棍棒打在腿上,那似乎可以摧毀天地的痛楚,如同痛苦的海洋一般,把人淹沒,翻滾着,咆哮着。
呼吸越來越困難,跪在地上的雙腿已經支撐不起身子了,可是痛楚依然存在,似乎永遠都不會消失,與生俱來,到死方休。眼皮越來越沉重,眼前的景物也越來越模糊,可是爲什麼,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那個從小在我心中如同女神一般存在的人,冷漠至此,從頭到尾,連看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爲什麼?爲什麼?
我明明是她的……
好痛,好痛……
陽光照射進病房中,讓冰冷冷的病房增添了幾分溫暖柔和,窗臺邊放着的臘梅花,飄蕩着清幽的香味。
這是一家貴族醫院,全都是單人套房,多對一的服務模式,屋外有無數的監視器,數以百計的一流保鏢,病牀的裝潢更是如同頂級七星酒店一般,奢華而華麗。
“大小姐,你醒了?”冰冷的語氣中卻隱隱透露着關切,藍喬低頭,單膝跪地。
病牀上的美人有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水潤光澤,帶着吸人魂魄的靈動,那雙美麗的眼睛迷惑而朦朧,似乎在思考着自己怎麼睡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了。
全身上下的骨頭都似乎被人一根根敲碎了一般,鋪天蓋地的痛楚把南宮羽淹沒,可是劇痛之下,她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頭。
大小姐連蹙眉的表情都那麼迷人,藍喬起身,動作輕柔的把南宮羽從病牀上扶起來。
輕微的動作仍然拉扯住了傷口,南宮羽那美麗的眼睫毛猛顫,手緊緊抓住身下的牀單,好痛,痛得頭都要炸開了。
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的從那美麗的臉上滴落下來,南宮羽閉眼,忍痛,從頭到尾沒有哼一聲。
藍喬於不忍心,想要伸出雙臂攬住那顫抖的肩膀,可是她沒有,她只是轉過頭去。那是大小姐的尊嚴,大小姐的驕傲讓她不容忍自己的軟弱。
“我手上殺手營,還有幾十條賭船的生意呢?”南宮羽的聲音有些虛弱,氣若游絲。頭偏在背靠的枕頭上,一臉疲憊。
“教母已經撤了你所有的職務,你手上的生意也交給其他人了,然後...然後已經將你逐出幫派。”藍喬黯然,牆倒衆人推,當年跟隨大小姐的下屬死的死,走的走,叛逃的叛逃,如今大小姐身邊也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藍喬心疼憐惜,想要伸手摸一摸大小姐憔悴的臉龐,伸在半空中的手突然頓住了,藍喬低頭,她差點越矩了。
南宮羽臉色慘白,雙手緊緊握住,指甲刺入皮肉之中,鮮血從指縫中溢出,染紅了雪白的牀單。可是,南宮羽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先是滔天的怒火,然後便是深沉的悲哀,你真的懷疑是我派殺手來刺殺你嗎?瓜分我的勢力,驅逐我出幫派,你對我已經防備到這種地步了嗎?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是不會背叛你的,就算有一天你要殺我,我也不會反抗的。從我出生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生命中的神......
藍喬握住那雙冰涼的雙手,強行扳開那雙自虐着自己鮮血溢出的手。那雙手,冰涼得如同玉石一般,寒冰一般的溫度讓人忍不住想要叫囂着放開,可是藍喬沒有放開,依然緊緊握住。
南宮羽的眼中淚光閃動,終是忍住了軟弱的眼淚,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眼神暗淡。
“讓我下來走走吧。”南宮羽嘆氣,可是她突然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藍喬轉過頭,不願看那雙失望悲傷的眼睛,“大小姐,你的腿,被打斷了。”
南宮羽抽氣,眼神深沉,心臟抽痛,已經不是失望二字可以形容的了。你果然是個狠心無情的人,身居高位,高高在上,掌控着亞洲最大的黑幫,一句話都能讓世界格局風雲變化,風起雲涌。血肉親情什麼的自然是不屑一顧,對吧,母親大人!
南宮羽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雙腿,果然沒有一點知覺。
藍喬再不顧什麼尊卑上下之分,攬住那個痛苦發狂着的人兒,“不要這樣,窗外風大,還是躺進被子暖和一下身子吧。”求你了,大小姐,你這樣傷害自己,我,會很心痛,很心痛的。
南宮羽笑了,那原本就美麗得魅惑的臉突然展開了笑容,如同睡蓮的綻放,美麗得有些妖嬈了。
“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從來沒有哪一年像今年這般冷過,對吧。”望着窗邊迎風而立的臘梅,南宮羽喃喃道。
藍喬苦澀,“是,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可是大小姐,無論多麼的寒冷,你都要堅強起來,十五年前你帶給我活下去的希望,十五年後,我希望奉獻我的一切,只求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不要絕望,千萬不要絕望。
“喬跟了我多少年了?”南宮羽的臉上還是帶着微笑,安寧而平靜的微笑。似乎失去一切的不是她,被親人不信任的不是她,被打斷雙腿的也不是她。
“十五年”十五年兩個月零九天,藍喬在心裡默數着。
南宮羽的思緒飄飛,回到十五年前那個冰雪紛飛的夜晚,那個快要凍死在路邊的小女孩,無助的眼神中,滿是絕望。
十五年了,當年無依無助,差點凍死餓死的小女孩,如今已經是幫派殺手營中的第一殺手,可是藍喬是如此的厭惡那讓人作嘔的血腥,又是如此的厭惡那無窮無盡的殺戮,可是她依然待在了殺手營整整十五年。滿身血腥,踏着同伴的屍體,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這個位置。屍山踏屍山,戰血披戰血。
這一切,都是爲了一個人而忍耐的,她願意用生命一生侍奉的主人,南宮羽。
私人醫院有專門爲病人康復鍛鍊準備的操場。藍喬進行着她每日五公里長跑的例行訓練,對於殺手而言,懈怠足以致命。南宮羽則坐在輪椅上,待在一旁,靜靜地看着。
看着藍喬揮汗如雨的臉龐,南宮羽陷入了回憶之中,十五年前那個快要餓死的小女孩,如今已經強大到讓無數人談虎色變,寒顫發抖了。十五年來,除了執行秘密任務,藍喬都作爲貼身保鏢待在她的身邊,安安靜靜的,常常讓人忽視了她的存在,如同空氣一般。空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是沒有空氣,人便無法存活。如果沒有藍喬,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幫派中,南宮羽早就不知被暗殺多少回了。
跑完五公里長跑的藍喬,臉色潮紅,讓一向冷豔的她多了幾分魅惑,如同臘梅染上了桃花的嬌豔。
藍喬走到南宮羽身邊,半跪在輪椅旁邊,“大小姐,有句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是我還是要說。”
南宮羽知道她要說什麼,眉頭微蹙。
“大小姐,醫生說你的腿是可以站起來的,我們今天就開始練習,好不好?”
“喬,我今天很累了,改天再說吧。”這一刻,南宮羽的臉上沒有了慣有的笑容,似乎斷腿的事情是禁忌,不能碰,不能觸,就算是藍喬也不行。
“不要逃避,也不要任性,再這樣下去,如果腿真的萎縮了,就真的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閉嘴,不要說了。”南宮羽忍耐怒火。
“教母當初打斷你的腿就沒有遲疑過,你以爲她會相信你,擔心你,心疼你嗎?你這樣要死要活的給誰看!腿是自己的,人生是自己的,你折磨自己,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藍喬又一次逾越了,她是殺手,她是保鏢,她的職責只是保護主人的安全,這些話不應該從她的嘴中說出來,可是她失控了,這些話她憋在心中很多天了。
一記耳光,南宮羽出手並不重,她已經痛苦得沒有力氣了。
南宮羽捂着臉,淚流滿面,哽咽,“她是我的母親,我是她的女兒。”藍喬,你戳中我的痛處了。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想要逃避,我不想去想,不想要接受這個事實,想要自欺欺人,你爲什麼偏偏要揭開這道傷疤!
夜,天氣微冷,月光清寒。
南宮羽靜靜地坐在輪椅上,手中捧着書,腿廢掉的日子也只有看書能打發時間了。
種瓜黃臺下,
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
再摘使瓜稀。
三摘猶尚可,
四摘抱蔓歸。
當年武則天爲了皇后之位,親手掐死她的女兒,爲了登上皇位,一個一個地殺害自己的親生兒子。李賢死前寫給母親的詩,控訴母親骨肉相殘的暴虐。不知那位高權重的女人讀到這首詩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作爲兒子的李賢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寫下這首詩的?藍喬亦不知大小姐如今讀到這首詩又是怎樣的心情,只是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刺痛的眼神,都讓她心酸。
親人的刀捅進胸口,應該會很痛很痛的吧。
“她是亞洲最大黑幫的老大,任何可能動搖她江山的人,她都不會手下留情的。更何況這幾年支持我上位的人越來越多,我的勢力也越來越大,我動搖到她的寶座了。”南宮羽自嘲瞭然的一笑,所有的道理都懂,爲何心還是會那麼的痛。
藍喬嘆氣,從古至今,帝王之家最無情,在權力的巔峰,從來都沒有親情可言,更沒有情誼二字,大小姐、你還苦苦執着着親情這麼渺茫又可笑的東西嗎?
親人倒戈相向,自相殘殺,就爲了那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嗎?
母親,你爲什麼不相信我,我對□□教母的權利和地位沒有半點慾望。
夜晚的風,讓南宮羽覺得很冷,很冷,似乎冷到骨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