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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只覺臉燙得厲害。

儘管春花早已恨恨而去,只給了我一個長髮飄飄,身影婀娜的幽怨背影。過道更是空寂無人,再不可能有第三雙眼睛看見。

時間本就緊迫,我卻不得不返身開門去房間裡的洗手間。

春花的手帕雖然芳香柔滑,但如果不打溼水,卻根本不可能擦拭得乾淨我臉上或者還有脖子上的口紅。

過道沒有水籠頭。

就算過道有水籠頭,也沒有可以整衣冠的鏡子。我怎麼知道哪個地方有口紅,哪個地方沒。就算我將手帕打溼,滿臉滿脖子的擦拭,比先前還用力百倍,擦得肌膚髮紅髮疼,我又怎麼知道還有沒有某個地方沒擦掉。

我返身開門來到洗手間,擰開熱水,卻沒再用春花的手帕,她的手帕我已匆匆的揣在懷裡。

不是我嫌棄她的手帕,是我太珍惜,太不捨。春花白淨的手帕,不染纖塵,柔滑如絲,我已在一無所的情況下,將它弄髒,我不能再將它玷污。

尤其是被風騷妖豔的藩經理的口紅玷污。

我忽然覺得藩經理是那麼下賤,雖然不在風塵,卻比風塵中的女子更下賤。

如果我是她,哪天不巧站在了爲皓然改邪歸正,忍受生活艱難的晚雪身邊,我一定會無地自容,羞恥得沒臉擡起頭來與晚雪相對。

然而,料想她是永遠不會知道羞恥的。

我用的是洗手間裡架子上我自己的洗臉帕。

我將洗臉帕在熱水下匆匆揉搓了幾下再放上臉時,竟也嗅到了一股芳香的氣息。

只是這芳香的氣息比起春花手帕上的悠悠淡香卻有所不同。可要具體說出怎麼個不同來,我卻又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後勤部管房間鑰匙的就要管給新來的領導佈置房間。如果是,那麼,我的房間應該是娟子佈置的了。那麼,洗臉帕上的芳香,即使不是娟子手上的味道,也是娟子喜歡的味道。

我竟感到一種幸福。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感到一種幸福。明明娟子曾經那麼不可理喻那麼以怨報德的對我咄咄逼人興師問罪過,還和我一直疼愛的對我芳心暗許林黛玉一般柔弱癡情的春花有着深深的過節。難道就因爲昨天黃昏,在山野裡我從她如傾如訴的小提琴聲裡聽出了她內心的寂寞與幽怨?

我來不及細思量,也來不及享受手帕上的芳香。我閉着眼睛,用力的匆匆擦拭了幾下臉和脖子,再一邊將洗臉帕重新放到水籠頭下的熱水中揉搓,一邊對着洗手檯牆上的那面大鏡子看。

不想鏡子卻被熱水騰起的霧氣朦朧,根本看不太清。

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於朦朧中看到我耳根處有一小點紅色沒有擦拭掉。而且我的脖子上也果然殘留過藩經理的口紅,有靠衣領下邊的一點依然存在的沒有徹底褪去顏色的淺紅爲證。

我伸出手將鏡子抹了抹,鏡子清析了起來。

我將洗臉帕擰了擰,對着鏡子用力的擦拭那兩點紅色,卻越是時間緊迫越是着急越是擦拭不掉。

而且鏡子很快又被騰起的霧氣模糊。

好在我發現洗手檯上還有盒嶄新的香皂。我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娟子幫我放在那裡的。我拿起香皂對着嘴角和脖子上那兩點頑固的殘紅抹了好幾次,又用洗臉帕擦拭了好幾次,才終於在我再次抹掉霧氣的鏡子裡,看到了自己一張清清白白可見天日的臉。

放下洗臉帕,擰好水籠頭,匆匆出門,一路小跑,趕到公司樓下坐電梯上樓,電梯門打開時,我匆匆看了看手機,還差一分鐘就是九點。

九點,正是我們上班的時間。

我雖然緊張,但我還是稍微鬆了口氣,幸好還來得及,憑我一個自小在山野裡奔走長大的男子的速度,完全可以在一分鐘內趕到過道那邊的後勤部辦公室,經過坐滿職員的辦公桌中間的過道,走進裡面我的小房間,再坐在我的辦公桌前那張真皮轉椅上真正輕鬆的喘口氣。

不想,我剛轉過電梯過道,就在拐角處的樓道邊被人一把從背後攥住。

雖然光天化日,我卻還是嚇了一跳。

但我畢竟是個男人,倒底沒像小女孩那般失聲尖叫。否則肯定會驚動整個樓層。

我猛地回頭一看,卻是藩經理。

我更加嚇了一跳,匆匆拿眼睛四下看了看,幸好過道空無一人,只有和煦的陽光從過道盡頭的窗子照了進來,大理石的地板上,幾株被柔柔的春風吹拂的盆花的影子在陽光中輕輕跳躍。

藩經理對我妖媚的笑道:“怎麼,昨晚夜那麼深進我屋都敢,今天光天化日反倒怕和我說幾句話了?是怕被同時看見,還是昨夜回房間後被那一次次在最關鍵時打電話破壞我們好事的人在電話裡教訓了?那個人就是觀音橋綠蔭路霞映小區A幢一單元我家對門那個和你同居的眼鏡?看不出來你細皮嫩肉柔柔弱弱的在那方面還那麼強悍,才分開幾天她就魂不守舍欲罷不能打電話給你了。是不是昨晚在電話裡又做了一回,不然怎麼這麼晚才起牀?”

我從來還不知道那事也可以在電話裡做的。很想向她討教一回怎麼個做法。但時間根本已來不及,我用力的要掙脫她的手,一個字也沒有回答她,只是道:“既然這麼晚了,你還拉着我做什麼?”

她風騷的媚笑,忽然眉毛一揚,道:“急什麼急,有我在,就算遲到了,後勤部那些職員也最多隻能腹誹,有誰還敢站出來指責你不成?”

看她如此不可一世,我臉上輕輕浮出一抹冷笑。

我沒有反駁她,身爲後勤部的經理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做管理的自己不能以身作則,又怎麼去管理下面的人讓他們心服口服。

我只是諷刺的冷笑道:“是嗎?如果是娟子呢,你也能幫我撐起?”

“娟子?娟子恐怕今天沒來上班吧,應該沒這麼湊巧,你一遲到她就正好來了。”

藩經理果然沒那麼高傲張揚了,儘管嘴裡說着沒那麼湊巧,但還是輕輕的鬆開了攥着我衣服的手。

我是故意這樣說的,就是想讓她囂張的氣焰受到些打擊。根據這兩天娟子和春花之間的矛盾,還有昨天黃昏在山野裡遇到娟子以及娟子後來跟着那個財大氣粗的猥瑣老頭坐着奧迪A6遠去根本就沒回宿舍的情況來看,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她今天是不會來上班的。

現在,從藩經裡的話裡可以聽出,娟子不來上班似乎比來上班還要正常,我就更加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了。

但我還是背轉身,急急的走了。

臉上一抹嘲諷的輕笑。

內心卻很緊張,不用掏出手機看,我也知道一分鐘早已過去,我遲到了!

雖然,娟子是肯定不在的。但我,在意的並不是娟子,或者說不如藩經理那般在意娟子。我在意的是後勤部所有人。在我內心裡,無論他們是不是有娟子那樣神秘得似乎誰也不敢招惹的身世,也是平等的。我要以身作則,給所有人留下好印象。

然而,我如此努力,卻還是遲到了。

走進後勤部,經過大辦公室那長長的過道向盡頭的我的小房間去的時候,我都不敢去看兩邊的職員。

但我敢肯定,他們一個個都在看着我。也許他們迫於我是助理的緣故,像我不敢看他們一樣都不敢擡頭與我對視,但在他們悄悄的斜視的眼睛裡一定充滿了極度不服的神色。

辦公室裡很靜,只有我的腳步聲。

我走得很輕,聲音卻異常的響亮,踩得我的心都砰砰直跳。

經過娟子的辦公桌時,我還是忍不住匆匆的斜視了一眼,那張真皮轉椅空蕩蕩的。她果然沒有來。

一步一步,背影筆直,頭也不回,看上去旁若無人,其實內心正虛得厲害的走到我的小房間門口。

昨天下班,我故意沒有鎖門,只是把門輕輕的拉過來掩上,我不想讓外面的職員認爲我在防他們,更何況在我的小小的辦公室裡連一個小小的秘密也沒有。

我伸出手,欲輕輕的擰動把手將門輕輕的打開,然後逃也似的鑽進屋去。

但我伸出的手,還沒觸及到把手,我就停住了。

我覺得這不是個辦法。我無法忍受我逃避我也不應該逃避身後那些悄悄對着我背影的眼睛。

尤其是娟子不在的時候。

我更不應該忽視他們,我應該轉過身去微笑着主動給他們說聲抱歉併爲自己的遲到檢討。

我做到了。我收回停在空中的欲去擰動把手的手,我轉過身來,微笑,儘管笑得不自然,內心還緊張的跳動得厲害,但我還是有些顫抖的對着所有本來在背後看着我卻忽然低下頭去假裝認真工作的職員,說了聲抱歉並且很真誠的爲自己的遲到做了檢討。

大家都驚詫的擡起頭來看我。

有誰帶頭鼓起了掌聲。

我看了看,是那個性格內向得彷彿來分公司之前的春花一樣的男子。

我滿眼感激。

在他的帶領下,辦公室裡掌聲雷動。

只有那個坐在總公司春花那樣的位置上的極好表現的女子,滿臉不屑和置疑。但當她發現我在看她時,立時也鼓起掌來,而且那張臉忽然比誰都討好,那雙手比誰都用力。

我的感覺十分滿足而美妙,雖然我遲到了,但我的平等真誠卻贏得了大多數同事的心。

我從來都不曾這樣雄心勃勃過,我覺忽然得我雖然只是個助理,雖然眼前的這些臉龐都只是極不起眼的後勤部職員,但我相信我一定帶領他們,在公司裡做出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成績來。

然而,雷動的掌聲卻忽然停止。

那些或者放在半空中,或者合在一起的手掌像被濟公施了法術一樣,一動不動的停在時空裡。

他們臉上的真誠熱情的笑容也消失,一個個眼神怪異的對着我身後。

辦公室裡出奇的靜。

我滿臉狐疑,正要轉過身去看,卻聽一個聲音在背後冷冷的道:“你的表演確實精彩,但別以爲所有人都是傻子,你以爲遲到了就這麼幾句話就能胡弄過去,贏得人心?”

我身子一顫,轉過身去。

我的房間的門,不知什麼時候已從裡面打開。

斜倚在門框上,揚起臉眼神冰冷而且挑釁的對視着我的,竟是娟子!

長相清麗,性格刁蠻,內心似乎充滿寂寞和矛盾有着神秘身世把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娟子!

無論是藩經理還是我都以爲沒那麼湊巧她今天決不可能來的娟子!

我對着她道,語氣有點柔:“那你要我怎麼樣?”

娟子道:“別那麼放柔聲音討好我。我說過的話才幾天,你就真變得跟所有人一樣在我面前沒骨氣了?”

我放低聲音跟有沒有骨氣無關,我更沒有討好她,我只是覺得理虧,畢竟我遲到是個不爭的事實。

我敏感自尊的內心受到了羞辱,我有些被她激怒,我幾乎要忘了自己爲什麼進瓶梅,要忘了昨天黃昏于山野裡從小提琴聲裡聽出的她的寂寞和幽怨,還有那個開着奧迪A6載她遠去的財大氣粗長相猥瑣的老頭,想揚起臉冷冷的反駁她。

“記住,不是我要你怎麼樣,這裡誰也沒有要你怎麼樣,是你自己要怎麼樣,以後的日子後勤部所有的同事都拭目以待!”

娟子的聲音依舊冰冷而挑釁,她沒給我反駁的機會,說完便轉身穿過辦公桌間長長的過道,在寂靜無聲中揚長而去。

她的背影在辦公室門口消失。我卻站在原地對着她消失的方向發呆。

我有些恍惚。

她那句“以後的日子後勤所有的同事都拭目以待”的話還在耳邊環繞回蕩。

儘管,她的做法讓我在職員們面前有些難堪。

我還是忽然分不清她是在挑釁我,還是鞭策我?

我轉身,恍惚的走進裡面的房間,在我的辦公桌前的椅上坐下。

柔軟的真皮上還殘留着暖暖的體溫。

娟子一定在這張椅子上坐了很久。

她是專門坐在這裡等我給我難堪,還是另有別的只是湊巧遇上了我遲到?

我不覺狐疑的打量了下四周。

在我的辦公桌上竟多出一張靜靜的躺着的紙條。

白色的紙條,但我卻能隱隱看到紙條的背後有黑色的字跡。

敢情是娟子留下的。

我狐疑的將紙條拿起,翻過來匆匆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