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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腳步依然輕輕。

輕輕的上樓,輕輕的經過走道,輕輕的走到青梅的辦公室前,然後輕輕的敲門。

我卻沒聽到裡面青梅向我而來的輕輕腳步聲。

我將耳朵貼在門上屏氣細聽,裡面半點動靜也沒有,彷彿沒人。

但我估計青梅是在裡面的,只是她猜得出敲門的是我,又痛又氣故意不作理會。

如果不是答應了皓然,我早就轉身而去了。不,應該不是轉身而去,而是根本就不會再來。先前被她那麼不給面子的趕出辦公室過,我可從來都是自尊而敏感的。

我再次敲了敲門,這次敲得比先前重,而且邊敲邊叫她的名字。

樓層的安靜再次被我打破,又有人推開門探出臉來看我,或好奇或厭惡。

然而,她還是沒理會我。

我沒理會那些旁的人的目光。

我卻開始懷疑我先前的猜測,莫非青梅竟真的不在辦公室?

但我還是輕輕的擰了擰門把手,沒想裡面竟沒反鎖,我再輕輕向裡一推,門就開了。

眼前空蕩蕩的,臨窗的辦公桌上的電腦還打開着,卻果然不見青梅。

我沒有轉身離開,我輕輕的走了進去,又輕輕的將門掩上,然後輕輕的走向她紫紅木的寬大的辦公桌。

我不是好奇,雖然我心中確有很多疑團,但我不習慣背地裡偷窺,至少不會背地裡偷窺她桌上的資料和打開的電腦裡的東西。

我只打算把手裡的牛皮紙的信封放在她辦公椅正對的辦公桌上,那樣,她只要一回來坐上椅子就能發現這封信。

既然我答應了皓然要親手交給青梅,而青梅又憤怒的拒絕我交給她,我只好採取這樣的辦公法了。

而且,這也似乎是最好的辦法。

我不知道這封信裡到底寫了什麼,也不知道青梅緣何那麼憤怒甚至面色蒼白的臉上流露出莫名的恐懼,但如果我把信封放在她的辦公桌上,然後轉身離去給她一個私密的空間,我想她回來時在沒有旁人的情況應該會拿起那封信並且將裡面的信紙抽出來的看的。

儘管,她抽信紙的手也許會微微顫抖,她臉上的表情也許會更加徹底的痛苦,也許還會沒看上幾行字眼裡的淚水就恣意放縱的泛濫成災。

然而,我伸向她的辦公桌的握着牛皮紙信封的手忽然停下。

我聽到有什麼聲音幽幽而來,像是女人在偷偷的哽咽。

我扭頭。

我看見斜對面那扇門半掩着,那幽幽的女人哽咽聲似乎正是從裡面而來。

我料想是青梅。

也許,我不該走過去,我更應該做的是把手裡牛皮紙的信封輕輕放上辦公桌,然後輕輕轉身就走,在外面爲她輕輕的將辦公室門掩上。

然而,我沒有,我忘記了把手裡的牛皮紙的信封放上辦公桌,更確切的說我是根本就忘記了手裡還握着牛皮紙的信封,好奇心驅使我輕輕的腳步不是轉身離開,而是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那扇半掩的門。

那扇門背後是個精緻的休息室,我第一次和藩玉走進她的辦公室幫她移動辦公桌時,就曾經見過。裡面有牀,有壁掛式液晶電視,有梳洗臺,大鏡子,甚至還有抽水馬桶,儼然是個小小的家。我憤世嫉俗的心當時就爲公司的不公平而憤憤然,同樣是爲公司做事,爲什麼我們就只能那麼多人擠在一間辦公室裡,而她一個人卻能獨享這麼寬敞舒適的空間?!

但此時,我半點憤然也沒有,我有的只有好奇,出了好奇還有些憐惜。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要憐惜,難道就因爲她將娟子從那個惡魔般的猥瑣老頭手裡拯救了出來,她記得我的生日,我手裡握着皓然要我交給她的信,我就消除了多年來和她的心有隔閡,忘記了她曾經打在我臉上的響亮的耳光,她憤怒的罵娘聲,公司裡悄悄流傳的她和瓶梅老闆的誹聞,我曾經在酒店看到的她和一個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並肩而行,那天在有着秋水的孤墳的荒郊的桃林再次看見那個男人的情景?

當時敏感的我雖然沒見她藏身何處,卻知道他們是在桃林中幽會,而那個男人年紀大得可以做她父親。

休息室沒有開燈。

窗簾拉開着,光線說不上幽暗。

她背向我正對着梳洗臺前那面大鏡子站着。

鏡子裡的她的臉,蒼白痛苦,淚水瀰漫。

從窗外吹進來的風揚起她的長髮。

長髮凌亂,有幾縷被淚水打溼貼在她蒼白潮溼的臉頰。

我更好奇更憐惜,然而,我沒有向她輕輕走過去,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一邊爲她輕輕擦拭臉頰上的淚水,一邊問她到底是爲什麼哭又安慰她不哭。

我輕輕的轉身。

我記起了我先前的想法,我要悄悄的來,又悄悄的去,只把手中的牛皮紙信封留在她的辦公椅正對的辦公桌上。

然而,我剛轉過身,腳步還沒開始輕輕的移動,就聽身後一個聲音道:“你不是硬要把它親手交給我嗎,怎麼又要走?”

青梅的聲音。

輕輕的聲音。

帶着痛和恨。

只是她痛和恨的卻似乎不再是那封信或都皓然,而是我自己。

我嚇了一跳,我的身子和心都顫抖了一下,儘管她輕輕的聲音那麼輕,彷彿潯陽江怨婦幽咽的琵琶聲拂過水麪。

我想不到她竟然早已發現了我。

我站住,沒有對她轉過身去。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沒勇氣對她轉過身去。

難道我是怕面對她淚水瀰漫的臉和那雙幽怨痛苦的眼睛?

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

她卻轉過身來,對着我的背影,彷彿洞穿了我脆弱的內心,冷冷的道:“怎麼怕了?”

我更加沒有勇氣對她轉過身去,只是唯唯諾諾的道:“我,我……”

她忽然上前一步,從我的手裡一把奪過牛皮紙的信封。

我聽到她在我身後瑟縮着手從信封裡抽出信箋的悉悉索索聲,她似乎展開信箋匆匆看了看。

然後,她笑,大笑,痛苦的大笑,我可以感覺得到她笑出了更多的淚水。

她道:“果然是爲這個,果然是爲這個……”

她情不能自己,近乎瘋狂。

我擔心的轉過身來。

她果然表情極度痛苦,滿眼滿臉的淚水更加氾濫。

我忍不住有些想安慰她,卻無從安慰她,我知道她是爲皓然的那封信痛苦,卻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爲皓然的那封信痛苦。

但她根本不需要我安慰,她忽然不再那麼痛苦而瘋狂的笑,但她依然在笑,冷笑,臉上的淚水似乎也跟着冰冷。

她上前一步,將展開的信箋紙塞進我手裡,逼視着我,一字一句的道:“你不是很好奇很想知道嗎,你念吧,大聲的念出來吧!”

我沒有念,我甚至都沒向信箋紙上看一眼,我只是對着她,握着信箋紙的手瑟瑟發抖,我道:“青梅,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答應了皓然……”

這麼多年,如果不通過計算,我都說不出是多少個日子了,我都不曾這樣柔柔的帶着憐惜的叫過“青梅”兩個字,彷彿時光倒流,我們又回到了童年,她在青姨那裡受了委屈,我正用幼小而清純如水的心靈安慰她。

然而她卻打斷我,她道:“皓然,又是皓然!”

我只好沉默。

她卻並不罷休,她根本不給我沉默的機會,她更加逼視我:“怎麼,真不敢念?”

我搖搖頭,道:“我真的只是答應要把信親手交到你手裡,至於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我卻並不想知道,那與我無關。”

“不,”青梅冷笑道:“有關,非常非常有關,你不敢念,那我就幫你念!”

然後,她又把信箋紙從我手裡奪過去,展開來,大聲道:“青梅,我真的好後悔,好恨自己,你越是不聲不響的離開,我的良心越是倍受折磨。曾經無數個夜裡,我都做可怕的惡夢,夢得那麼真實。還是那個月夜,還是你剛被在我慫恿下的改之當着全校師生將手放上了你的胸之後。還是那個山坡,沒有旁人,只有風輕輕吹過草地,像你幽幽的哭泣。我還是在你又羞又恨的從學校一路小跑就一直悄悄尾隨你之後,還是那麼無法自控的從背後衝了上來,在你猝不及防時將你按倒在地。你又羞又怕又怒的拼命哭喊掙扎,卻沒有人能聽見你的哭喊,你是那麼不甘那麼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最後閉上眼睛流出絕望的淚水。然而,我的臉被你抓傷手被你抓傷甚至胸口被你抓傷,我也沒能最後熄滅罪惡的欲*望,我……”

我已是震驚得流淚滿面。

“夠了,夠了,求求你,不要再念了,我不想聽,我再也不要聽!”

不用聽下去,我也能明白所有的一切了。更何況我比誰都清楚的知道,她雖然念得那麼冷,但字字句句都彷彿是鋒利的刀,在一點點殘忍的劃過她內心從不曾真正癒合過的傷痕。

原來竟是這樣,我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原來,青梅當初含恨離開故鄉,並不單單是因爲我在衆目睽睽下把手撫上了她還沒來得及綻放的胸,竟是……

怪不得,多年後,在瓶梅公司總部樓下和皓然邂逅相遇,我提到青梅就在旁邊的大樓上班時,皓然會是那樣怔怔的痛苦表情!

怪不得,那次皓然跟我惡作劇,被青梅在身後看到我電腦屏幕上那不堪入目的他跟晚雪的激*情畫面時,青梅會那麼痛苦憤怒,反常得大大的超出我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