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了媽媽的意思,她讓我呆在家裡自學那麼多年,學成後又非要我到重慶進瓶梅公司,並不是因她自已曾在瓶梅失去了什麼,或還有什麼沒得到,而把我當成另一個自己,開始她意念中的一種新生活。
如果真是那樣,我寧願爲媽媽奉獻我自己。我最信奉的一句話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的媽媽爲我含辛茹苦,我心甘情願做一個孝子。哪怕這孝,是被很多人不以爲然,甚至嗤之以鼻的愚孝。
但如果讓我學那些知識只是爲了讓我配得上青梅,要我到重慶進瓶梅公司又只是爲了讓我接近青梅,我實實在有可能會讓媽媽失望。
雖然我至今還記得兒時,媽媽曾和青梅的媽媽,一邊輕笑着許下承諾,一邊望着毫無禁忌的在一起遊戲的青梅和我,滿眼都是對未來的幸福憧憬。
我和青梅那時都太懵懂,我們停下游戲,仰着因出汗而變得紅撲撲的小臉,問,難道你們不承諾,我們將來長大了就得分開?
她們不回答,只是合不攏嘴的笑。
我和青梅便看到她們那笑裡有着我們所不能理解的神秘。也許我們長大了就能理解了,於是我們天天盼望着長大。
只是當我們真正長大的時候,已時過境遷,我們都不已再是當年的自己。更何況,我們之間又有了那場無法面對的尷尬經歷。
此時,我和她四目相對,我已再看不到當初那我熟悉的眼神。我再也無法從她的眼睛裡讀出她的喜和憂。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認出了我?是不是也如我一樣,忽然明白了我們的媽媽當初許下的是一個怎樣的承諾?
但我終於真正知道,媽媽的那些次神秘消失,果然都與村裡那個老實憨厚的單身男人無關,果然都是獨自到了重慶來。至少,青梅和她媽媽離開村子以後是這樣。不然,她不會硬要我進瓶梅,青梅也不會這麼湊巧的出現在面試會上,而且還是瓶梅的總經理。
原來媽媽早就有了青梅和她媽媽的消息,只是她竟一直把我矇在鼓裡。莫非,她之所以不對我說,竟是早已知道了我摸了青梅胸部的事情,生氣得再不想對我一句話?又莫非她只是不想讓我心裡留下太多的愧疚,便默默的激勵着我奮鬥,希望有一天我能到青梅身邊彌補我的過錯?
但我真的好想離開,因爲我知道,一個人來到另一個人身邊,如果只是爲了彌補,那麼他一定會活得很累。更何況這彌補是爲了我自己,而不是我的媽媽。
而且,那還極有可能是我媽媽一廂情願的事情。也許青梅根本就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到我。
不過,我還是厚着臉皮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我已預備好像當初自己在那麼多人面前讓她受了羞辱樣,也被她當着這坐得滿滿的人羞辱一次。然後飄然而去,永不相見,誰也不再欠誰。
但青梅對我的羞辱卻遠超我的想象。她把她那美麗的微笑和溫柔的詢問給了每一個人,但就是沒有給我。只是在我才進來,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我時,她和我有過瞬間的四目相對,但她很快就閃開,再不曾看我一眼。
她是故意的,故意當我不存在,讓我感到無地自容。此時我已知道,那一眼她就認出了我,雖然我也不再是當初的樣子。不然她手裡不會緊緊的捏着一張表格。雖然那表格離我還有一段距離,但我卻分明看到那表格上有我的字跡。她是把那表格當作了一隻螞蟻,把我當作了那表格。
如果你去面試一分工作,也有過我這樣的經歷,就不難理解我那種灰頭灰臉,如坐鍼氈的感受。同是來面試的人,所有人都引起了重視,你卻被視若無睹,不用別人疑心,就是你自己也會懷疑,你是不是這裡最無能的孬種,和所有人的差距都遠得離譜,根本連坐在這裡都遠遠不夠資格?
而陷你於如此境地的,是你曾經青梅竹馬的人。
更哪堪,我旁邊那個曾在答辯前搔首弄姿,答辯時侃侃而談,答辯後仍然躊躇滿志的某名牌大學畢業的男子,此時看了看我,無比同情卻又分明滿帶嘲諷的輕聲嘆息着,悄悄奉勸我,像你這樣其貌不揚的人,以後應聘工作時還是要掂量掂量自己,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我再也無法容忍,我一下子就霍地站了起來。所有人都吃驚的望着我,面試還沒結束,我卻在結束之前走了。
我不是無法容忍那男子的自以爲是,儘管他的自戀讓我噁心得想吐。我是容忍不了青梅這樣對我。
青梅那次蒙羞後也是這樣走的,忿然而傷心。不同的是,我沒有給她一個響亮的耳光,沒有怒罵她和她的媽媽,更沒有像她流一滴眼淚。
不想我一出來,沒走幾步就在過道上重重的撞上了一個人。那人手裡正捧着的一大疊資料便“嘩啦啦”落在地上,還有幾張散紙打着旋兒飄向了遠處。
我立即蹲下去撿那些資料。暖暖的風從窗子吹了進來,輕拂在我的臉上。
我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關切的道,弟弟怎麼了?
她竟然是上午叫我弟弟的那個眼鏡姐姐。
我沒有回答。
她也蹲了下來,和我一起去撿那些資料。我們的手便一不小心碰在了一起,那溫暖而光滑的感覺讓我一下子就彷彿回到了小時候。竟彷彿那手就是童年是時攥過的青梅的手!
這太沒理由了,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童年的青梅的手。難道越是恨,就越是能讓那些忘記了的都重新記起來?
我甚至又記起了當初那緊張的瞬間,隔着薄薄的衣服感覺到的,青梅那花蕾樣的小ru。我這才意識到剛纔和青梅見面時竟遺漏了些東西,竟然忘了看看她當初還含苞未放的胸部,現在是不是已發肓得如眼鏡姐姐的一樣高挻豐滿。
眼鏡姐姐感覺到了我的異樣,卻誤會了我的心思。她的呼吸在變得急促,臉頰在變得緋紅。而她的手卻還和我的手碰在一起,她的胸部離我的眼睛不足半尺距離。
不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是我不喜歡在有這種感覺時心裡還想着青梅帶給我的不快。
我急急的把手從她手邊移開,把視線從她的胸部移向那些資料。
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此時無聲勝有聲。
直到我們都站起身,我把手裡那些資料放到她手裡,最後轉身離開,我們都沒打破這美妙的沉寂。
但在我就要從她眼前消失時,她還是終於忍不住說了句,弟弟,別難過,記住,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我停了停。
有人走了過來,禮貌的輕聲喚她,主任。
她竟是主任,人事部的主任?!難道這次招聘對瓶梅公司非常重要?不然怎麼可能面試要青梅這個經理主持,人才市場去的又是眼鏡姐姐這個主任?
但我沒有回頭就急急的衝進了電梯裡。
如果我願意,總有在這樓下碰到她的時候。但如果我從此消失呢,茫茫人海她又在哪裡可以找到我?
別了,我的姐姐。
不知道是我心情複雜,還是真如那個出租車司機罵的那樣沒長眼睛,我剛走出電梯,竟然就在他的車飛馳而來的時候橫穿馬路。
一聲尖歷的剎車聲就在腳邊響起。
我沒被撞倒,卻嚇得跌坐在了地上。
司機從車窗裡探出腦袋來,朝我憤怒的惡罵。
我從地上掙扎着站了起來,憤怒的瞪着他,揚起了握得緊緊的拳頭。
空氣異常緊張。三月的天氣,卻彷彿立刻就會有一場盛夏的狂風暴雨。
有幾個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
但我和他都停住了。在即將暴發的瞬間停住了。
不是我們都畏懼了對方,而是我們都大大的吃了一驚。
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司機竟是他高中畢後,我就未曾再見到過的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