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山歌

曾禁又遞過一份奏摺來, 呈於張君道:“屬下們歸京之後,皇上並未召至近前問話,不過他曾下旨,叫高駿寫一封出京上個月之內詳盡的奏摺。高駿自己文才不佳, 遂讓屬下代筆,屬下先拿來給大人瞧瞧。

若將來皇上問起, 您也好有個回話的準備。”

張君接了過來,不出他所料,禁軍侍衛長高駿在奏摺中將他之惡, 罵的天上有地上無。他微笑着一路掃下去,提過案頭之筆, 略加了幾筆道:“你據此呈給高駿,他必定會歡喜,叫他上奏即可。”

曾禁接過來瞧了一眼, 愣了片刻道:“大人,高駿本就罵了您千言,爲何您還要加上苛待下屬, 暴戾無定, 審案不抓輕重, 常至半夜這幾句?”

張君笑道:“聽我的, 就此呈奏即可。”

曾禁愣了片刻, 低聲道:“實則,屬下還是希望能由您繼續統令禁軍侍衛。皇上體恙不便親領,高駿委實苛待下屬到我等難以爲繼, 若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或者他仍舊讓您繼續統領禁軍侍衛了?”

張君丟了筆道:“你若盡奏些美言,皇上從此不肯用我。你若照實呈奏,禁軍侍衛終將歸到我的治下,照此回奏即可。”

皇帝病重沒有精力抓權,當然需要一個與禁軍侍衛們不對付的人來統領他們。若皆沆瀣一氣,作爲御前帶刀侍衛們,萬一叫那個皇子收買,兵變不是易如反掌?

曾禁當然參不透這其中的曲折,轉身辭去。張君重坐下來,再翻方纔關於西京府尹的那份卷宗,翻到附在最後的抄家物品清單,再未尋到那間店鋪的蹤跡,顯然,店鋪歸到趙蕩手中去了。

那個王八蛋,顯然是等着如玉自投羅網了。

*

如玉提心吊膽捱到端午節,生怕張君又要回來歪纏,許是宮裡果真事兒多,他連着四五天都沒有回來。

永國府的白楹聯尚還新展展的在門上貼着,小輩們即便歡喜,也不敢明目張膽的過節。但畢竟年青人們,怎麼也拘不住他們想找樂子的心。到了端午節夜裡,蔡香晚在秫香館備了酒和果子,將隔壁府中三個妹妹一併兒叫了過來,張誠和如玉也來湊熱鬧,一家子大大小小圍在一處,吃酒玩樂。

張君好容易等到皇帝肯回後宮去慰問妃子們,出了宮一路策馬加鞭,急衝衝回府。到了東門外連馬都顧不得下,躍上瓦檐竄着房脊,直接躍牆進了竹外軒。大過節的日子,這一院子竟是燈黑影暗一個人都沒有的樣子。

張君腦子一懵,生怕如玉已經揹着包袱走了,閉眼片刻,高聲喝道:“這院裡的人了?都死到何處去了?”

許媽本在後罩房作針線,連迭步兒跑了出來,見是張君在檐廊下站着,連忙回道:“今兒端午,二少奶奶帶着秋迎和丫丫兩個往四房院裡過節去了,只留着老奴一人看家,您可要老奴過去叫人?”

張君踮腳望隔壁,張誠院裡也是燈黑影暗。他悶聲道:“不必,我自己去找即可。”

還高興到有心思去過節,可見西京那間店子被人查封了的消息,還未傳到她耳朵裡。

張君作慣了樑上君子,最擅長的就是蝙蝠倒吊,自然不會走路去秫香館。他心裡憋着一口悶氣,要看看自己不在時,如玉究竟如何在這幾欲悶壞人的永國府裡給自己找樂子,遂仍是沿脊走瓦,悄悄兒的進了秫香館的後院,直接從主屋後面的窗子鑽了進去,隔着屏風,便能瞧見一屋子男女不避,長幼不分的樂呵。

雖說男女不分,張仕和張誠兩個卻是坐在地上,而如玉和蔡香晚並幾個妹妹們坐在靠窗的大炕上,桌上小圓碟的乾果蜜餞鮮果兒擺了滿滿,人人面前有隻小壺,顯然是在自斟自飲的。

周昭不在如玉便爲長,她坐在最中間,恰揹着窗子,歪靠着兩隻引枕,正在與蔡香晚兩個說着什麼。她穿着木蘭青的雙繡緞衣,刺繡面妝花裙,大約已經喝了不少,兩頰浮着春粉,蔡香晚在她耳邊笑語着什麼,她便止不住的一直在笑。

張誠手中持着酒籌,站起來將偎在炕上的嫂子與妹妹們過了一眼,亮自己的酒籌:“這一回,我抽着了諸葛亮,現在,我要點曹操了!”

蔡香晚在說白日裡南寧府遣人來送禮的事兒,那姜大家遣來的兩個婆子四處找張登,又各種風言蔡香晚管家不力,顯然區氏喪去纔不過四五個月,姜大家已經急不可奈要嫁進來好好束勒幾個兒媳婦了。

如玉也抽了支酒籌放在身邊,她聽蔡香晚說話的功夫,眼不見兒的張茜便將她的與自己的悄悄調了包兒。

“是你!二嫂,拿你的出來我瞧瞧。”張誠巡了一圈兒,手指住瞭如玉。

如玉看也不看,順手撿起自己的酒籌拍到桌上,叫道:“這你可錯了,我抽到的是夏侯淵,我不必吃酒,你們快猜拳去。”

有叔有嫂,行名士美人令自然不合適,所以他們行的是最灑脫的捉曹操令。張誠湊了過來,張仕也湊了過來,幾個小姑子齊齊指住如玉叫道:“捉着了捉着了,二嫂恰是曹操,快快兒的,連飲五杯!”

如玉方纔抽籌的時候分明記得自己抽着的是夏侯淵,這會兒自然不肯白吃酒,捉過幾個小姑子扯着要看她們的酒籌,笑着叫道:“必定是你們幾個捉弄我,快快兒的,把嫂子的夏侯淵找出來,否則明兒我就到南寧府去請姜大家回來,叫她好好的教你們學規矩。”

幾個小姑子那裡肯,張寧拿壺張茜斟酒,幾個合夥便要給如玉灌酒。如玉本就酒力淺薄,見張鳳端着酒來了,抿了一脣便捂着嘴不肯再吃,連連往後退着:“今兒你們故意灌我,我怎麼覺得回回都是我在吃酒?不行,我實在吃不得了,不如你們吃着,我先回去睡覺去。”

幾個小丫頭還要鬧,張誠一個眼色止了她們,小叔與嫂,當然也不敢相逼的太厲害,回到遠在下首的桌前坐了道:“若不願吃酒,不如二嫂唱首曲子來給咱們聽?”

自打永國府接二連三擡出去幾個死人,府中不開宴,不請人,整日茹素嚎喪,幾個小姑娘連戲與曲子都好久未聽過了。張鳳連連鼓掌叫道:“好二嫂,我頭一回聽說你還會唱曲兒,快快兒的,唱一個來給我們聽,好不好?”

如玉手捂着盅子生怕幾個小姑子要斟酒給自己,偏叫幾個小丫頭圍在中間,不知何時喝酒變成了唱曲兒。連連搖頭:“不要不要,我那會唱什麼曲子,你們自吃着,我該回家睡覺了。”

她下炕要找自己的繡鞋,摸了半天摸不到,連聲叫道:“秋迎,秋迎,快將我的鞋尋來。”

張鳳手中兩隻如意雲紋的緞面繡鞋,恰是如玉的,她站在炕上跳着腳將兩隻鞋子高高扔到了蔡香晚的炕櫃頂上,笑似銀鈴:“二嫂,說好了大家一起樂一樂,你怎能半途走掉?快,我今兒必得要聽你唱個小曲兒才肯放你走。”

如玉終歸是長,漸漸覺得她們鬧的有些過了,虎了臉道:“不行,你們也該回去睡了。老三,老四,將幾個妹妹送回去,咱們就此歇了唄。”

幾個小姑子一聽這就要被送回去,頓時沒了起鬨的心思,怏怏兒坐到炕上努起了嘴兒,爬過去央求蔡香晚道:“四嫂,你來請二嫂給咱們唱一個好不好?”

蔡香晚拽住她的手道:“橫豎如今咱們無人管束,不趁着那姜大家沒嫁進來的時候樂一樂更待何時?我常聽你在家哼些小曲兒,就在此唱一個,我們都是從未出過城的,聽你哼個鄉間小曲兒樂一樂,比吃酒更高興了。”

張君本來欲走的,聽隔壁突然噤了聲,暗道只怕如玉是要唱小曲兒了,心中不知是酸楚還是吃味,鄉里的小曲兒,不是情哥就是郎,老三老四兩個大大方方的坐着聽,他倒弄的像個賊一樣。

如玉清了清嗓音,手中還握着那隻酒盅兒,環首掃了一眼坐於身邊的幾個小丫頭,手在桌上輕叩幾下,便唱了起來。

“東山頭升起紅雲朵,紅彤彤照亮西山坡……”她刻意壓低了聲音,悠揚婉轉的調子,甜而舒緩。外面丫頭們也在偷偷吃酒,此時皆噤了聲,聽這平日裡總是笑的甜兮兮的二少奶奶唱山歌,人甜歌更甜,她用曲折悠悅的調子,描繪着一個新奇歡快的世界。

吆喝着羊羣出了窩,羊兒奔跑着多快活。

流水響過老樹柯,東風吹拂綠草坡。

羊羣趕上綠草坡,一對對羊羣像蓮朵。

蓮朵開花白瓣瓣,山羊跳上青石巖。

巖下的綿羊咩咩叫,牧羊的人兒哈哈笑……

無關風月無關情,對着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們,她唱的是首放羊娃的山歌。一曲唱罷,如玉不等她們鼓掌便虎了臉道:“這回你們是真的該走了,老三老四,快把幾個妹妹送回去。”

*

這廂張君滿滿一腔的酸意出了秫香館,轉過巷子走到竹外軒門上,便見月光下老父親負着兩隻手,正在張誠院門前徘徊着。他恰見張君走來,迎上來問道:“何時回來的?”

張君道:“就此刻!”

張登深嘆了口氣道:“囡囡有些不乖,我去瞧了一眼,出來想看看老三在否,誰知一院院的皆是燈黑影暗,想必他們是到老四院裡去了。”

張君才聽了一回人家幾個的吃酒歡歌,應了一聲道:“父親,我該回去睡覺了。”

張登默了片刻道:“只怕明日出徵令就能下來。想當年我統三邊兵馬的時候,沈歸不過一個火頭兵,如今我重披甲,卻得歸到他治下。

你是年青人,眼光淺顯,以爲自己只要能得聖心便可保無憂。爲父卻不得不顧着這整個永國府的孩子們,皇上允我再度出征,顯然也是想要通過我來壓制趙蕩。太子樣樣都好,唯度信任南寧一府太過,將個太子妃尊的很高,你千不該萬不該……”

張君一聽就知道他又要說姜璃珠,連應都不肯應付,推了竹外軒的門轉身便走。

張登氣的吹鬍子瞪眼偏又無可奈何,搖頭負手,燈黑黑影暗暗往他那冷窖冰窟似的慎德堂去了。

*

回房時如玉心情大好,秋迎與丫丫兩個偏還在攛掇:“少奶奶,你唱的山歌實在好聽,再唱一首給我們聽好不好?”

關上院門便是自家地盤,如玉本就愛唱,在陳家村裡族長鎮着虎歌娘壓着也壓不住她愛唱的嘴,此時對着兩個丫頭自然更要唱上兩句。

“大河邊裡一苗蔥,挖了苗兒斷了根,大河邊裡一苗韭,月月來了月月割……”半勾兒彎月當空照着,如玉也不進屋,索性在檐廊下唱了起來,忽而外面門叫人拍的山響,是安康的聲音,他連聲叫道:“嫂子!嫂子!”

秋迎纔開了門,安康便衝了進來,一身的熱汗騰騰:“嫂子,不好了!”

如玉挪店鋪的事兒還瞞着丫丫與許媽幾個,一猜也知安康要說鋪子的事兒,連忙將他拉進臥室,點了燈問道:“怎麼了?”

安康道:“咱們西京那鋪子,是從餘剝皮手裡轉來的,誰知道府尹被誅了九族,連餘剝皮一家都沒饒了,如今咱們那鋪子,也被官府當成餘剝皮的財產被官府給封了,這可如何是好?”

仿如當頭棒喝,如玉愣在妝臺前,半天都沒緩過氣兒來。

安康見如玉當即變了臉色,過來替她拍着背道:“我今兒到西京打聽,新任的府尹叫張永,曾在御前當過翰林學士的,想必是個講道理的人。要不,你把那房契給我,我再跑趟西京,跟新任的府尹大人再交涉一回,看他能不能叫咱的鋪子重新開張?”

如玉腿一軟坐到了妝凳上,一手攥了胸口道:“安康,那店面值五萬銀子,是我掏空了整個墨香齋才能置來的,你明兒務必再跑一趟,一定要把它給咱們交涉回來,否則,咱們既便離了這裡也沒吃沒喝,在外過不下去的。”

安康接過房契轉身要走,到了月門上又回頭,猶豫了片刻又道:“嫂子,那張永是翰林學士,你何不求求姐夫,叫他幫忙說一聲,鋪子也就回來了。”

“不可!”如玉斷然打斷打斷了安康:“咱們往後要過清閒日子,不論是你姐夫還是這京裡的任何人,都不能叫他們找到咱們。那鋪子既便要回來也開不得了,咱還得將它轉出去,再從別處買一間回來。”

張君本在側室,聽完這句轉身便出了門。閉眼在側室外的瓦檐下站了許久,纔算悟出墨香齋這件事前後的因果來。

如玉早就動了要扔下他一走了之的念頭,在這幾個月中,她應當是逐漸變賣掉了墨香齋中原本趙蕩用來鎮店用的一些值錢物件兒,總共換得五萬兩銀子,之後便由安康出面,悄悄在西京置了一間同樣的文玩店。這也就是爲何這個月突然就會有三千多兩銀子的淨入賬的原因。

若不爲西京府尹突然被趙蕩彈奏誅了九族,這事兒也許永遠不會露出來。因爲墨香齋中都是趙蕩的人,所以這事兒她做的極隱秘,私以爲自己並未驚動趙蕩,只待將墨香齋轉成個空殼,她與安康兩個背個小包袱一走了之。

到那時,天下之大,她有一間店鋪藏身,營生,所謂夫妻,所謂永不相棄,全成了鬼話。她要丟下他跑了。

張君如墜冰窟,委屈到幾欲要哭,本以爲區氏死了府中清靜了,如玉總願意守在此與自己好好過日子,誰知她非但沒有消了要走的心,反而幾乎做成了事兒,而她在做這些事兒的時候,絲毫的風聲也未露出來過,秫香館那歡歡喜喜妹妹們,誰知道那歡歡喜喜唱着曲兒的嫂子,早生了要撇下她們一走了之的心?

站得許久,他還得假裝成個剛從外面回來,又出院子敲門,進屋,便見如玉心神不定的仍在妝臺前坐着。

她身上本有股子桂香氣,此時還帶着些淡淡的米酒香,略帶微薰的臉兒粉膩膩的清透,見他兩隻手捂了過來,恍然大悟般握過他的手道:“你何時回來的?端午朝裡休假了?”

張君點頭,又搖頭:“我抽空出來看你一眼。”

如玉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聽着隔壁秋迎與丫丫兩個擡了水進來,解了外衫,轉身進側室洗澡去了。

張君聽着她下鞘的聲音,未幾隔壁水聲撩撥,他心頭那滿滿的酸楚,及待聽到水聲,便又變成了邪火,明知她是關着門的,忍不住伸手要去敲,便聽她聲音壓的極低:“秋迎,你收拾收拾,咱們這兩天只怕得去趟西京。”

若說只她一個人,他厚着臉皮敲敲門,她總會開的。她顯然也是怕他敲門,所以洗澡的時候還放個秋迎在裡頭伺候。

張君出門在後罩房衝了個涼,進來便見如玉趟在牀上仰望着牀頂的木紋發呆。她早就備好兩牀被子,自己蓋着一牀,於外側開鋪開着一牀,顯然是不肯要自己一個被窩睡。

張君望着那牀被子看了片刻,上牀才鑽進被子裡,如玉手中早拿着一隻撥子,隨即夠手便滅掉了燭火。隨着她撥滅了燭火,張君一腳踢了那牀被子,便來扯如玉的被窩。

如玉連迭聲叫道:“欽澤,欽澤,我今兒身上不好,咱們不能……你別……”

張君總算止了手,卻也趁機將她攬入懷中,深嗅着她那攙着酒意的桂香,低聲問道:“今兒做什麼了?怎麼還吃了酒?”

如玉轉身偎上張君的胸膛,聲兒壓的又低又甜:“如今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我帶着幾個妹妹在老四院裡吃了些酒,悄悄兒樂了一回。”

張君哦了一聲,讚道:“很好!”

兩夫妻各懷鬼胎,虛情假意。

若有月事,她是不可能洗澡的。夫妻了一年多,她這個習慣他很清楚。

張君明知,卻也不戳破,揉着如玉的肩膀,抵頜在她額頭上閉眼半晌,尋到她兩瓣脣,兩瓣有力而薄的脣吻了上去,先是吮攬着她瑩潤潤兩瓣脣細細的碾吻着,吻得許久,撬開貝齒搜刮進去,她脣齒間還有淡淡的桑椹香甜,他吻的細緻而又纏綿,兩隻手虛張着,吮了又吮,將她兩瓣脣兒吃的紅紅腫腫,埋頭在如玉脖窩兒裡深深嗅了一息,低聲道:“睡吧!”

若在往日,經他這樣一吻,如玉必定江河氾濫,但她如今心神不令,好容易捱到張君肯閉眼,隨即轉過身蜷到了壁角上,不過片刻呼息淺淺,睡着了。

張君翻來覆去睡不着,又不敢打動如玉,千想萬想,也想不到她是在爲着他與周昭那勾不清扯不明的關係而生氣。再者,他自認身清影正,對於周昭完全沒有絲毫的不軌之念,而周昭待他向來也是隻有單純無盡的折磨,斷想不到如玉會認爲他深愛着周昭。

*

終於隱隱聽到雞叫聲,農村便是如此,雞一叫人就得起。張君本能睜開眼睛,這是陳家村如玉那間半檐兒的小西屋。她屈腿坐在浴缶中,正在撩着水花。

張君幾步下了炕沿兒,語無倫次解釋道:“如玉,我對大嫂,果真半點意思都沒有,若有,天打五雷轟……”

忽而就是一聲驚雷。這是半山腰上那山窖,她坐在置南瓜的案頭上銀鈴似的笑着,兩隻腳前後盪漾。那是他頭一回於這世間尋到慰籍,彷彿那一天重現,他走過去,伸手欲掬,隨即又是一聲驚雷。

這一回又是竹外軒的臥室,她正在妝臺前系鎖釦兒,回頭還是笑嘻嘻的模樣兒,轉身卻是打起了那百蝶紗帳:“欽澤,既我伺候不得你,我替你納房妾回來,可好?”

說着,簾外已經進來個看不清眉眼的女子,薄絲掛縷。張君一雙眼睛欲避避不開,欲看不能看,氣的火冒三丈,衝口罵道:“如玉,難道你認爲我每天腦子裡只想着這個?難道你認爲我娶你,就只爲這個?”

話音才落,又是一聲驚雷,張君翻身坐了起來,如玉呼息淺淺,仍還蜷身依壁睡着。五月裡的驚雷一聲接着一聲,不一會兒斗大的雨珠砸上瓦檐,劈哩啪啦響個不停。張君轉身攬上如玉,將她圈到懷中,她也不掙扎,依在他懷中繼續沉睡。

*

次日五更便要入宮,張君起時如玉還在沉睡之中。

許媽熬了粥,見張君抱着硬襆出了屋子,追過去問道:“二少爺,可要吃了粥再走?”

張君搖頭道:“不必,你們走路輕些,勿要驚醒瞭如玉,叫她好好睡上一覺。”

雨下了一夜仍還未停,張君在府東門的門廊上見張喜,鐵青的臉色,略長的胡茬,望着青鴉鴉天色中如注的雨簾道:“叫柳生一定盯好了二少奶奶,如她萬一出城,必定要快馬加鞭到宮門上,你們只需報給禁軍侍衛知道即可,他們自會傳報給我。”

他說着打開了手中油紙傘便鑽進了外面的雨瀑之中,如此大的雨也騎不得馬,上了一輛單人而駕的小馬車,於雨中搖搖晃晃走遠了。

*

如玉足足等了三天,安康連着跑了三趟西京,那間店鋪的事情還是未交涉下來。她心急等不得,便要自己前去交涉了。

一個婦人自然不好單獨出城。但府中丫頭也不好帶着,如玉和安康兩個坐着輛僱來的馬車,清清早來不及吃早飯,只帶了幾保煮熟的雞蛋。安康先剝了一隻遞給如玉,纔給自己剝。

如玉咬了口雞蛋,見安康遞了鹽巴過來,淺淺蘸得一蘸,又咬了一口。

若是孃家有個得力的男人,若是趙如誨不是那麼三兩不着整日濫賭的話,這種事兒又何須她親自出面?

*

相隔約莫半個時辰張君便得了信兒,恰如他所料,胡駿一紙奏摺罵他黑心黑肺一無是處,斷無管理禁軍的能力,歸元帝閱後大讚胡駿忠誠,轉身便下一道旨令,徹底將隸屬皇帝親掌的禁軍侍衛全歸到了張君治下,從今天起,張君便正式領了禁軍侍衛長一職,而胡駿官降半級,成了副侍衛長。

既做了禁軍侍衛長,牽涉到五品以上朝臣們的謀逆大案,便需要他的親自督審,張君只需託個藉口,帶上一隊禁軍侍衛快馬加鞭也出了京城,追着如玉的小馬車,一路策馬往西京而去。

*

自打一個多月前盤了這間店子,如玉還是第二回來。這間店恰在她當初擺攤兒那後面,位於三條大街的交匯點處,才蓋起來的新樓,店面門臉夠大,後面還帶着一幢齊齊整整可做庫房可住人的大院子,嶄新的匾額上書着留香閣三個大字,誰知道還未開張,就叫那天殺的官府給查封了。

她領着安康到了西京府衙大堂門上,等他進去遞狀紙的功夫便是一聲驚雷。不一會兒安康一溜煙兒跑了出來,說道:“嫂子,府尹大人終於肯見咱們了。”

進了府衙大院,裡面出乎意料的寬敞,兩邊沿牆植着青松,正中一面鼓,鼓旁便是一條烏木春凳,上面還澱着一窪子昨夜未乾的雨水。

府衙大堂瓦檐下兩排護衛,如玉心中有些暗疑,總覺得這些威風凜凜的護衛們極其眼熟,忽而心頭覺得不好,拉住安康問道:“你前幾回來,那府尹大人是怎麼說的,今兒怎麼這麼痛快就叫咱們進來了?”

安康道:“府尹大人說,我是兄弟不能算,你是大哥的孀妻,要你拿着房契纔算數,他必須要見你,才肯撤了封令。所以今兒我只告訴他我嫂子來了,他便讓我進來了。”

不等如玉再往後退,身後一人笑說道:“既已經來了,爲何不進大堂?”

這溫和醇厚的笑聲,除了趙蕩再無人能有。他穿着錠青紗的闊袖鶴氅,長袖隨風飄飄蕩蕩,身後跟着齊森,另還有一名穿着武將官服的男子,顯然也是他的手下。

新任的西京府尹張永出了大堂,恭立在旁。趙蕩親自撿起兩隻鼓錘,在牛皮蒙面的大鼓上狠敲兩下,聲震耳欲發聾。他丟了那鼓錘道:“平民百姓們擊鼓喊冤,無論有冤無冤,先打二十大板,孤不才,蒙天厚愛有這個身份,便替你銷了這二十大板,如何?”

他是帝子,就算擊鼓也不必被打板子的。

如玉自以爲做的縝密無比,不呈想還是叫趙蕩給知道了。他今天帶着整個瑞王府的精銳護衛們前後圍住了整座大堂,顯然是有備而來。如玉心中惴惴,也不知趙蕩要如何發作自己,暗道他自打區氏喪期裡禽獸了一回,平日裡還算個好人,況且那墨香齋早歸了我,我便變買了他也揪不住我的錯兒,我又何需怕他?

審案的是張永,曾經的御前內相,翰林學士,年不過二十五六,斯文儒雅,只是大約身體不好,時時捏着拳管輕咳。他瞧過如玉的遞來的呈情狀紙,又看過那張房契,輕輕擱在大案上道:“陳安實已死一年有餘,而這店子新轉纔不過一個多月,陳趙氏你花五萬銀子買下一間店子,卻轉到一個死人手中,意圖爲何?”

要說假託安實之名,卻有個緣故。安康年不過十四歲,還過戶不得田產地契,而她實在找不到可信之人,唯有個陳安實確確實實是她的亡夫,所以她纔會假託他之名。

不等如玉開口,趙蕩忽而說道:“前幾日,孤身邊的探子們捉得一個來自秦州的女子,名叫待月,她言自己與你是老相識,如玉,你可識得她?”

待月如玉是知道的,她下意識搖頭道:“我聽過她的名號,但與她並不相識。”

趙蕩笑笑呵呵,在張永身後那明鏡高懸的匾額下慢慢踱着步子:“那待月姑娘說,你上京之後,曾去信至秦州,言自己在西京覓得貴人,請她前來相助。之後,她便入了西京,叫你安排在前任府尹院中做事。

前任府尹意圖謀反,一個文官自然起不了事。而你藉助餘剝皮等人,替前任府尹牽線到永國府,要叫永國公張登與他同謀而反,兩京之間,裡應外合,直逼皇宮!”

他越說聲音越重,忽而止步在張永身後,張永隨即站了起來。

他道:“那間店子,據說便是因你牽線有功,前任府尹回贈你的好處。”

聽完趙蕩這番話,如玉才知自己幾個月來小心翼翼的伸手,卻還是未能躲過趙蕩的眼。而且他狠就狠在非但不曾輕易打動她,還極有耐心的放了條長線,想要通過她這隻露頭的耗子,整個兒一網打掉永國府。

她一笑道:“王爺此言差矣。買留香閣的錢是從何處而來,錢又是經誰人的手到的餘剝皮手中,當時有誰作見證,這些我皆能給你數出個一二三來,若你不信,我即刻便可將當時的見證人們齊齊兒請來。

至於這西京府中,雖說府尹換了人,我想大約文書、主簿等還皆是原來的,當初我在此過戶店鋪,那些人皆是見過我的,他們就能證明我是如何買到的店鋪。

至於什麼待雲還是待月的,王爺您是天家貴子,想要誣賴我個謀反什麼的,不是易如反掌?”

趙蕩早知如玉雖表面看起來是個溫溫軟軟的小婦人,但心裡明白透亮。他知道這間鋪子的時候,恰是抄前任府尹的時候,若不爲餘剝皮娘子一句口供,他也想不到如玉會掏空墨香齋,轉而在西京置上一間鋪子玩金蟬脫殼。

所以謀逆什麼的,其實全是他臨時起意用來嚇唬如玉的。

他一唬之下見如玉不肯上鉤,又道:“並非孤要誣賴於你,你與欽澤是夫妻,欽澤又是孤的得意門生,孤自然不會相信這種鬼話。但那待月卻是千真萬確參與了謀反,如今她就在府衙大牢之中,她言自己手中有些東西,必得要交給你,所以要請你前去一會,你可要去?”

如玉略一猶豫。那待月若有什麼東西想要交給她,如玉最先想到的便是張君留給她那值一千多兩銀子的首飾。她不貪首飾自然不肯去大牢,轉而對府尹張永說道:“方纔瑞王殿下也替我正了名,此時衙外還等着幾個當初我與餘剝皮過戶店鋪時的見證人,若大人還不肯信,不如請他們進來?”

她當初怕餘剝皮要耍賴,交錢買店鋪的時候,請了黃娘子一家,豆漿娘子一家作見證,如今那些證人還在外面等着。

張永仰頭去看趙蕩。趙蕩脣抿一線,緩緩抱臂,在張永身後盯着如玉,忽而揮了揮手。張永會意,立刻將整坐衙堂中的人全都清了出去。安康本是傻呆呆的站着,忽而叫兩個衙役架了胳膊便往外扯,嚇的大叫道:“嫂子!嫂子!”

如玉眼見得張永親自合上那近兩丈高的府衙大門,氣的直欲跳腳,氣急敗壞問道:“趙蕩,好端端兒的你這又是唱的那一出?”

有那麼一瞬間,如玉不能適應這種黑暗。趙蕩直衝衝從衙堂後衝了過來,拽過如玉的手問道:“既你在永國府過的不好,過的不開心,爲何不與張君合離,爲何不到孤跟前來,卻非得要一個人悄悄兒的往西京跑?

你從未與孤一起生活過,爲何一門心思就認定孤是個惡人,難道說,孤還不如心裡永遠裝着個周昭的張君?”

黑暗中他身形如山,一身的檀香氣息,越逼越近,如玉一步步往後退着,退到大門上時踩到裙角,跌靠在門上。她道:“我不過是賺了些餘錢出來,想多開一間鋪子罷了,我與欽澤兩個好着了,周昭是我們的大嫂,最正派不過一個婦人,王爺這些齷齪想法,在此說說就好,我只當沒聽到,出了這裡可不要亂說。”

趙蕩冷笑,卻也不逼近,語氣親和,近乎央求:“沒什麼待月,也沒什麼謀反,孤如今掌着兩座大營,沈歸又統御三邊,不怕趙宣能翻出什麼風浪來。

後面有處李園,孤備了薄酒,你與孤過去吃上兩盅,權當孤給你賠罪,好不好?”

他說着,又來拉如玉的手。這人若是兇起來,如玉可以拉臉,可以跟他吵,可他如此溫柔,又還是央求的語氣,她千難萬難,也不知如何拉臉。

趙蕩見如玉終於軟了心思,又道:“孤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再利用你的程度,孤的後院乾乾淨淨,一個婦人也無,你是孤的公主,上至明月皎皎,星辰點點,只要你想要,孤便是以已作梯,也必定摘來捧給你。”

如玉手摸上門上那七寸寬,兩尺長的大鞘,只要一拉門即刻得開。她道:“王爺,我是跟着張君離開的陳家村,夫妻之間日子過的不順或者會有吵吵鬧鬧,你在竹外軒有眼線,我們夫妻過的如何想必也瞞不過你的眼睛。

夫妻久了,必定會有磕磕絆絆,一個婦人總不能因爲跟丈夫鬧點兒脾氣,眼見別家倡盛就往別家去,咱們表哥表妹,欽澤又是你的學生,那間店若你喜歡,就當我送給你,我該回京了。”

趙蕩默了片刻,忽而越過如玉,一把拉開大門。

烏雲壓檐,閃電如游龍在雲中穿梭,震耳一聲驚雷,張君就站在門上,三品內官的紫色圓領常服,孔雀補子光彩熠熠,一手扶腰帶,一手持佩刀,丹漆一雙眸子緊盯着趙蕩,脣角微翹,輕噓一聲哨道:“先生,您是不是該給我找個師母了,否則整日這樣調戲學生的妻子,總不大好吧!”

他帶了上百的禁軍侍衛,此時以扇形散開,就在府衙大院中央那面大鼓後面齊整整的肅立着。

又被鎖了,我猜了很久,把文翻爛了猜不到爲何被鎖,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修改。每次猜究竟是那裡觸了紅線,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累的事情,每到這個時候就真的懶得寫,一個字都懶得寫。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本就又渣又爛,恨不能跟着兒子到幼兒園再學一趟語文。

每天總怕達不到讀者的期待,尤其是很多都是扔了雷的,怕爛尾,怕寫崩,怕你們花了錢而得不到最好的閱讀體驗。

好了,我又在發泄負能量了對不起,我回去修存稿了,別因爲被鎖而拋棄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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