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驢車壞了的緣故,程嬌娘趕到江州城的時候城門就要關了,半芹搬出程家的名號,守衛們將信將疑的放行了。
江州城內有條過城河,這條河便是當年水患時,程家舉族之力硬是在江州府挖通一條河道,從此後年年鬧災的河水在江州城一分爲二,再無滅城之災,朝廷感念程家義舉,不僅立碑賜牌坊,還將過城河西岸三分之一歸於程家所有,因此程家俗稱西河程。
程氏族人居住於此,一座三拱石橋將程氏一分爲二,橋南爲南程,橋北爲北程,兩程血緣關係已三代以外,北程秉承祖訓不分家不分產延綿至今,而南程則已經是雜程混居,北富貴南已成依附。
程嬌娘的父親便是北程如今長房二爺。
所以在城門時半芹特意表明自己是北程家人,那守衛放行的才痛快一些,如果是南程,只怕沒這麼痛快。
如今的河水已然不是曾經的那樣兇猛氾濫,縱然是夏季,河水也是淺淺,連行舟都不能,此時夜色裡河邊垂柳搖曳,涼風習習,景觀倒也宜人。
站在河對岸,看着一道高高的青色院牆,半芹激動的指着。
“娘子,那就是咱們家。”她說道。
程嬌娘看着那青牆白瓦,其後黑瓦屋頂綿綿,一眼估計最少五進深。
從這裡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黑夜裡看不清其上的字。
“那邊是正門。”半芹引着她過橋,一面激動的說道,“我跟着老夫人來過兩次,娘子你在家長到三歲呢…”
就算是長到十三歲也沒用,癡傻兒記得什麼。
程嬌娘扶着她的手慢慢的過橋,因爲是程家地界,這裡沒有閒人遊街逛景,河沿上散坐着的都是程家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小的玩鬧,女人在河邊洗衣,唧唧喳喳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見她們走過來,尤其是一個女子晚上還帶着冪蘺從頭罩到了腳,大家都好奇的看過來。
“這都是南程的人,大多數靠着族裡照顧爲生。”半芹低聲說道。
二人腳步不停,過了橋便向北程而去。
這大半夜的兩個女子是做什麼?程家的女眷?不可能,訪客?兩個女子大半夜的訪客?
這邊歇涼的人很快議論起來。
程家的大門自然關閉了,大紅燈籠映照着積善之家的匾額格外的醒目,這匾額便是當初朝廷賞賜的,這裡日常也是不開的。
半芹帶着程嬌娘走到了西邊二門邊,這裡是程家人日常進出的地方。
“娘子。”半芹舉起手,又看身後的程嬌娘。
夜風吹來,站在燈影裡的程嬌娘衣衫飄飄。
“敲吧。”程嬌娘說道。
半芹點點頭,帶着幾分激動敲響了程家的門。
程大夫人還沒有睡,因爲明日要出門,正看着丫頭們選衣服。
“這衣服太豔了,去拿那件紫醬的來。”她說道。
大衣櫃那邊的丫頭聞聲立刻挑了出來,程大夫人卻又嫌棄太沉悶。
最後還是跟前的梳頭媳婦貴海家的選了一件檀色底子的纔算是落定了。
“還是這個好,不鮮豔眨眼,搶了風頭,又不沉悶。”程大夫人說道。
外邊有丫頭急匆匆進來。
“夫人,管家來了。”她說道。
管家?
程大夫人愣了下,這麼晚了,內外迴避,這管家大半夜跑自己這裡來做什麼?
“老爺歇下了嗎?”她問道。
程大老爺今日按日子歇在小妾房內。
“管家說有事要夫人先定奪。”丫頭說道。
程大夫人如今也四十多歲了,婆婆年事已高,家事基本都交給她了,既然如此,有些嫌也可以不避了。
“請進來吧。”程大夫人說道。
由丫頭服侍來到客廳,管家忙施禮,面帶憂慮。
“什麼事?”大夫人問道。
“門外,來了個女子。”管家低聲說道。
話說到此,程大夫人眼睛便是一跳,她拿起團扇輕輕煽動做掩飾。
身旁的僕婦知趣,忙揮手帶着幾個丫頭下去,只留下貼身的兩人伺候。
“說是找二爺。”管家接着說道。
大夫人心裡稍微鬆口氣,還好不是自己家的,雖然二爺也是自己家,但感覺還是不同的。
“二爺纔回來半年還不到。”她說道,慢慢的放下團扇。
“說是從幷州來的。”管家忙說道。
程大夫人砰的就把團扇拍在桌子上。
大老爺很快就被請過來,進門時還有些不高興,認爲是妻子吃飛醋故意不讓他在小妾那裡溫存,待看到管家也在,面色才稍緩,及聽了管家的話,臉色頓時變了。
“荒唐!”他喝道,“打走!”
“老爺,人既能從幷州追來,還是先問問二弟的好。”大夫人說道。
“問什麼問?這種荒唐事由不得他做主!”作爲長兄又是族長的程大老爺氣勢洶洶。
程大夫人搖頭,一面勸解,一面讓人去請二爺來。
“避着二夫人。”她提醒道。
但去的人很快回來了,說二爺不在家,跟幾個同僚吃酒了還沒回來。
“二夫人問若是急事,她就派人去請二爺回來。”僕婦說道。
程大老爺聽了很是悶氣。
“整日吃酒,成何體統!”他憤聲說道,“叫他回來!”
程大夫人卻想到另外的事。
“那女人在哪裡?”她問道。
“還在門上。”管家說道。
“別在門上,遇到了鬧起來可就藏不住了,先,帶進來,讓人看着。”程大夫人說道。
“不行,休想進門,帶走看着。”程大老爺說道。
管家爲難不知道該聽誰的。
門外響起丫頭們說話聲。
“二夫人來了。”
屋子裡的人心裡一驚,程大夫人下意識的站起來,門簾已經掀起來,走進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五官精巧,眉眼精明,先衝大老爺夫人施禮。
“朝廷放任了,他與幾個同窗相聚一下。”二夫人含笑說道。
這是來與丈夫解圍來了,大老爺聽了更生氣,這麼賢良淑德的夫人在家,還在外邊惹出這荒唐事來。
“是,沒什麼事。”大夫人忙笑道,“你還特意過來,快去吧,熙哥兒睡了吧,你快去歇着吧。”
二夫人年前剛生了嫡長子,二房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二夫人笑了笑,沒有接話,也沒有告退。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怪異。
“嫂嫂,既然人來了,也就別瞞着我了,大家都知道了,獨我一個不知道,才更是沒臉。”二夫人忽的說道,說着拿起手帕,聲音已經哽咽。
一家住着,有點風吹草動誰瞞得過誰。
大老爺和大夫人面色複雜。
“青娘,你莫要急,還沒問清,別多想。”大夫人只得拉住她低聲安慰道。
這邊正說話,門外傳來二老爺來了的聲音。
“大哥要找我?”
人還沒進來,聲音傳進來。
程二老爺穿着深青長袍,帶着酒氣,笑呵呵的邁進來,看到屋子裡人齊齊的嚇了一跳。
“都在呢。”他說道,“什麼好事?”
話音未落,就見妻子撲過來。
“什麼好事?程棟,程二郎,你乾的好事!”程二夫人伸手抓過來。
程二老爺下意識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臉上頓時一道指甲印泛紅。
誰也沒想到一向溫婉的程二夫人竟然下手如此的爽利,大夫人回過神忙去拉,大老爺也站起來。
屋子裡頓時亂了。
外邊的僕婦們忙趕着丫頭們飛快的避開。
果然是半夜敲門無好事。
多少年後一些僕婦還記得這一場由程嬌娘敲門引起的鬧事,而這只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