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夫人很快接到僕婦來報。
“她要見老爺?”她問道,看了看天色,此時不過天才擦黑,距離這女子進家門不過才半日而已。
“我覺得不是她要見老爺。”僕婦低聲說道,“是周家要見吧。”
“也不知道周家都怎麼教的她,這纔回來,就急吼吼要來說話了。”程大夫人說道,一面拂了拂衣袖。
“不止周家急,剛剛二夫人拉着她說了半日的話呢。”僕婦說道。
“我倒要看看,她們想幹什麼?”程大夫人說道,對着僕婦擺擺手,“去,告訴她們,大老爺出門了今日不在家,有什麼話,跟我說吧。”
僕婦應聲出去了,不多時急匆匆進來了,身後空空。
“怎麼?”程大夫人有些不解問道。
“她說。”僕婦說道,有些遲疑的看了眼程大夫人,似乎難以開口的低下頭,“她說既然大老爺不在,那就改日再來吧。”
竟然不見自己?
程大夫人一臉驚訝,旋即憤怒,什麼意思啊?真是目中無人啊!
“夫人,夫人,老夫人讓人來了。”
程大夫人正氣的肝疼的時候,有僕婦急急進來了,身後跟進來一個老婦。
這是程老夫人身邊的娘子,見到程大夫人也不過施半禮。
“大夫人,老夫人說她要出去住。”婦人開門見山說道。
啊?這又怎麼了?
程大夫人慌的起身。
“付娘子,這是怎麼了?”她急道。
“夫人,你怎麼就讓那個孩子進門了?”婦人搖頭不滿說道。
老夫人最恨最厭惡這個傻兒…
倒把這個忘了。
“不是,付娘子,她回來的突然…”程大夫人忙說道。
“突然?再突然,這半日也夠夫人你去說一聲了。”婦人搖頭說道,“這不。已經生了半日悶氣了,說要出去找個廟住着禮佛,反正在哪裡唸佛都一樣。還不如離佛祖近些。”
“是,是。是我疏忽了,是我真沒想把她趕出去,才忘了跟老夫人說一聲。”程大夫人嘆口氣說道,“你也知道,我孃家那邊是要跟她議親的,我想着,這要出門總不能從外邊出吧..”
“既然這樣。夫人快去跟老夫人說說。”婦人的面色稍微好了點,催促說道。
“好,好。”程大夫人忙擡腳跟着她走,一面伸手用力的按了按腰肋。
“夫人怎麼了?”婦人終於注意到她這個動作了。關切的問道。
“沒事沒事,剛纔起的猛了岔了氣。”程大夫人說道,一面放下手。
“夫人小心身子,家中事多。”婦人說道。
家中事多倒也不怕,一輩子主婦過來了。誰還怕當家做事,只是當家做事不累,怕的是麻煩閒氣不斷啊。
真是錯了,早知道也該派人去半路接,十七郎接回來。這個傻兒呢就直接送道觀去,等親事商議定了,再接回來送出門,現在倒好,讓她在門前當着衆人進了門,再要趕出去只怕不容易,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程大夫人心中後悔不已,當然這話不能給老夫人說,只能一口咬定成親的解釋,踩着漸漸下來的夜色向程老夫人的院子疾步而去。
而此時程嬌娘和半芹也正沿路跟隨程二夫人迴轉。
“明日大老爺就回來了,你父親也就回來了,今日不見也就不見吧。”程二夫人說道。
她其實也有些驚訝,以爲縱然大老爺不在,也會見大夫人,沒想到這小娘子竟然直接轉身就走了。
不知道周家到底怎麼教的她…
程二夫人的視線忍不住看了看半芹。
半芹走在程嬌娘身側,低眉順眼。
這個丫頭便也是周家的安排吧,時時刻刻的提醒着教着怎麼做怎麼說?
“嬌娘,我適才和你說的話都是真心話。”程二夫人斟酌一下又說道,“你到底是女兒家,女兒家出門不帶嫁妝是不行的,不過,這事也不急,等你父親回來,咱們再商量。”
“這個不急。”程嬌娘說道,點點頭。
說着話邁進院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住我的屋子…”
廳堂里程七娘掩面大哭。
程二夫人又是氣又是急,抓住她擡手就打了兩下。
這一下更是捅了螞蜂窩,程七娘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昏厥。
“既然我那邊的屋子收拾好了,我就過去住了。”程嬌娘說道。
“這邊也住得下。”程二夫人說道,一面伸手推還在哭的程七娘,“你住你妹妹那裡,她跟我住。”
程七娘放聲大哭。
“不用了。”程嬌娘笑了笑起身說道,“我不喜歡吵鬧。”
程二夫人很是尷尬,又擡手打了程七娘兩下,便忙起身。
“你纔回來,她跟你生疏,你別生氣。”她帶着歉意說道。
程嬌娘略一施禮。
“怎麼會。”她說道,謝絕了程二夫人的相送。
程二夫人客氣幾次便讓僕婦好好的送過去。
走出的程二夫人院子時,半芹回頭看了眼,見程二夫人正攬着程七娘安撫,點起燈的室內溫暖而又明亮,她收回視線看向前方,披着斗篷的程嬌娘在夜風裡搖搖擺擺而行,前後的燈籠似遠似近。
荷花池裡的院子已經收拾好了,程嬌娘馬車上帶的傢什也已經擺進去了,屋子裡燒過了地龍,暖意濃濃,除了幾個僕婦丫頭,還有一個人在門前等着。
“春蘭見過娘子。”春蘭在廊下叩頭說道。
“春蘭。”半芹高興的招呼。
“半芹姐姐,金哥兒承蒙你照顧了。”春蘭又衝半芹叩頭說道。
“沒有沒有,我還要他照顧呢。”半芹笑道,“是他一路陪着娘子的,我倒是靠後了。”
春蘭還是叩頭。
“我,我也沒別的事,就是來拜謝娘子。”她說道。一面微微的擡頭看了眼廳中坐着的程嬌娘,又忙垂下頭,“娘子如今大好了。奴婢很高興。”
程嬌娘看着她,微微一笑。將面前的一托盤推過來。
“吃些點心吧。”她說道。
點心?
春蘭愣了下擡頭看着廳中兩邊立燈下的女子衝自己露出笑容,明媚炫目。
半芹親自送暈頭轉向抱着點心袋子的春蘭出去,站在院門前看着再三表示感謝的丫頭離開。
娘子大好了,娘子大好了。
但這閤家上下,看到娘子大好而且還真心喜悅的竟然只有這一個丫頭,別的人要麼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顧不得歡喜。
娘子說這世上這世上他人的惡意纔是常態。所以要習以爲常,所以娘子會對滴水之恩一笑之善涌泉相報。
“關門落鎖吧。”半芹說道,轉身進去了。
………..
汀州,王家大院裡燈火明亮。急匆匆進門連飯都顧不得吃的王夫人徑直奔王十七郎的屋子去了。
“怎麼了?怎麼了?是病了嗎?”她急急的問道,一面提裙子邁到門前。
王十七郎的屋內緊閉,廊下站了一溜的丫頭美婢都在抹淚哭泣。
“哭什麼哭?”王夫人喝道。
丫頭美婢頓時止聲。
王夫人疾步邁進室內,一眼便看到臥榻上蓋着被子蒙着頭的王十七郎。
“這是怎麼了?累了?”她急聲問道,一面跪坐過去。伸手拉被子,“快讓母親看看。”
王十七郎揪着被子不鬆手,王夫人到底沒拉開急的拍被子。
“快說啊,你祖母已經急的暈倒了,你還要急暈了母親才甘心啊?”她說道。一面拭淚。
“母親,孩兒不孝,不能爲你們養老送終了,孩兒先走一步了…”
被子裡傳來王十七郎悶悶的聲音。
此話一出滿廊下跪坐的丫頭美婢哭喊成一片。
“公子,公子,你不能丟下曉蘭啊..”
“公子公子,素娘與你同去啊..”
“都給我滾出去!”
被哭的頭髮暈的王夫人喝罵道。
外邊安靜下來。
“十七,你別擔心,你要真有個好歹,娘比你先走一步。”王夫人坐在牀邊拭淚說道。
“母親。”王十七郎從被子裡探出半個頭,虛弱的說道,“你要救我。”
王夫人忙握住他的手,一面流淚一面歡喜。
“我自然是要救你的,舍了我的命也要救你的,你快說什麼事,什麼事母親都給你辦好。”她說道。
“我要退親。”王十七郎看着她抽泣說道。
退親?
“退什麼親?你都沒成親呢..”王夫人說道,旋即恍然,“你是說那程家娘子…”
神情更驚訝。
退親?她聽錯了吧?是成親吧?
“原來是爲這個。”她笑道,“你放心,母親不是答應你了,這門親事一定讓你如願嘛,我見了,我的兒眼光就是好,過年前就讓你們成親,不,這個月,這個月怎麼樣?”
王十七郎哀嚎一聲,跌回臥榻上。
“娘。”王十七郎喊道,“我要娶了她,我就死定了。”
王夫人一怔。
“你,不願意了?”她問道。
“不願意不願意。”王十七郎躺在枕頭上把頭搖的飛快,一面又抽泣,“要是跟她成親,孩兒就要死了…”
俗話說不相交不知人心,這程家娘子看起來不錯,莫非是人真的不行?
也不足爲奇,畢竟從小是個癡傻的,就算有個好皮相,到底也是….
“不願意就算了!”王夫人笑了,伸手拍王十七郎。
“真的?”王十七郎猛地坐起來,一臉歡喜。
看着兒子這樣,王夫人失笑,又是氣又是喜。
“也值得你這樣!”她笑道,一面伸手拍拍兒子的臉,“這纔多大的事!”
而同時,老僕也跪坐在王老爺面前。
“這件事不是簡單的事。”他說道,神情鄭重。
“這有什麼不簡單的?不就是一門親事?”王老爺有些沒好氣的說道,一面伸手按着頭。
兒子一回家就鬧着說要死了,把家裡攪得亂成一團,母親也被嚇暈了,待問了卻原來不過是因爲一門親事。
本來就是胡鬧,不成豈不是更好。
“老爺,你聽我說完這程娘子的事,再多定奪。”老僕說道,神情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