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什麼呢?”
太后的聲音打斷了貴妃和大皇子的說話,二人忙都看過來。
太后招手。
“也說給哀家聽聽。”
貴妃笑着推大皇子,大皇子含笑起身過去了,和小公主一起坐在皇帝身邊,看着父子二人說話,太后又想到什麼。
“這新鮮的湯羹你們給皇后送些過去。”她說道,“她身子不好,今日只怕又受了驚嚇,略嘗一嘗。”
“朕一會兒去看看。”皇帝說道。
太后點點頭,看着內侍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回來了,替皇后道謝。
“皇后睡了嗎?”太后問道。
“沒有,正和郡王說話呢,奴婢送了湯羹,還和郡王分食了,精神很好。”內侍笑嘻嘻說道。
瞧見沒,避着人,這就叫避着人,人不在,卻又處處都在。
貴妃攥緊了團扇用力的扇了幾下。
這內侍也是,多什麼嘴,問皇后睡了沒,答一句沒有不就得了,羅哩羅嗦說這麼多廢話。
太后和皇帝對視一眼,笑了。
“就知道他惦記着。”太后說道。
皇帝沒說話點點頭,但神情足矣表達讚賞。
哪又怎麼樣?一個郡王而已,現在靠着孝順留在宮裡,難不成他還能孝順一輩子嗎?
太后用他孝順,父皇用他孝順,皇后用他孝順,吾可不用他孝順。
坐在下首的大皇子端着金盞不緊不慢的吃着。
金盞放下來,其內的湯羹一點不剩,晉安郡王用手帕擦了嘴。施禮告退。
“娘娘早些歇息吧。”他說道。
皇后斜倚着看着他後退。
“出去吧。別耗費了。”她說道。“捨不得也要舍。”
晉安郡王的擡起頭笑着搖頭,卻沒有說話。
“你這是何必呢,被他捆着這一輩子。”皇后說道,“走吧,去外邊過你的日子去吧,你陪他夠久了。”
晉安郡王依舊笑着搖頭不說話。
“如今你走,有皇帝和太后護着可以做個富貴閒散王爺,在宮裡拖的時間越長。越是被人不喜,積怨越深,將來太后和陛下不在了,你的日子只怕就不好過了,你不好過了,還怎麼照看慶王?”皇后又說道,“你如果真心爲他好,就該想想以後的路,別糾結着小情小義。”
這大約是兩年多來皇后說的最多的一次話,晉安郡王站住腳。衝着她躬身施禮。
“所以請娘娘養好身子,照看我們長久一些。”他說道。
皇后看着他最終搖搖頭閉上眼不再說話了。宮女們放下簾帳,隔絕了視線。
慶王宮裡燈火明亮,遠遠的就聽到其內傳來的笑聲。
晉安郡王的臉上也浮現笑容,加快腳步邁進去,明亮的廳堂裡,幾個內侍正亂跑陪着一個孩童玩。
圓滾滾的孩童手中一手舉着一個撥浪鼓,笑得眼睛都沒了,嘴角垂下的涎水已經打溼了脖子的圍巾。
他的腳步蹣跚,身子又胖,錯眼不見就摔倒了,大聲的叫喊起來。
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几案也都撤了去,就連柱子上都用墊子圍起來,保證他不會磕碰到,所以看他摔倒大家並不會太緊張。
“六哥兒,怎麼了?”晉安郡王笑着過去,跪坐在地上攙扶他。
慶王躺在地上叫喊一陣將手中的撥浪鼓往最近的人身上摔打,晉安郡王的手胳膊便被打到,內侍們小心又緊張的想要攔着。
晉安郡王制止了他們,一面任憑慶王打着,一面笑着哄勸他。
站在外邊的內侍忍不住嘆口氣。
慶王認不得人,聽不懂話,這些心思都是白費,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
吵鬧一時慶王自己累了,扔下撥浪鼓就倒頭要睡,晉安郡王忙拉他起來,哄着勸着推着去洗澡更衣。
臥榻上的孩童發出鼾聲,晉安郡王才停下講故事,將手裡的小旗子小刀槍等玩具放下來。
“殿下,不早了,您快也歇息吧。”一旁的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沒有動,坐着看着酣睡的孩童,伸手撫着他的臉。
“太胖了他身體不好,怎麼才能瘦下來?”他說道,“找李太醫問問。”
“殿下,或許不用找李太醫了。”內侍在一旁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看他一眼。
“方纔人來說,程娘子進京了。”內侍說道。
晉安郡王有些失態的站起來。
“她來了?什麼時候?”他驚訝問道。
聲音拔高,讓臥榻上熟睡的孩童受到打擾,哼哼幾聲,晉安郡王忙伸手輕輕拍撫他一刻,呆睡得安穩了才放下帳子走了出來。
“是今日到的。”內侍接着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握着手,想要說什麼又似乎沒什麼可說的,只覺得心內翻騰激盪。
廳堂裡一陣靜謐。
“殿下,你也洗漱歇息吧。”內侍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擡腳邁步。
熱水被宮女小心的舀起來倒下,從年輕人寬闊的肩頭滑過流入浴桶之中。
晉安郡王閉着眼似乎已經睡了,宮女們更加放輕了動作。
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嘩啦一聲,晉安郡王從浴桶中站起身來,宮女嚇了一跳,怔怔看着年輕人毫無遮擋的精壯身子,待回過神紛紛紅臉退後。
宮中規矩多,尤其是晉安郡王這裡,宮女們很少能近身。
涼意襲來,晉安郡王回過神,又重新坐回水中,宮女們纔再次上前,還沒伸手,晉安郡王又站起來了,這一次他邁出浴桶。取過一旁的毛巾裹住。赤腳走出去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秦十三郎的屋門還緊閉着。
“公子還沒起嗎?”
秦夫人過來有些驚訝。
“昨晚讀書讀的晚了。”婢女們忙說道。
秦夫人皺眉。
“那可真是奇怪了。”她說道,看着屋門若有所思,“他父親倒也沒看錯。”
熬夜讀書可從來都不是秦十三郎的做派。
“來人,來人,昨日誰跟着公子呢?”
聽着門外母親婢女們的說話,然後腳步聲遠去了,門內的秦十三郎在臥榻上翻個身平躺着,枕着鋪散一牀的頭髮。蹺起腿看着帳頂,一手搖了搖扇子,還是不想起身。
今日做什麼好呢?
功課不能丟,其實也沒什麼可丟的,他又不是學不會。
朋友們要去見嗎?也沒什麼可見的,說一些閒言碎語指點一番朝事紛爭也怪沒意思。
彈琴射箭,天又熱,不想動。
手中的扇子搖了搖,秦十三郎再次翻身面向內,用扇子蓋住臉。
乾脆大睡吧。
但原本靜下來的門外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睡不了了。母親找了小廝一問就知道什麼事了,就休想安生了。
果然門被咚咚拍響了。
秦十三郎依舊扇子捂着臉只當沒聽到。能安靜一刻就是一刻吧,念頭才閃過,門便被人一腳踹開了。
母親不至於激動到如此吧?秦十三郎嚇了一跳坐起身來,看向門口神情頓時愕然。
站在門口的人背對着明亮的光線,顯得有些昏昏,勾勒出一個寬厚結實的身形。
“喂,太陽都這麼高了,你還在睡覺?這就是你說的狀元之風?”週六郎抱着胳膊,擡起下巴看着臥榻上披頭散髮穿着青綢裡衣的少年郎,一臉嫌棄的說道。
沒有伶牙俐齒的迴應反駁,室內一陣沉默。
週六郎邁進來,走近幾步看着他。
“喂,不會讀書讀成呆子了吧?”他說道,伸手推下秦十三郎的頭,“傻了嗎?傻了嗎?”
秦十三郎伸手打開他。
“滾滾滾。”他沒好氣的說道,“非禮勿視,臥房是你隨便闖的嗎?出去一趟倒是越發蠻夷了。”
週六郎呸了聲,再次伸手推他的頭。
“還非禮勿視,你光着我都看過,還在乎這樣邋遢…”他說到這裡嘖嘖幾聲,看着秦十三郎,一面又看自己,靛藍色細麻布衣袍,青布鞋子,素色腰帶,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光鮮亮麗。
他不由哈哈笑了,一面伸手指着自己。
“看看我看看我,再看看你,我還真是頭一次見你這樣邋遢,你可真是男大十八變越變越難看…”
笑聲未落秦十三郎就跳了起來,擡手給了他一拳。
這一拳力氣不小,週六郎蹬蹬後退幾步。
“行啊,小胳膊還是有點力氣…”他繼續哈哈大笑道。
秦十三郎擡手又打過來幾拳。
“你再打我可還手了…”
“我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了…拳頭很硬的…出手就要見血的…”
“打傷你可別怪我…”
“..你還打,你還打…我可真還手了….”
屋子裡叫聲喊聲緊接着叮叮噹噹的撞擊聲響成一片,門廊下的婢女們看過來一眼,只是笑着又轉開視線。
滾倒在地上的兩個少年人氣喘吁吁,週六郎不忘最後又踹了一腳。
“真是出息了,笑你兩句怎麼了?發什麼瘋!”他喊道。
秦十三郎毫不客氣的也還過來一腳。
二人躺在地上又是一頓互踹。
“行了,行了,夠了,我可是戰場上受過傷的!”週六郎喊道。
秦十三郎呸了聲,繼續踹過去。
“你可真出息了,長本事了,受了傷知道給我寫信哭,回來怎麼不知道提前寫信告訴我!”他喊道,“從哪裡學來的娘們把戲!”
週六郎哈哈大笑。
“怎麼樣,驚喜吧?”他躺着笑道。
秦十三郎一腳踹在他臉上。
屋子裡頓時一聲嚎叫。
“我的臉!你這個該死的小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