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貴妃宮中的喧鬧嘈雜,太后宮中安靜祥和。
當聽到太后睡得有微微的鼾聲起時,一旁跪坐的皇帝才終於鬆口氣。
“如此…”他說道,擡頭卻見一旁的皇后依着憑几也睡着了,手扶着頭微微亂了髮鬢,看上去更加憔悴。
皇帝止住話,眼中浮現憐惜。
這個不聲不響病着那麼多年,宮裡人都要忘了,連他自己也都要忘了的皇后,安詳平和快樂的時候從來都沒人想起的皇后,卻在一片混亂焦憂不堪的時候不聲不響上下週全安撫。
有些人就是這樣,快樂幸福的時候可有可無,但當陷入困境能陪伴不棄傾力相助的便只有他。
皇帝伸出手輕輕的推了推。
“景榮,別在這裡睡。”他低聲喚道。
皇后猛地驚醒。
“陛下,臣妾失禮..”她忙說道,看到睡着的太后又忙壓低聲音。
皇帝衝她擺擺手。
“失什麼禮,你快回去休息一下吧,熬了一宿一日了。”他低聲說道。
皇后微微一笑點點頭。
“是,那臣妾也就不硬撐了,臣妾的身子還真是熬不住的。”她說道。
不是像別的妃嬪那樣淚光閃閃的堅定的表示要熬着,自己的身子算什麼,就是立刻爲了皇帝爲了太后死了都不眨眼一下,但皇后這樣坦然應聲且明確的說自己熬不下去,卻讓皇帝覺得貼心,覺得真實。
這纔是真心實意。
“臣妾要
是再躺下,陛下可怎麼辦。”皇后說道,一面起身幫太后放下帳子。
看着她在太后面前操持的身影,皇帝更是點點頭。
“不過臣妾就不回去了,在太后宮裡歇息了,這樣也方便照顧。”皇后說道,一面起身送皇帝出來。一面又叮囑,“陛下,您不如去安妃宮裡歇息一下吧。”
安妃宮裡啊。
皇帝的腳步頓了下。
“陛下,臣妾知道安妃如今哭得多。陛下聽多了心裡是不舒服。”皇后柔聲說道,“只是皇帝不去,也是不太好,不如這樣,陛下你聽臣妾的,去了之後就直接歇息,這樣雖然不用口頭話語,但也足以讓安妃明白陛下你的關懷,陛下您歇息了,安妃自然不會再跟您哭訴。”
她說到這裡。拉了拉皇帝的胳膊。
“這個時候,臣妾不願意也不捨得陛下您一個人呆着。”
是啊,人悲傷的時候更怕孤獨。
皇帝看着她笑着點點頭,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朕知道了。”他說道。
轉身要走,皇后又想到什麼拉住他。
“陛下。還有讓皇城司把宮門守住。”她說道。
朝裡宮裡的事幾乎沒有秘密,皇帝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這件事,無論是不是意外,都不是什麼光彩事。”皇后說道,“還是不要讓人來嘲笑咱們了。”
嘲笑…
嘲笑他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皇帝,嘲笑他還想老樹新發,還想得皇子…
看看。如今好了吧,空歡喜一場吧,丟人了吧……
皇帝身子微微僵硬,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皇后費心了,這件事朕知道了,朕自有安排。”他說道。
皇后帶着幾分寬慰點點頭。一直站在殿門前看着皇帝走遠。
“娘娘,您也歇息一下吧。”一旁的內飾恭敬的說道。
皇后微微一笑。
“不用,本宮歇息的夠了。”
“我這次大約是猜錯了。”
下了朝歸來的陳紹說道,一面接過侍女捧來的茶。
“什麼猜錯了?”陳夫人問道,擺擺手。
屋內的侍女們忙退了出去。
“我猜皇帝心情會受到大影響的事。”陳紹接着說道。“看起來皇帝心情精神都還不錯,至少沒有前幾次那樣神情恍惚總有失神。”
他說到這裡停頓下。
“大概是習慣了吧。”
陳夫人笑了,帶着幾分嗔怪。
“哪有能習慣這個的。”她說道,“再多的難過,也是會難過的。”
陳紹也自知失言,端起茶碗吃茶掩飾。
“十八娘說,這次皇子沒了是有人作祟。”陳夫人低聲說道。
陳紹的茶有些吃嗆。
“十八娘?她什麼時候來了?”他問道,一面豎眉,“這種話難道是能亂說的,別人說也就罷了,她如今可是行走在宮廷裡的。”
“沒有亂說,這不只是和我說了嘛。”陳夫人忙說道。
和家中姐妹們說話的陳十八娘被叫了過來。
“父親,我怎麼會是亂說。”陳十八娘說道,“這件事再明白不過,如果不是有人作祟,宮裡怎麼會突然戒嚴,安妃太后貴妃娘娘三人怎麼都病了不見人了,父親,我不說,您心裡也清楚,世人心裡也明白。”
是啊,皇宮裡突然這樣動作,就是沒事世人也要揣測出來事。
怪不得皇帝情緒沒有異樣,是因爲找到了替代。
這不是意外,也不是上天給他的罪責該得,而是有人作祟,找到抓住懲罰這個作祟的人,就能夠替代自己的憤怒委屈不安失望,就能夠讓他如釋重負的面對那個不幸的皇子,面對這個不幸的事實。
這不是他的錯,這都是作祟的人的錯,這不是天意,這是人禍。
“那這麼說,皇帝這一次一定不得出結果便誓不罷休了。”他慢慢說道。
“那是自然,用這麼拙劣的把戲,拿着小皇子的命,來要挾皇帝,陷害貴妃娘娘,這種事怎麼能罷休。”陳十八娘說道。
陳紹看向她。
“你是說,是安妃?”他皺眉說道。
“父親,那還用說嗎?”陳十八娘說道。
陳紹搖搖頭。
“那可不一定人人都這樣想。”他說道。
“父親。要是不這樣想,那也太蠢了。”陳十八娘說道,“這種把戲太拙劣了。”
陳紹點點頭。
“是啊,就因爲這種把戲太拙劣了。”
這什麼意思?
陳十八娘皺眉要說話。門外有小廝急匆匆跑進來,附耳在陳紹耳邊說了幾句話,陳紹的面色變了。
“又怎麼了?”陳夫人忙問道。
“高凌波求見皇帝。”陳紹說道。
“高大人自是該見,貴妃受這等污衊栽贓。”陳十八娘點頭說道。
陳紹笑了笑。
“高凌波求見不是因爲貴妃受了這等污衊栽贓,而是因爲這種把戲太拙劣了。”他說道。
“父親..”陳十八娘喊道。
陳紹先打斷她。
“皇帝准許他覲見,而且。”他說道,目光看向陳夫人。
被丈夫一看,陳夫人的心不由跳了兩下,隱隱預料到什麼。
不會吧…..
“而且皇帝同時傳召了程娘子。”陳紹說道。
程娘子!
陳十八娘坐直起身子。
“傳召她做什麼?”她驚訝問道,“難道這件事和她也有關係嗎?”
“這和她有什麼關係。”陳夫人忙說道。“宮裡病了那麼多人,是讓她診病罷。”
那倒也是….
屋內的安
靜下來,不過每個人的心思都還有些不寧。
不管是爲了什麼,所以這件事還是跟這程娘子也有了關係…..
這可真是….
陳夫人忍不住擡手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嘴。
下了馬車邁入宮門的高凌波腳步停了下,看着前方正由一個小內侍引着被皇城禁軍查看的女子。
“程娘子。”
他開口喚道。加快腳步跟上去。
程嬌娘回身看着高凌波。
“程娘子,老夫回京來就是特意要見你,只是沒想到這一耽擱,竟然是在這裡見了。”高凌波笑道,一面擡手施禮。
程嬌娘屈身還禮。
“雖然不夠鄭重,但老夫還是先心誠的道個歉。”高凌波說道,一面再次施禮。
“不敢。又沒有過,何談歉。”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也再次還禮。
因爲這高凌波和程娘子都不是一般人,引路的內侍並沒有敢呵斥他們不要說話,而是含笑帶着幾分討好委婉提醒。
“高大人。程娘子,陛下還等着呢。”
高凌波便笑着點點頭。
“程娘子,改日老夫再登門拜訪。”他說道。
程嬌娘應聲是,二人一前一後繼續前行。
很快到了勤政殿前,高凌波忍不住再次回頭。見身後那程娘子也跟着站定,他微微皺眉。
這程娘子不是來後宮給那些女人們診病的嗎?怎麼也來這裡了?
“程娘子你…”他張口才要問,這邊的殿門打開了。
“高大人,陛下有請。”
內裡走出內侍施禮說道。
高凌波只得收回話頭擡腳進去了。
或許,是等皇帝一起去後宮吧,這樣皇帝親自看着診病更放心。
邁進勤政殿內,高凌波眼角的餘光掃過,這個地方他離開不過幾個月,就感覺有一絲的陌生了。
可見人是很健忘的。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世上的事自來就是這樣福禍相依,就看你自己的抉擇經營了。
高凌波看着坐在其上的皇帝,正身施禮。
“陛下,臣本不該來的。”
高凌波感嘆開口說道。
是的,這麼拙劣的把戲,這麼明顯的栽贓陷害的手段,如果他還來皇帝跟前急惶惶的喊冤,那簡直是在侮辱皇帝。
但是,宮裡傳來的消息卻越來越不對了。
貴妃果然被關着,皇帝依舊在安妃宮裡安寢,太后不見外人,宮內的消息裡裡外外都被斷開了通傳。
最關鍵的是皇城司的人還在四處活動。
這一件拙劣的事看來皇帝是有心要當正事來辦了。
皇帝太過於寵愛這個未出生的皇子了,與其說寵愛這個皇子,倒不如說寵愛他自己,那安妃肚子裡孕育的可不僅僅是個皇子,而是皇帝的希望。
每個人都有。且一個皇帝更爲迫切的希望。
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這個把戲太拙劣,拙劣的有恃無恐,就好像把天下人都當成瞎子傻子一般。依仗就是皇帝的希望。
“…陛下,懷璧其罪,陛下對小皇子太恩寵了。”高凌波說道。
此話一出,一旁的內侍都有些驚訝的看過來。
高大人瘋了嗎?
竟然敢這樣說話。
皇帝看着高凌波,顯然也很驚訝。
“依着高大人這麼說,小皇子倒是朕害死的了。”他似笑非笑說道。
自從高凌波進來後,就印證了他聽到的消息,皇帝果然很冷靜很平靜,冷靜平靜的不像個正常喪子的父親。
這種冷靜可不是好事,他高凌波不要看到冷靜的皇帝。他要看到憤怒的皇帝,至少憤怒能讓皇帝的思維更活躍,而不是這樣死沉沉的木然的順着別人設定的路走着。
“難道仗着朕的恩寵,安妃就舍一個皇子去陷害貴妃?她圖什麼?”皇帝冷笑說道,“害了貴妃她就能得到更尊貴的身份嗎?得到更尊貴的身份沒了皇子又有
什麼用!有這個皇子在。她這輩子在宮裡榮尊無憂,沒了這個皇子,她在這宮裡最後會如何,她難道還不如你這個宮外的男人清楚嗎?”
皇帝越說越激動,伸手撫着面前的几案,幾乎要站起來。
這還不夠。
高凌波附身叩頭。
“陛下,的確不該。安妃再與娘娘有深仇大恨,也不至於拿着自己一生的身家性命來做這種傻事,所以這件事才奇怪。”他說道,停頓一下擡起頭,“陛下,安妃身懷皇子是得到幾個太醫的確診呢?”
此言一出。一旁的內侍的神情已經不是驚訝,而是驚駭了。
高大人真瘋了!
啪的一聲響,皇帝拍着几案站起來了。
“高凌波,你是說朕根本就生不出兒子,這一切都是安妃串通他人玩弄的把戲嗎?”他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些人都在嘲笑他,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話,都在說他生不出兒子了。
看到沒,看到沒,他們已經不是心裡說說,而是理直氣壯的張口當面這樣說了。
高凌波沒有絲毫的懼意,俯身。
“陛下,所以臣說懷璧其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臣就是怕有人揣測陛下心意,玩弄手段故意欺瞞陛下。”他大聲說道,一面再次擡頭,看着皇帝,神情灼灼,“陛下,當時到底幾人診脈說爲皇子?哪幾位?其他太醫又怎麼說?”
有幾位太醫診脈說是皇子?
皇帝忍不住心隨念想,有幾人呢?只有一個吧…
宮裡的妃嬪小心謹慎,都有自己固定的慣用的太醫….
一旦這個太醫確診了,她們就不會輕易再換….
“陛下,幾個太醫說?太醫院可有論證勘驗?脈象記錄可有查驗?”
高凌波的聲音再次響起,問的越發咄咄,一下一下的敲擊皇帝的耳內。
幾個太醫說?一個太醫說…
太醫院可有勘驗論證?沒有,當時他聽了歡喜不已,根本就沒有在去什麼勘驗…..
難道
….
不,不,他在想什麼呢!他在想什麼呢!
“胡說,胡說!”皇帝激動大怒,幾步邁下臺階伸手指着高凌波喝道。
這樣憤怒的皇帝內侍們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嚇得都呆住了。
胡說又如何?他進來見皇帝又不是來解釋來說情來脫罪的,笑話,貴妃哪裡用解釋用說情,更別提罪了。
他只是來讓皇帝清醒一下,順便再挑起一些懷疑,哪怕一點點懷疑,就夠了。
高凌波心中笑了笑,看着暴怒的失態的皇帝沒有絲毫的畏懼。
有什麼可畏懼的?
這麼愚蠢的拙劣的把戲也能如此鄭重其事的鬧起來,看來陛下真是糊塗了,需要清醒一下。
先更四千五,今日有二更,但會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