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因乾元帝生死不知而亂作一團,到達祁山的勤王軍在被炸成廢墟的祁山根本找尋不到乾元帝,向京城回報的結果,也以乾元帝失蹤,儘量搜尋爲主。
太后接到加快送來京城的奏摺後,直接判定乾元帝遇刺病重,先是下令圍了吏部尚書王譯信的府邸,隨後命令留在京城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鎖拿王譯信入天牢,並且將西寧公蔣大勇也以同謀罪關進天牢,蔣家一衆人幾乎全部被抓進了監牢。
王家曉得王譯信牽連進謀逆的案子後,主動表明斷絕同外房王譯信的關係。
謀逆雖然有可能株連九族,但一般情況下,最多誅三族,況且一切都在調查中,王譯信並沒認罪,一口咬定太后出示的反詩是有人陷害自己,那幾首被判爲反詩的詩詞罪不至死。
乾元帝留下三位皇子監國,就算乾元帝病故,太后擇主,也要同監國的三位皇子商量,內閣等朝臣尚在,太后一時之間也沒法子越過內閣和監國的皇子制裁王譯信。
如今國朝京城爭執最大的一點就是乾元帝病故的話,誰做下一任皇帝。
太后取出先帝‘遺命’,質疑乾元帝繼承大統的資格,雖是沒明說先帝想讓昔日皇貴妃的兒子承接帝位,但話裡話外沒少提起當年先帝有多寵皇貴妃和其子。
被乾元帝當成豬養的皇貴妃所出的兩位王爺全然不敢在此時爭位,應該說他們已經被乾元帝這些年的‘折磨’弄得連報復之心都不敢有,就算有太后的暗示,明示。他們當衆表示先帝一直只看中乾元帝,皇位對他們兩個來說避之唯恐不及。
太后本以爲他們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誰知……他們膽小至此。
她除了背後暗罵兩句蠢豬之外,也沒更好的辦法,他們不附和太后。太后的先帝遺命根本就動搖不了朝臣對乾元帝爲正統的堅持,哪怕太祖高皇后血統不純,有胡族血統,朝臣們也遵循嫡長子繼承皇位的祖制。
乾元帝的皇子們也不是白給的,別管他們以前彼此之間怎麼爭,怎麼內鬥。在太后明顯要另立皇帝的關鍵時候,皇子們出奇的齊心合力,以三個監國皇子爲首,擰成一股繩抗衡太后娘娘。
一時之間,太后和他們鬥得旗鼓相當。不分伯仲。
顧皇后早就被太后困在自己的寢宮中,無法外出。太后又下令錦衣衛監視定國公府邸,明詔天下,顧天澤夫妻心存反意,他們兩人是致使乾元帝失蹤遇險的元兇。
太后甚至炮製了一系列的‘證據’,身受帝寵愛的顧天澤如何野心勃勃,想取代乾元帝,王芷瑤是如何的狡詐。對乾元帝下毒,而幫兇就是蔣大勇以及被關進天牢,飽受酷刑折磨的王譯信。
錦衣衛使勁渾身解數逼王譯信開口。只要王譯信指正顧天澤,太后就會對他從輕處罰,畢竟反詩要不了王譯信的命兒。可王譯信始終不肯招供,太后也得不到顧天澤謀反弒君的‘罪證’。
因此定國公一家得以保全,雖然在監視之下,可定國公等人並沒被關進天牢。
“你這是何苦?”王端瀚站在牢房外。他被太后命令來勸說王譯信指正顧天澤,“在您眼裡。只有王芷瑤是不是?她比你性命還要緊?天下已經變了,識時務者爲俊傑。就是您指證顧天澤,您還當他們能活着?陛下已經去了……就算選皇子登基,太后娘娘的地位也不受任何影響。小妹費盡心思爲您求情,您爲了死人就辜負我和小妹的一片心意嗎?”
“您總是爲王芷瑤想,就沒想過我們?爹,我們需要您!”
王端瀚聲情並茂的勸說,“我和小妹會孝順您,只要四皇子做了皇帝,小妹就是貴妃啊,將來小妹未嘗不可能晉升爲皇貴妃,皇后,一切的榮華富貴只要您開口說出實話而已,您也少受些苦楚,您難道還明白你落到今日都是王芷瑤害的?她如果孝順您,怎麼會把您留在京城?您沒看她把其母都送走了?”
天牢的環境很差,關押王譯信的牢房是最差的。
王譯信身上就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錦衣衛的酷刑要不了他的性命,但卻讓他有活在地獄裡的痛苦,活着受罪,他手指甲大多被掀掉,血淋淋的……趴在乾草上,王譯信彷彿只剩下了一層皮肉。
不是盧彥勳悄悄給他上藥,在他能力範圍內儘量照顧王譯信,王譯信只怕早就歸西了。
“……誰讓你來的?”
披散開的無光,分叉的頭髮蓋住他的身體,他聲音沙啞,俊臉上道道血痕,“是王芷璇?”
“爹,您別再犯傻了,除了我們外,誰會幫您?您知不知道,就連定國公都對顧天澤謀逆行刺之事不置可否,那可是顧天澤的親爹,他都不相信顧天澤,您何苦因爲王七而犧牲自己,犧牲王家?您想讓王家整個都被誅殺嗎?”
王端瀚跪在牢房外,“當我求求您,爲我們想一想。”
“阿澤和瑤兒不會謀害陛下,世上的人都背叛陛下,阿澤也不會不忠於陛下!”
“爹……”
“定國公不爲阿澤說話,是因爲他擔心顧家。”王譯信雖然是狼狽,渾身的傷口,但嘴角卻帶有一絲笑容,“我無牽無掛,王家早把我當作了外人,死人,我不怕!能爲瑤兒做點事兒,我願足以。”
“您糊塗!”
“不,我不糊塗,我從沒活得這麼明白過,瑤兒,我一直對不住她,如果我此時昧着良心,忍辱偷生的指證他們,我不配做她的父親,家族大業同我何干?我只是個父親,疼愛相信女兒女婿的父親!”
許是說話過於用力,碰觸到傷口,王譯信的聲音越發的低沉。身體因爲傷口疼痛而不自覺的顫抖,“如果他們活着,我還有活着出去的希望,如果他們不幸隨陛下一起去了,我活着還有何意義?”
“瀚哥兒。你不懂,從來沒明白過我。”
所以前生他會同王端瀚在王芷瑤的墓前大吵一架。
“您竟然爲她活着?”王端瀚震驚了,“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沒什麼不可理喻,我當時被你祖父打得垂死時,就明白了一件事。上天讓我活過來,讓我……回到了軀殼中,就是爲了補償她們母子三人的。”
王譯信痛苦的閤眼,小聲道:“其實我落到今日,最該責怪的人不是瑤兒。害我的人是王芷璇!瀚哥兒,聽我一句勸,別靠近她,她爲了自己什麼都可以犧牲,你會被他毀了的。”
那幾首惹禍的反詩,除了王芷璇外,沒人知道,也只有王芷璇纔會把詩詞交給太后娘娘。
如果不是反詩。他此時該在朝廷上……幫乾元帝和阿澤穩定朝局,隨乾元帝一起失蹤的人都是謀逆的亂臣賊子?
哪裡的道理?
對王芷璇,他已經徹底心死了。被一次次的背叛傷得體無完膚,心也碎了。
“我全身上下都痛,很痛,從沒受過這等的酷刑,誰也不相信我能堅持到現在……”王譯信勾起嘴角,深沉的眸子閃過點點的驕傲。“王芷璇曾經做過一首詩,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我以爲這首是極好的。”
不單單是爲王芷瑤,還爲知己乾元帝。更爲乾元帝對自己的知遇之恩。
“你就不怕受刑不過?爹,您支撐不了多久的。眼下皇子爭位,沒空理你,一旦新君登基,您會被處死的。您不趁着此時戴罪立功,還等什麼?”
“我無罪,阿澤也無罪!就算陛下遇難,阿澤也是拼死護衛陛下的人!他不是逆臣,王端瀚你不必說了。”
王譯信緩緩的閤眼,倦怠的說道:“你可以讓王家人把我驅除出宗族,可以讓王家人誣告我,一切我都不在乎!以前我……我被人議論,謾罵寵妾滅妻,王家女子嫁不出去,男子娶不到媳婦,王家落魄的罪責都推到我頭上……當時我過得很艱苦,走到哪裡都有罵我,如今我雖然深陷牢籠,被人嚴刑逼供,但我心中的執念沒有動搖過,比前生……就算我熬不過一切死了,也是無憾的。”
“陛下雖是任性,霸道,但他是明君,他寵愛信任顧天澤沒有錯,因爲顧天澤值得。陛下如果……如果故去,總得有幾個忠臣隨他一起去,也許到了那邊,我還能陪他喝酒,下棋。”
王譯信眼前產生幻覺,前生,今世情景交錯,前生他活了很久,但整日活在懺悔中,他活得很痛苦,爲了贖罪,他不敢死。今生他也許活不過這場牢獄之災,但卻感覺自己死得很偉大,很乾脆,無牽無掛。
“如果瑤兒也去了,我許是還能敢着投胎,再做她爹。”
“……”
王端瀚理解不了王譯信時而天真,時而浪漫的詩人思路,這一世他都沒活夠,還想要來世?
“您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你不管我和小妹,你配做父親嗎?”
“你們的野心我保全不了,如果上天能讓你們重新投胎,記得別做我這個沒用,固執,愚昧,糊塗,偏心眼的父親的兒女。”
王端瀚的拳頭狠狠砸在牢籠門上,轉身向外走,“你拋妻棄女,不顧我們死活,誰也不願意在當你兒子……”
他眼前人影晃動,脖子一下子被手臂勒住,有人在他耳邊低聲道:“別出聲。”
“……你……你……顧天澤?”
“盧彥勳。”
“是。”
盧彥勳從暗處閃出來,打開關押王譯信牢房的門,低聲道:“因太后讓他來勸降說服王大人,所以牢房外幾乎沒人,不過時間緊迫,顧大人得抓緊時間,我去外面守着。”
顧天澤邁進牢房,阿二直接用繩子把王端瀚捆個嚴實,嘴也被堵上了。
“岳父……”
顧天澤走到傷痕累累的王譯信身邊,噗通跪在他面前,“對不起。我來遲了。”
“阿澤?”
王譯信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人,費力的抓住顧天澤遞過來的手臂,顧天澤比在京城時瘦了,身上那分燦爛的傲氣內斂,“瑤兒呢?她可同你在一起?”
“……”顧天澤抿緊嘴脣。“她一定會回到京城的,岳父,她會回來。”
“你把她丟哪了?你答應過我要照顧保護她的,顧天澤……”
王譯信太過激動,眼睛一翻,體力不支的暈厥過去。
顧天澤也爲王譯信渾身的傷心疼。眼角略有幾分潮溼,此時監牢的人哪裡還是謫仙?
沒有保護好小七,他已經很內疚了,如今連小七的父親都護不住,等小七歸來。他該怎麼同小七解釋?
“三少爺。”
阿二面無表情的說道:“陛下還等人救命呢。”
顧天澤忍了忍,用力壓在王譯信的傷口上,嗚咽道:“岳父,岳父,您醒一醒,陛下需要您。”
盧彥勳不敢看,默默低頭,顧天澤手心沾滿了粘膩的鮮血……從王譯信身上流出的鮮血。他冒險進天牢,只爲讓王譯信幫忙……“岳父,小七也在等您。”
“嗯?”
王譯信被疼痛驚醒。費力的辨識眼前的人,“阿澤,你方纔說什麼?瑤兒在哪裡?”
“皇上病重,昏迷不醒。我用盡辦法也不能讓皇上清醒過來,陛下不醒,我不敢讓他出現在朝臣和皇子們面前。京城都指揮衙門的屬下大多被調往城外,我可以領他們攻佔京城。但是我沒有辦法讓陛下開口說話。”
“你……讓我做什麼?”
“只有您能把王芷璇從皇宮裡調出來。爲今之計,只有她能救醒陛下。”
“王芷璇?她的醫術?”
“是。天算說過她的醫術精妙,天下難尋。”
“天算也在?”
“前朝餘孽綁了天算,想用天算爲前朝正名,阿二在趕去祁山前,已經將天算救出,所以太后他們都無法得到滿天神佛的認可。除了天算外,誰也沒資格主持新君登基大典。”
“去拿紙筆來。”
王譯信爬了半晌,沒力氣起身,“阿澤扶我起來,我沒力氣了。”
顧天澤眼淚滾落,讓王譯信靠在自己肩頭,“等陛下甦醒,您……”
“別說功臣什麼的,我不愛聽。”
王譯信蒼白乾裂的嘴脣彎出一抹笑意,“我只是做了一個父親該做的事兒,瑤兒和你能好好的,我便是死了也沒什麼。而且對陛下的忠誠,我不比任何人差,我敢同你比一比。”
能潛進錦衣衛鎮北府司監牢,能讓錦衣衛實權人物盧彥勳在監牢外望風,顧天澤不像是看起的沒有人脈,根基,聽聽他方纔說的,可領五千屬下攻佔京城?
嘖嘖,真真是好大的能耐吶。
王譯信不覺得顧天澤是在說笑,統領的精兵悍將只怕更忠誠於顧天澤。
如此也好,起碼顧天澤不會輕易被新君清算,就此走上權臣之路也未可知,只要他能保證瑤兒一生富貴平安,權臣……就做權臣吧。
王譯信手指甲被掀開,握住毛筆時,很疼,很疼,指甲縫滴落的鮮血先於墨跡染紅宣紙,顧天澤不忍看下去,握住王譯信的手,“我來。”
“不行,王芷璇精明得很,陌生的字,無法取信她。”
王譯信讓顧天澤鬆手,一筆一劃費力在宣紙上寫字,過了好一會,王譯信放下了毛筆,“行了,讓人送進宮去。”
她會來的。
“她回到牢房裡看我悽慘的樣子,會來聽我悔恨,痛苦的哀求她。”
“王芷璇……我這個女兒啊,從就沒把我當作父親看。”
當年王芷瑤恨他到極致,還是無法看他被世人唾棄,辱罵,看他當街賣字畫爲生……所以她在臨死前把證據交給了自己,在暗處幫他解圍。
王譯信低笑:“其實我有個好女兒的,以前不懂得珍惜,現在想要珍惜,她的心被傷透了。”
“小七一直把您當作父親。”
“不親密,我曉得她傷心了,阿澤,你不知道我做過的混賬事,所以你一定不明白,我爲何總是對瑤兒很愧疚,在她面前,我不像父親。其實這次遭難,我很高興,我總算能爲你們做點什麼。”
他受了再多的苦,也不覺得痛苦。
阿二逼王端瀚把王譯信寫成的染血書信交給等候在外面的內侍,王端瀚背後是匕首,自然不敢亂說話,按照顧天澤的吩咐,“快去送給我妹妹,王……爹他想親自向妹妹悔過。”
內侍沒看出王王端瀚的異樣,如獲至寶的捧着書信趕回皇宮。
太后娘娘如果成事的話,他們這羣人自會水漲船高,內侍會成爲像懷恩公公那樣連閣臣都不敢輕易得罪的人。
一輛行駛在官道上的馬車,傳來嬌怒聲,“停車,別以爲我不記得,你就不讓我去京城。”
王芷瑤把點心扔到颳了鬍子的商太孫身上,“我記得地圖,這裡絕不是去京城的道路。”
最近幾日商皇孫被王芷瑤折騰得很無力,想要動用武力強逼王芷瑤就範。
一來他有點捨不得,二來既然是皇孫,怎能做沒風度的事兒?三來他想制服有怪力的王芷瑤也沒十足的把握。
他們兩個就這麼拉鋸着。
他到現在連王芷瑤的小手都沒摸過。
“我要去京城。”
“好,去京城!”
商太孫點頭道:“到京城你就會明白你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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