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彈劾開始,每天在朝會上討論的幾乎都是這個問題。
扯啊扯,就扯到太子妃霸寵太盛,留着她不利於充裕後宮,和皇家子嗣的繁衍。
宋顧謹難得出了頭,說了一句:“彈劾太子妃殿下,從張邁案開始,現在案子都要查清楚了,都是栽贓陷害,你等還咬着太子妃不放,是意欲何爲?”
趙閣老非常激動地道:“張邁或許無辜,太子妃卻並不無辜。如若不然,東宮爲何一直未進新妃?”
宋顧謹被他給氣樂了,道:“敢情閣老一腔熱血,爲的是後宮子嗣?莫說太子妃殿下膝下已有兩子,便是無子,太子什麼時候要立新妃,輪得到閣老多言?”
“你……”
“若是下官沒有記錯,閣老早就已經到了榮休的年紀,是太子殿下將您請回來,輔政文昌閣的。閣老啊,殿下可沒有讓您管後宮之事啊。更何況皇后娘娘尚在,連娘娘都不管,閣老,您是不是,手伸得太長了?”
趙閣老氣得直哆嗦,他年紀大了,拄着柺棍顫顫巍巍的,顏清沅原本破例給他賜坐,他也不坐。
於是這個時候,他就在宋顧謹面前,抖得跟羊癲瘋似的。
季尚書連忙出列扶住了他,顫顫道:“閣老,閣老就算是爲了天下黎明百姓,也請保重身子啊!”
又有人指責宋顧謹,道:“宋大人,太子殿下器重您,可您也該分個老幼,怎好把閣老氣成這樣?”
宋顧謹薄脣微抿,神色冷漠:“見諒,在宋某看來,人皆是一樣的人。王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宋某眼中,只有理和法,沒有人情。今日太子妃殿下無罪,臣,誓死捍衛到底!想要含血噴人,便是再老,下官也不會留情面。”
“你,你……”
這時候,首座的顏清沅終於輕咳了一聲。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着他,心中一邊揣摩着他的意思。
太子妃獨寵,又育有太子長子,可是卻一直沒有冊封太孫。這樣一來,免不了就有人動了別的心思。
這次彈劾的摺子,一開始也是試探性的。可見太子一直沒什麼反應,反而吩咐大理寺徹查張邁案。
所以,纔會有源源不斷的摺子被送進宮。
不少人都在猜測,是不是因爲太子妃孃家勢大,所以,太子也拿她沒有辦法。這次彈劾,太子表面不動聲色,實際上,是不是也想借着這次機會,打壓太子妃?
眼下張邁案已經要收尾了,剛直之臣宋顧謹爲了所謂的“真相”,一力保太子妃。
這個時候,太子終於要出聲了。他又是不是,想要順水推舟,給這次轟轟烈烈的彈劾,好好收個尾?
“從張邁案事發,至今不過四五日。每日送入文昌閣,彈劾張邁,彈劾太子妃的摺子,從一開始的十餘封,變成每日幾十甚至上百封。本王不需看,便知道里面寫的是什麼。”
太子殿下尊貴的鳳眸微微眯起,然後拍了拍手。
立刻,太監便擡了小山一般的摺子進來,直接倒在了羣臣中間。另外取經來十口大銅盆。
頓時,羣臣驚疑不定地看着座上的太子殿下。
“本王,一本都沒有看過。”
趙閣老急了:“殿下……”
顏清沅站了起來,走到那堆摺子面前,道:“說太子妃生活太過奢靡。太子妃理當享有的供奉,一年紋銀六百兩,一應的布匹,首飾等等,是從公中出的。餘下,都從本王的私庫出。這事兒,各位愛卿,怕是不知道吧?”
一時之間,衆人語塞。其實他們並沒有花心思查過,東宮的開銷到底如何。只是看太子妃奇珍異寶多得不勝枚舉,所以才認爲她生活奢靡。
“再有黑市進貢。太子妃寧氏,除去是大齊儲妃,同時,也是黑市的女主人。黑市供養寧氏,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各位,難道有什麼異議?”
宋顧謹朗聲道:“殿下從不曾搜刮民脂民膏,更不曾擾民,臣等又怎麼會有異議?”
顏清沅點了點頭,把那些朝臣的臉色,一個一個看過去,直看得人人惶惶不安,才道:“本王膝下愛子兩名,就算是納再多的新妃,長幼嫡庶,也繞不開兩位皇孫。不立太孫,是因爲太子妃勸解,孩兒年幼,不知日後會長成如何模樣。不如等兩位皇孫大一些再說。”
“可,就算是這樣……太子妃殿下已經是未來的國母皇后,爲殿下充裕後宮本就是太子妃的職責……”趙閣老急急地想搬出祖訓來說服太子殿下。
“充裕後宮。你等一邊叫嚷着後宮開銷太大,一邊又喊着要本王充裕後宮?”顏清沅哂笑,道,“這次彈劾太子妃案,本王一直沒有出聲,就是想好好瞧清楚了,這朝堂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抱着假公濟私的心思,想把手,伸到本王的後宮之中來。”
這個罪名可大!
太子殿下的話說得很清楚,太子妃的一應私用都是從他自己的私庫出的。黑市之主富甲天下,你總不可能不讓他出錢養老婆。如果這時候調出國庫的來查,後宮供應那一位太子妃,開支大約少得可憐呢。
既然太子妃不擾民不貪腐,這一連串地彈劾太子妃又是爲哪般?
再要用後宮無人來說事兒,又勉強了些。
畢竟這種事兒,直接上摺子請太子開選秀就是了,又何必彈劾太子妃?
既然太子妃無錯,那這些人急急忙忙地彈劾太子妃,可不就成了太子眼中的“假公濟私”?
再則,太子向來強勢,你就算說出天花來,他說你“假公濟私”,你就是“假公濟私”!
就連趙閣老也閉嘴不說話了。
顏清沅淡淡吩咐:“把這些摺子都燒了吧。當着諸位愛卿的面。”
“是。”
太監迅速在火盆裡引了篝火,將奏摺一本一本丟進去燒了。
頓時文昌閣就變得烏煙瘴氣的。
這時候,密相徐硯站在一邊看着,眨眼的功夫出了一身冷汗。他此時倒是十分慶幸自己沒有跟着去彈劾太子妃。
卻又十分懊惱……錯過了這次力排衆議的機會!
“江山風雨飄搖多時,正是初定的時候。你等一個個,大喊着什麼爲了民生百姓,卻成日計較這婦人之事”,顏清沅指着那燒摺子的熊熊烈火,冷冷地道,“這如山一般的摺子,竟沒有半本提到真正的民生和百姓。真是讓本王覺得噁心。”
在場諸臣一個個低下了頭,不敢再言語。
“另外,本王今生,無論是身爲太子,還是了過一陣子登基稱帝,陪伴在本王身邊的,也唯有寧氏一人。今生今世,本王也不會再納妃納寵。若是還有哪位愛卿有話要說,就自己去官媒報道吧。”
官媒,在場都是朝廷重臣,誰會想去官媒?
“殿下,殿下息怒!”
一衆臣子下跪,害怕的同時更加心驚……
需知,爲君者,一言九鼎啊!
太子殿下今日挑明瞭說,不會納妃納寵,陪伴在他身邊的唯太子妃一人!
莫說日後想再往宮裡送人,已是不可能了。就是這次,轟轟烈烈地彈劾太子妃,不是彈劾到太子殿下的心頭肉上去了嗎!
原來太子殿下對太子妃寧氏,是真寵,不是假愛。
鬧得滿城風雨的太子妃彈劾案,在這文昌閣內,被付諸一炬。
太子殿下的龍紋朝雲靴輕輕碾過衆人的視線,然後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閣老看來是年紀大了,當年的剛烈莽直,如今已只剩下剛愎自用,還閉塞視聽。閣老,是時候該榮休了。”
趙閣老一瞬間抖得更厲害了,話還沒說出來,就已經鼻涕口水都哆嗦出來了。
看着可憐,但這也只能證明他是真的老了。
真可惜……
徐硯想着。
若是趙閣老安安分分的,不出這個頭,殿下其實還是能容他的。過一陣子他還能參加完新皇的登基大典再榮休。那樣纔算是真正榮休啊!
那天,彈劾太子妃的摺子在文昌閣燒了整整半個時辰。
菸灰漸冷,太子妃穩居深宮,再無人敢造次。
顏清沅臨了囑咐宋顧謹徹查張邁案背後的推手。一時之間又引得人心惶惶。
趙閣老已經被迫“榮休”。剩下的,誰在這次的案子裡推了手,自己心裡都清楚。
連一向難纏的老趙都落了馬,何況是他們?
顏清沅看了看他們的臉色,心裡暗想,這事兒就拖一拖吧,讓他們一個個都睡不着,也是挺不錯的。
這麼想着,他心情愉悅地回到了後宮。
沒等他靠近,寧昭昭就聞到他身上一股子沖天的煙熏火燎的味兒!
她忍不住道:“躲遠點……”
顏清沅有點不高興,脫下外袍給了身邊的太監,才道:“你快來給我洗洗頭,一頭都是灰呢。”
寧昭昭滿臉不情願地吩咐人備水。
她明明知道他幹了什麼,卻半點不感激。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
顏清沅仔細看她的表情,半天才嘟囔道:“小沒良心的,張邁的案子馬上就要收尾了。到時候我等着你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