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如果我不是海神呢?你會不會相信我?”
這句話在我腦子裡轉了一圈,晃悠了幾下,最後才被接收到腦細胞裡,我問他,“你是在假設麼?”
洛卿的神色突然變了,他擡起手,示意我不要作聲。
周圍一片寂靜。
半晌,他低聲說,“有人來了。”
我心口一緊,“來抓我的?”
“有二十人。”
一瞬間我手腳冰涼。
他又沉默下來,凝神諦聽,然後說,“是靖滄軍!”
他們竟然讓靖滄軍來抓我這麼一個連唱月之術都沒學過的主?!
靖滄軍,北王朝最精銳的部隊,成員都是從小訓練出來的,人數只有一百左右,但個個可以以一當千。若是這樣的軍隊來攻擊我們,就算有洛卿恐怕也無法招架得過來,他的海神之力現在還未覺醒,只能算是一個比較出色的學生罷了。
“不用怕。”手被洛卿抓住,他看着對面的破窗,低聲說,“抓緊我,我帶你衝出去。”
我說,“那你不就被發現了麼?會受罰的。”
“我早就被發現了,這些人多半是跟蹤着我找來的。”他說着,化出魚尾,伸手摟住我的腰,“走了。”
還不待我點頭,眼前倏然一花,他已帶着我箭一般衝出了窗口,沒入海藍當中,水流飛速地從耳邊擦過,甚至有刺痛的感覺。我微微轉頭向後看,便看見幾個身着黑甲的鮫人緊緊跟在後面,蒙着面具的臉看起來猙獰猶如追命的修羅。
再往前看時,前方竟然也有幾個相似的人影正衝我們逼近,我驚叫一聲。洛卿身體一歪,硬生生地拐了個彎,衝向另一個方向,黑髮在身後張揚着。
他帶着我不斷地遊着,水聲在耳邊嘩嘩地響,身後的兩股靖滄軍緊追不捨,彷彿永遠都甩不掉了一般。
洛卿突然停了下來。
我擡起頭,向四周望去。
前面有人過來,不只是前面,每一個方向都有人,從哪裡都逃不出去。他們如同水怪一般從四面八方向着我們圍過來,我們浮在中間,如同落入陷阱的獵物,逃無可逃。
我不自覺地抓緊手中的另一隻手。
一個黑甲鮫人開口道,“殿下,海王命您回朝。”
洛卿冷冷地看着周圍的人,閉口不語。
“殿下,請把欽犯交給卑職。”
洛卿忽然看着我,“相信我。”
我點點頭。
他再次看向說話的黑衣鮫人,挑起一邊的嘴角,說道,“你回去告訴我父王,那些真真假假的把戲,我玩夠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抓緊我,以一種難以想象的爆發般的速度向斜上方升去,迎面而來的水流打在臉上,我睜不開眼睛,甚至無法呼吸。然而他還在不斷提速,彷彿要衝出大海一般,我緊緊地抓住他,閉着眼睛。
他在使用尾中的神力加速,如同那天我們升上海面時那樣,不斷地加速,但是比那天還要快。
這樣的速度,能甩掉那些靖滄軍麼?
水流巨大的壓力快要讓我承受不住,洛卿再次放出了那個分開水流的結界,我才終於喘過氣來。向下望去的時候,我幾乎尖叫出聲,幾個模糊的黑影子在後面若隱若現,他們竟然跟上來了!
洛卿感受到我的驚慌,用極輕的聲音說,“別怕,他們抓不到我們。”
我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摟住他,無盡的深藍包裹着我們,沒有天沒有地。
爲什麼在面對這種危急的情況時,我卻只能驚慌失措?
什麼時候開始,我需要別人來保護了?
前方,有一片巨大的黑影,一點點地放大,橫在一片海藍中,彷彿大海的盡頭一般。我感覺到速度開始慢了下來
,當那黑影漸漸清晰時,結界便被撤掉了。那是一片海底的暗礁,無數的礁石層層疊疊,像是一座座海下的高山,陽光透過海水照射在上面,斑斑駁駁,顏色暗淡,我擡起頭就見到一片迷離的光,從天空中撒下的光。
有暗礁,代表着離陸地不遠了……
我們游到淺海來了……
海水有些涼,有些空氣的味道。
洛卿放開我。我看着四周,問他,“咱們爲什麼到這兒來?”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十分疲憊,“我們到陸地上去。”
“……你說真的?”
“嗯。他們不敢貿然上岸。”
“可是你不是說岸上很危險麼?”
“對你來說,現在海里比岸上危險。”說完他便向前游去,我連忙跟上,“其實就算被抓回去,我也不一定就會被當成奸細啊。”
“你還不明白麼?”海神看着我說,“上次你喚醒我時用的御聲之術太強大,他們又看不到你的過去,你對北王朝來說,是一個十分危險的未知數,不管你是不是奸細,他們都不會放過你,最重要的是,你和北斗走得太近了。”
“這跟北斗有什麼關係?”
“先上岸吧。”
我們踩着淺海的細沙,一步一步往上走,我感到自己的頭一寸寸地露出水面,久違的空氣清涼地拂過,然後,我看到一片金黃從眼前延展開來,那是一片金色的沙灘,碧藍的海水卷着銀邊沖刷着岸上的貝殼,沙灘之後是一片高聳的峭壁,青黑的石頭古怪地堆砌,拔地而起,幾根青碧的草在石縫間搖曳着。蒼藍的天空中沒有云彩,太陽的光也並不強烈,空氣有些冰涼,讓我渾身一顫。
我漸漸離開水面,全身都暴露在陽光下,空氣中,周身反而覺得十分不自在,彷彿身邊少了什麼東西似的。
這就是陸地,我幾個月沒見過的陸地,被一個高聳的峭壁擋得嚴嚴實實。
洛卿走到我旁邊,“跟我來。”
他帶着我沿着岸邊走着,地上的貝殼和小石子十分硌腳,轉過一處突出的崖壁,後面出現一個狹窄的洞囧,黑漆漆的洞口像怪獸的嘴一樣,我彷彿能聽見吸血蝙蝠撲打翅膀的聲音……
“我們先在這住上幾天。”
我看着那個洞囧,抖着嘴脣,“你是說在這裡面睡覺?”
“對。”
一瞬間各種色彩鮮豔的爬蟲生物在我腦海中過了個遍,尤其是那種全身長綠毛的蜘蛛。
算了,正在逃命呢,人家海神陪着我受罪都沒說什麼,我怎麼能再來挑剔這些。
剛邁進去一步,一股yin溼之氣撲面而來,夾着一股陳年的腥味。日光照射在洞口的石壁上,打出一片片不祥的yin影。海神挨着洞口坐下來,長長地出了口氣,“這裡不會有人來,暫時安全。”
我看着他蒼白的臉,心裡堵得慌,“那個,你睡個覺吧。”
他看看我,笑了笑,說,“你不要亂跑。”
我特乖地“嗯”了一聲。
他合上雙眼。
微光浮動在他的睫毛上,彷彿在顫動一般。
這麼看着,他睡得像個孩子,毫無防備。
我看看這yin冷的洞,潮溼的地面,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沿着海岸走了許久纔看到一片樹林,樹葉翠綠,陽光透過葉片間的縫隙滲漏下來,樹幹粗大而蒼老,根鬚糾結。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樹了,如此高大厚實而又充滿生機,葉子彷彿能呼吸一樣。地上生着高高矮矮的雜草,空氣有些潮溼。我在裡面找了好久,才收集到一捆比較乾燥的柴火。
抱着一懷的柴火跑回洞裡,洛卿還沒有醒,我拿出一塊木頭和一根木棍,想效仿古人鑽木取火,哪知道倆胳膊倒騰得都快斷了也沒見個火星。我休息十分鐘,然後繼續孜孜不倦永不氣餒,最後那塊木頭終於經不住我的折騰,燃起幾絲火星,我趕緊把它放到柴火堆上,在太陽下山之前總算是把火生起來了。
有了火光,洞裡的景象一時間清晰起來,這個洞其實不算特別深,頂上也沒有蝙蝠什麼的,看起來倒不那麼可怕了。
肚子忽然一陣響動。
……我突然想起來今天一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
走出洞口,眼前是翻滾的大海。不知道淺海的魚多不多……
我鑽進海里,化出魚尾,在淺海小心翼翼地轉悠着。魚倒是不少,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抓不住,費了好大勁才抓住一條大個點的,本想再抓一隻,可是手裡那條老是掙扎,搞得我不敢再動手,只好回身上岸。
天色已經不早,太陽斜斜地懸在山崖後,只露出通紅的一角,天空是桔紅色的,照着金黃的海岸。在一片金光燦爛中,我發現不遠的沙灘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怎麼看着,那麼像個人呢?
我遲疑幾秒,然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在幾步開外停住,仔細看了看。
那真的是個人,穿着靛藍的衣服,手指間沒有蹼,耳朵也是半圓的,他不是鮫人,而是人類。
一個人類,幹嘛躺在這兒?
難道……是死人?
我又走近了一些,他沒有動靜,我再走進一些,他還是沒有動靜。
大起膽子一下走到他旁邊。
是一個男人,一個很英俊的男人,深刻的五官,緊閉的雙眼。但是他的身上有暗色的血污,大大小小的傷口還在流血。
我蹲下來,用手輕輕推了推他。
他突然哼了一聲,我嚇得把魚掉在地上。
然後,他的眼皮顫了兩下,緩緩掀開一條縫。
居然是活的!
我說,“喂,你活着沒?”
他的眼睛漸漸睜開,目光仍然有些渙散,虛弱地喘着氣。他看着我,卻不說話。
正在考慮要不要救他,卻聽見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我轉頭,然後就看見四五個人,四五個高大的拿着刀劍的人類,站在我不遠處,看見鬼一樣看着我。
我想我一定也是看鬼一樣看着他們……
一個人瞪着我,忽然說了一句,“那是……什麼?”
另一個人卻睜大眼睛,裡面精光燦燦,他大喊起來,“鮫人!!大哥,那是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