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幽雅的房屋,竹子排成的牆壁,樑柱上塗着碧漆,間與間之間以綠紗隔開,隨着夜風緩緩飛揚。昏黃的燈光從裡側的房間裡暈染開來,空氣裡彌散着清甜的薰香。
那個房間不大,窗臺上的瓷瓶裡插着鳶尾花,桌子上擺放着撥浪鼓,靠牆的地方有一張搖籃,搖籃旁坐着綠衣的女子,平凡的面容在燭光裡顯得越發柔和,嘴角含着甜甜的微笑。搖籃中有一個咬着手指的嬰孩,睜着一雙黝黑如同子夜的眼睛,幼小但可愛到驚人的臉上掛着傻傻的笑意,望着綠衣女子。
綠衣女輕輕地搖晃着搖籃,神色中那能融化一切寒冷的溫柔疼愛讓她此時看起來美麗而神聖,她輕聲地、緩慢地哼唱着搖籃曲,歌聲沒有鮫人的絕美,但是單純而安然。
“蝴蝶飛,蟲兒睡,蓮花枯萎,星星落淚……”
嬰孩在歌聲中一點一點沉入夢鄉,安恬地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隔絕在這小小的搖籃之外。
忽然景象開始搖晃、模糊,象煙霧一樣消散開了。
我睜眼,看到雪青色的牀帳。
大約一分鐘後,我才把前頭髮生的事兒反應過來。護送嵐無闕回日月城,然後被人圍攻,本來已經沒事兒了,又被一個二百五刺客扔來的一把匕首給戳到。
腹部傳來一陣一陣的隱痛,吸一口氣都覺得針扎似的。我用手摸了摸,上身只剩下一件單衣,衣服下面纏着厚厚的繃帶。再看四周,是一間挺豪華的屋子,雪白的牆壁,七彩的瓷器,紅木雕花的桌椅,還有一塊大大的玉珏似乎被當作裝飾吊在牆上。
現在已經安全了麼?
剛一動身體,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傷口處擴散開來,我僵直了身體,面部扭曲。
他奶奶的那個刺客最好已經死了不然老子要拿刀閹他一百遍……
正在心裡問候那刺客的祖宗,外間的大門開了,有人踏進來。我睜大眼睛望向來處看過去,心裡竟然有些微的期待。
怪了……我期待個毛阿?
一襲黑袍的洛卿轉過帷帳,手中端着一個銅盆。
我忽然就從心底涌上一陣難言的快樂,大張着嘴喊道,“洛卿~~~”只是沒想到本以爲會很響亮的聲音只有蚊子哼哼得那麼大。
但是洛卿仍然聽見了。他猛地擡頭,緊接着就把銅盆扔到一邊,水灑了一地,然後他看都沒看那可憐的水盆一眼就衝着我疾步走來,走到我面前,一句話都沒說。我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嘴脣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柔軟觸感。
我的大腦完全死機,暫時連重啓都不可能。
他在……幹啥?
在我人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分鐘後,他微微擡起頭,雙眸直視着我的眼睛。
我微張着嘴,連眨眼都忘了。
我是不是還在做夢呢?
他微微擡起嘴角,一個笑容緩緩盪漾開來。
“嚇倒你了?”
確實是嚇到我了。我沒想到剛醒過來就遇到這麼刺激的事兒……
我作爲鮫人的初吻……
他輕輕地摟住我的肩,同時小心不碰到我的腹部,把頭埋在我的頸側。他的黑髮糾纏着我的白髮,我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和熱度,溫暖如同春日撲面的風,讓人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踏實了。
“伏溟……”他在我耳邊輕聲喚了一句我的名字,如同夢中的呢喃。
我感覺心臟一瞬間開足馬力,跟抽風似的跳起來。
“洛……卿……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哦……那就好~”
“傷口還疼不疼?”
“不動就不疼……”
“那就不要動了。”
“嗯……”
“有事兒就叫我。我就在你旁邊。”
“好~”
“餓不餓?”
“沒什麼感覺……”
“餓的話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好~”
他直起身來,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吻,然後起身出去了。
我大睜雙眼盯着頭頂那塊牀帳發愣。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覺得生活特別美好。
幸虧沒死掉啊……
不多時洛卿就回來了,端着一碗粥,坐到我牀邊的椅子上。他皺着眉看着碗裡的大米粥說,“他們說傷者吃這個最好……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我看着他對於大米粥非常不信任的神情,突然特別想笑,可是嘴剛一咧開,笑聲還沒出來,腹部就一陣抽痛,於是笑容就扭曲成哭一樣的表情。洛卿看了有點急了,“怎麼了?”
我努力讓扭曲的臉迴歸正常,“沒事兒沒事兒,不要緊……”
“難受的話告訴我。那把匕首上有毒,現在可能還有殘餘。”
我巨聽話地點點頭。
洛卿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起來一點,把枕頭塞在我身後,把我安頓得比躺着還舒服。然後他拿起調羹,舀起一勺粥吹一吹,送進我的嘴裡。
一勺,一勺……
日光從窗棱間透進來,流淌在他的身上,滑過他的眉他的眼,照出一片明媚燦爛。
我愣是把大米粥吃出了燕窩的味道……
氣氛微醺中,我們誰也沒注意從外面走進的人。直到一碗粥見了底,我才恍然發覺房間裡多出一人來。
嵐無闕,一身絳紫滾銀的華服,腰間繫着玉帶,頭上束着白玉冠,襯上他那本就無法被掩蓋的高貴之氣,徹徹底底的一皇子。
我笑笑說,“嵐無闕,你來怎麼也不吱個聲啊?”
洛卿轉過頭去,面容一瞬間冷凝成淡漠。
嵐無闕似乎有點恍然,但很快微微笑開,“原來伏溟公子已經醒了。”
洛卿在一邊,不說話。
我問,“我們現在是在日月城了麼?”
嵐無闕說,“正是。”
“那就是說我們安全了?”
“是的。你們以後也不用再擔心遇到危險。伏溟,你放心地養傷。”
Ohyeah~~~會師了!長征終於勝利了!一面紅旗在我心中冉冉升起,**與朱德親切握手……
洛卿忽然說到,“二皇子,希望你記得你的諾言。”
嵐無闕說,“我既以我軒轅家族的身份起誓,便決不會違背誓言。況且,伏溟三番兩次救我xing命,我豈會知恩不報。”
“那就好。”洛卿拿起空碗,徑自走過他身側,出門去了。
剩下我和嵐無闕。
他倆的對話,還是這麼硬邦邦的啊……難道因爲都是當皇子的,所以同級相斥?
嵐無闕走到身旁的凳子上,坐下,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雍容華貴之氣。
“傷口還疼麼?”他問我。
這個問題聽着怎麼這麼耳熟?
“不疼了。”
“你爲什麼要推開我?”
“啊?”
“爲什麼救我?”
“……不救你你不就翹掉了……”這什麼問題啊……
嵐無闕看着我,英俊的面容竟然有些困惑,“在海灘上,你並不認識我。你完全可以丟下我逃跑,爲什麼不跑?”
“……我跑了你不就翹掉了……”
“你不認識我。我的死活與你何干?”
“……好吧我看你長得挺俊的我貪圖你的美色所以我想把你搶回去當壓寨夫人,你還費解嗎?”
他一愣,然後突然哈哈笑開,笑得跟洛卿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洛卿總是笑得很美,而他的笑,有種君臨天下的霸氣。
這哥們將來說不定能當個皇帝什麼的呢。應該巴結巴結……
止住笑聲,他的眼神卻變了,說不上來哪裡有改變,只是覺得他整個人一瞬間變得高大起來。他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了句,“好好養傷,我等着帶你見識我軒轅王朝的萬里江山。”便起身離去。
又出去一個。
屋裡又剩我一人了。
洛卿跑哪裡去了,還不回來?
當天晚上,洛卿讓我喝下一碗黑乎乎的藥。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喝中藥,喝完之後我就明白了西醫爲啥比中醫popular。就這種味道,本來還沒什麼事兒的人一碗下去命也沒了一半兒,我剛喝幾口就開始後悔自個兒幹嗎要長舌頭。
喝完藥,洛卿端來熱水,扶我坐起來,然後,就開始解我衣服……
我抓住衣領,“等等等等,幹啥要囧囧服?”
洛卿說,“給你擦洗一下,然後給傷口換藥。”
擦洗?他幫我?
我感覺心臟又開始抽風似的跳起來。
“那……那啥……要不我自己來吧……”
洛卿卻說,“你不可以亂動,我來幫你。”
“……這樣……感覺很怪耶……”
“前幾天你昏迷,我都是這麼做的。”
如果可以給臉紅加上一個象聲詞的話,我會用“轟”這個字……
我這是幹啥呀?都是大男人,雖然我是斷袖,可又不是情竇初開,有啥可不好意思的……
洛卿緩緩褪下我的衣服,皮膚與空氣接觸,感覺涼涼的。他低着頭,把手巾放到水盆裡浸溼再擰乾,然後放到我的身上。
溫熱的觸感沿着皮膚,滑過頸項、後背、手臂、前胸。不知道爲什麼皮膚像被點着一樣,敏銳地捕捉着每一寸的感覺。那熱度透過皮膚血液,一直滲透到內臟和骨骼之中,身體中的每一個部位都發出舒服的嘆息。
洛卿的手帶着手巾,一路向下滑去。
突然,他停住手。我看向他,他的目光有些不對勁,似乎深沉無底,但其中又跳動着什麼炙熱的東西。他看着我,目不轉睛,那副樣子……不知爲何,有點令人畏懼……
我試探xing地問道,“……洛卿?”
他忽然把手巾扔回盆裡,轉身衝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