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方氏自己也明白,徐嬤嬤即便知道徐氏要跟自己說什麼,也不會告訴自己。
徐嬤嬤跟在徐氏身邊已久,待人接物那一套,深得徐氏真傳,心眼多着呢,且她又對徐氏忠心,故而,若沒有徐氏交代,徐嬤嬤不可能跟自己透露一個字。
方氏明白這一點,所以,沒再問下去,便跟徐嬤嬤一起走了。
方氏配合,徐嬤嬤也樂得輕鬆,亦不再多話,轉身與方氏一道出了門。
今日天氣極好,金秋景盛,耀眼的日光自天邊而來,直照在方氏的臉上。
方氏許久未曾出屋,突然被這隆盛的日光一照,瞬間便花了眼,幾乎要站立不住,她忙伸出手,遮住了眉眼。
徐嬤嬤一見方氏的反應,就知道方氏爲何這樣,也沒有說話,亦未曾催促,倒也耐心等着。
片刻後,暈眩的感覺消褪,方氏才慢慢放下雙手,然後,微微眯起雙眼,看向遠方的天空。
暖風輕送,帶來丹桂香氣,幽微而縹緲,卻好像是暌違已久的自由氣息。
方氏不禁深深的吸了口氣。
這一刻,她纔有種感覺,自己好像還是個活着的人……
雖然推開窗,也能看見滿園的花草,可看得見,卻出不去,也摸不着,反而比壓根看不見,更加叫人難受。
方氏心裡一陣恍惚,幾乎要分不清楚今時今日,是夢是真。
突然之間,她便覺得,一切就好像是夢一樣,似乎昨日,她還是永寧侯府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當家夫人,可今日,她卻忽然變成謹小慎微,大氣不敢多出的受罰之人。
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安笙跟宋氏,她發誓,不管怎麼樣,自己一定不會放過這二人,總有一日,她會將自己所受的屈辱,盡數還給這兩個人的!
一定!
……
玉笙居。
鄭媽媽匆匆進到安笙的房間,朝安笙福身行了一禮,後道:“小姐,老夫人將大夫人叫過去了。”
方纔安笙一回來,就讓她盯着松鶴堂那頭的動靜,鄭媽媽原還未曾想到什麼,此刻,卻忽然明白了。
她想,小姐定是料到了老夫人會叫大夫人過去,所以,才叫她盯着那頭的動靜。
“我知道了,辛苦媽媽了,沒什麼事了,媽媽去忙吧。”安笙點點頭,道。
“是,小姐。”鄭媽媽沒有多問,頷首應下後,便出去了。
鄭媽媽走後,青葙心裡卻疑惑:“小姐,您不再叫鄭媽媽盯着老夫人那邊了嗎?”
“不盯了,”安笙搖搖頭,“再盯下去,也沒什麼用,若我猜的不錯,老夫人叫大夫人過去,定是要說我的事情,老夫人爲人謹慎,說這些話的時候,必然揹人,她若刻意揹人,鄭媽媽又如何能聽得到?再說她們要說的事情,我也多半能猜到,之所以方纔讓鄭媽媽看着那邊,不過是想確定一下自己的猜想罷了。”
若安笙猜的不錯,徐氏叫方氏過去,一定是要說她的事,或許,還有她孃的事……
儘管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當年真相,但是,此刻卻不是好時機。
徐氏不會給人偷聽的機會,徐氏院裡,是內院防備最深的地方,能打聽出些外圍消息,卻不見得能將徐氏房中之事,盡在掌握。
與其冒險被徐氏防備,倒不如什麼都不做。
當年的事情,她前世已從方氏口中得知一些,只要朝着這個大致的方向查下去,終有一日,一定會查清楚的。
總之,此生她必要查清楚當年事,替孃親雪冤正名!
當年陷害她孃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小姐……”青葙見到安笙面色竟似有些陰沉,不由心驚。
“我沒事。”面色的變化彷彿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安笙面上便又恢復了暖融平靜。
青葙怔了怔,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一開口卻發現不知該怎麼說,想了又想,只好還是重新合上雙脣,沒有再說下去。
方纔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會覺得,小姐像是有幾分陌生似的。
眼前的人,好像突然之間,變得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
可是,那種感覺來的快,去的卻也快,甚至是小姐面色的變化,都讓她覺得,是自己心生恍惚了……
這實在太奇怪了,青葙心想。
可若是非要讓她將這奇怪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又好像不知從何說起。
安笙知道青葙心裡有疑惑,不過,這一次,她卻沒有解釋什麼。
人這一生,總有那麼一兩個秘密,是對任何人都無法宣之於口的,重生之事,母親當年的事情,便是安笙最大的秘密。
親密如青葙,這兩件事情,也是安笙無法對她坦白的。
不過,方纔她確實有些失態,她已經許久不曾這樣過了。
她原以爲,自己能等,只要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事,她都能忍,能等,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原來有些事情,不是想忍,就能完全忍得了的。
母親,便是她心內最隱秘的,最無法容忍的傷。
雖然經年久遠,自己甚至都未曾見過那個女人,可是,每每想起這個人,她心裡總是靜不下來。
尤其是,在明知方氏與徐氏皆知當年真相如何,卻還拼了命的粉飾太平的時候,她心裡就止不住恨。
原來,她也會這般惡毒的去詛咒一個人,希望那個人將來不得善終,她總以爲,自己是積德厚重,纔有了重生這樣奇妙的際遇。
卻原來,她內心竟也是有這樣陰暗的想法的。
誦再多的佛經,又如何能抵消她心中罪惡的念頭呢?
又呆坐了片刻,安笙起身,往牀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對青葙吩咐道:“我累了,想歇會兒,若有人來,便說我睡下了。”
“那,若是老夫人那裡來人呢?”青葙大概也察覺出安笙情緒不高,所以問話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安笙聞她如此問題,回首輕笑,道:“無論誰來,都一樣。”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青葙頷首應了一聲,然後,伺候安笙上了繡牀,等安笙躺好之後,幫她掖了被角,才悄悄退出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