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等候

大雪漸歇,定姚山的廳房中,孫踐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茶水,這才慢慢地問道:“叫什麼?”

立在下首的有兩人,其一是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他一身騎裝,靴子上斑斑點點盡是泥痕水漬,兩條褲管也溼漉漉的,一看便是冒雪而來,纔到地頭沒多久。

這中年人相貌普通,卻叫人一瞧便覺得踏實可靠。

站在他旁邊的另一個只有十來歲,是名六角不全的小廝。

“叫顧延章,是延州城裡來的伕役,並無甚背景,只是個白身,連弱冠都不曾滿。”那中年人恭恭敬敬地道,“已是同官人家的二老爺通過氣了,也談妥了,只看官人您這頭是怎個分派。”

孫踐淡淡地“哦”了一聲,轉頭看了看那小廝。

小廝見他看過來,連忙上前幾步,雙手奉上了一封信件。

孫踐隨手接過家中僕役遞上來的書信,拆開看了,果然是他家二弟的字跡,其中說了情況,又把價錢給寫了。

他聽了“顧”字一姓,又聽得是“顧平忠”要整治的人,心念一動,慢慢便琢磨出味道來。

——好似當年延州城裡頭那一門富貴滔天的大戶,就是姓顧,又是那顧平忠的主家。

弄個尋常人,一千貫倒是個不錯的價錢,可若是換做那一家姓裡頭的,一千貫,賣條腿,他都嫌便宜了!

弟弟還是不夠老練,那樣一注家財,一輩子也未必能沾上一回,如今難得有了機會,不抓住,難道要白白送走嗎?

孫踐想了片刻,道:“我家二弟心軟,素來也不懂事,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信了,只以爲一個城裡的熟人,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別人有什麼求上門來的,他也不去多想,一口就應了。我卻不同,人命關天的事情,我是不肯做的。”

孫踐相貌堂堂,眉正眼直,此刻這一番正義凌然的話一說,不曉得的,還以爲他是個多麼規規矩矩,爲朝爲民的好官。

顧大站在下首,聽得他這般義正辭嚴,一時之間,連話都不知道該如何回。

定姚山中管勾庫賬同人力的孫踐,在延州城中一貫都是臭名遠揚。

服衙前役的只要是去了定姚山,進的時候是一等戶,出的時候,變成三等戶已經算是便宜,最怕的是,連命都要丟在裡頭。

哪怕是服伕役的三、四等戶,如果不好生繳一筆買命錢,也少不得走着進去,躺着出來的結果。

這些年來,孫踐手裡捏的冤魂,堆起來,怕是都能把這一處算得上寬敞的廳堂填滿,不過因爲他後頭站着京城裡頭的靠山,又只跟服役的平民過不去,倒是一直安安穩穩的。

廳堂之中燒着地龍,熱氣升騰,引得那顧大腳趾一陣麻癢。

他一路疾馳,一雙腿腳在冷風中吹了許久,早凍得僵了,此時只想把靴子脫了,擦乾之後,好生捂一捂,否則這一冷一熱,凍傷處怕是要潰爛了。

可此情此狀,又哪有這個機會。

想到出發前主家對他的吩咐,顧大忍着腳掌疼痛跟麻癢,上前兩步,畢恭畢敬地道:“主家曉得官人心善,只是想您看在兩家的交情上,搭把手。”

一面說,一面將一張銀票放在了孫踐面前的桌上。

孫踐看了看那條子上的數字,瞳孔一縮,隨即呵呵一笑,道:“等人到了,我看看再說。”

一面說着,一面把那銀票推了回去。

顧大一陣失望。

這是嫌不夠了。

他咬了咬牙,又道:“主家特意交代過,事情辦妥之後,是要宅子、是要田地、是要金銀、還是要旁的什麼,全憑官人點選。”

聽他這樣說,孫踐往椅子後背靠了靠,笑道:“銀票留下罷。我記得從前顧家在如今平戎街上有幾間鋪子,我一直瞧中那地界,旁的不要,鋪子給了我便罷。”

他話未落音,顧大已是驚得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半晌不敢說話。

“怎麼?財主家也捨不得這九牛一毛?”孫踐呵呵一笑,問道。

這可是平戎街的鋪子!

延州未破之前,平戎街喚作順義街,街上車水馬龍,各家藩部、西域商人云集,可以說得上寸土寸金。如今雖然比不上從前,可也是延州城的繁茂街市。

有了楊奎坐鎮,照這個勢頭,最多一二十年,延州就算無法恢復往日十分繁榮,六七分還是有望的,那平戎街上的鋪子,有錢也買不回來。

這孫剝皮,是不要雞蛋,要母雞啊!

顧大的頭有一陣暈眩,他努力定了定神,嚥了口口水,始終拿不定主意。

孫踐看他這模樣,笑道:“你既沒個把準,不妨回家問問你主家,再來同我說話罷!”

自身契賣斷給顧平忠,顧大也在顧家待了許多年了,這一回出門之前,得了顧平忠鄭重叮嚀,自是曉得此番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他狠了狠心,道:“不必了,便依官人所述,只我要親眼見他嚥了氣,方能放心!”

這倒不算什麼大事。

才得了一大筆橫財,孫踐的心情甚好,他點點頭,眯起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下了幾日雪,他們押着輜重,走得慢,按着往日,至少要晚上七八日才能到。”

又喚了一個胥吏進來,問道:“丙三那一塊地方,如今有沒有役夫在?”

那胥吏想了一想,低頭回道:“自上回大寧縣那個役夫死了,尚未有人再去。”

孫踐點了點頭,道:“收拾出來,過幾日有個延州城的役夫來了,將他安排進去,到時候把門鎖了,叫他在裡頭挖土罷,飯食也不用送進去,甚時挖夠兩千斤鐵石土,甚時放他出來。”

定姚山乃是鐵山,可鐵石土也不容易挖,兩千斤鐵石土,叫一個常人不眠不休地挖選,不費上幾年,根本挖不出來。

把人關進去,不送吃食,不用等多久,這樣大冷的天,最多四五日,就能渴死餓死。

胥吏聽了他的吩咐,只平平淡淡應了一聲,彷彿這是一件多平常的事情一般,行過禮,退了下去。

孫踐轉頭又對顧大道:“等人來了,你親眼核了人的相貌,看着關進去,過上五六日,再去驗看屍首罷。”

雖然付的代價大到可怕,可能把事情辦成,顧大依舊是放下心來,他行了個禮,又道過謝,這才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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