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爲在白蘭芷遇害前一夜裡曾與白蘭芷夜談?
這是之前誰也不曾說過的事情,小芝不曾提及過,無爲自得知英小姐死訊後,也一直未曾開口說過半個字!
陰十七看向無爲道:“小芝說的可是真的?”
無爲睜着雙眼,眼底有着盈光,眼珠子微轉,他終於看向居高臨下頗有質問他的意味的陰十七,慢慢地起身,他突然笑了下。
這讓陰十七有些微怔,更讓滿面淚水的小芝看得又不禁一通大罵:
“你還笑?你居然還笑得出來!你到底有沒有心?小姐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爲什麼死的是小姐,而不是你!”
世上最嚴厲的指控,大概就是——爲什麼死的不是你?
陰十七聽到這樣一句指控的時候,她不禁看向僅僅一日便憔悴得臉色青白的小芝。
小芝罵後猶覺得未曾解氣,跨步上前便又要一陣拳打腳踢,即便她的力氣大不到哪裡去,可陰十七也不能任她再這樣胡罵下去。
陰十七攔住小芝,緊緊地抓住小芝的手臂,不讓小芝靠近好不容易自廊面坐起身來,卻笑得很是詭異的無爲。
小芝心中的氣還像火冒着,她拼命地掙着讓陰十七放開她,嘴裡嚷着她要打死無爲這個負心漢!
陰十七好歹有些身手,攔住一個平時做慣粗活而有幾分力氣的丫寰還是足夠的,於是任小芝怎麼掙扎也未能掙脫陰十七的鉗制。
就在陰十七與小芝推搡間,無爲收起嘴角詭異的淺笑,擡眼看着兩人道:
“前日夜裡,貧僧確實約了茵茵,但其實也沒說什麼,茵茵自小倔犟,旁人說的話總聽不太進去……”
英小姐全名叫英茵,無爲已開始訴說起英小姐遇害前一夜裡與他相會的事情,卻讓火大且急燎的小芝打斷。
小芝未聽無爲說個完全,便恨恨地搶道:
“旁人的話小姐聽不進去,可小姐卻是最聽你的話!”
無爲兀地被打斷,他眼中的眸色一變,由原來的傷痛變得冰冷,就像冰錐般刺向小芝,陰寒怒斥道:
“你以爲茵茵死了,便只有你最是傷心難過的麼!”
小芝向來只見到無爲溫和的一面,未曾見過無爲這樣狠厲寒得凍人的神色,特別是無爲那雙眼眸更是令她肥肥的膽顫了幾顫,再聽無爲那陰寒得毫無溫度的喝斥聲,她更是一時間被嚇得一張小臉愈發煞白。
無爲的聲音沙啞低沉,嘴脣乾涸無血色,正如他秀氣的臉龐自聽到英小姐的死訊之際,便如同退了潮的海灘般乾涸而遍滿沙礫。
那些沙礫尖銳而又刺目,不足要人命,卻足已劃破或刺痛所經過的人們的腳底。
此時的無爲就像一隻隨時準備戰鬥的刺蝟,滿面尖銳的沙礫宛如刺蝟滿身的刺,是他的保護層,更是他的武器。
無論是誰靠得他最近,都有可能被他刺個滿身的窟窿,何況是口出挑釁的小芝。
小芝被無爲那冰冷的眼神及陰冷的喝斥聲嚇得又驚又駭,不敢再多嘴一句。
陰十七道:“英小姐遇害,誰都是傷心難過的,你們都是英小姐最親近的人,可你們除了在這裡吵,難道就沒想過英小姐最想你們爲她做的事情麼?”
小芝愣愣地看向陰十七:“小姐最想我們爲小姐做的事情?”
無爲也看向陰十七,他則是比小芝要明白得許多,直接開始敘述起英茵在遇害前一夜裡與他相會的過程。
正如小芝所說的,英茵一直放不下無爲,即便無爲已然出家,並早言明他不可能還俗,不可能再與她續前緣,她還是未曾放棄過。
在遇害的前日夜裡,說是無爲約的英茵,其實也是被英茵逼的無爲沒了法子,他方索性約了英茵出了書院,兩人在客院院門外的一棵樹下相會,想着最後一次與英茵說個清楚,讓她莫再糾纏,放下心中對他的執念,儘快另覓良緣。
可惜英茵對無爲的癡情難改,心中念念不忘勸無爲還俗,最後還跨過男女大防,放棄了矜持主動投入無爲的懷抱。
無爲對英茵並非毫無感情,在英茵主動投懷送抱之際,軟玉在懷,他的心與身並非沒有觸動,只是身在千光寺中,身上的僧袍、腕間的佛手串、頭頂的戒疤也在時刻提醒着他,他已爲出家人的事實。
無爲推英茵出他的懷抱,然而英茵似是下定了決心般,雙臂緊緊圈着無爲的腰咬緊了牙,任無爲怎麼推開她,她就是不鬆手。
聽着英茵被他推得嚶嚶地低聲哭泣,無爲的心漸漸軟化,手上推搡着英茵的動作也不禁停了下來。
英茵見無爲不再推開她,心中自然竊喜,便開始述說着她與還俗後的無爲一同生活的美好前景。
無爲道:“茵茵說,她要給我生幾個孩兒,最好有兩男兩女……”
聽着無爲不再自稱貧僧,陰十七知道無爲在這會的心已回到了前日夜裡,他與英茵相會時的溫情裡。
小芝聽到這裡,被無爲斥得驚嚇住而不再落下的淚珠,一下子便再次自眼眶裡躍出。
無爲與英茵相會了整整一個時辰。
在這個時辰裡,英茵描繪的美好未來讓無爲動心了,他動了念頭,於是開始萌芽,他答應了英茵重新考慮還俗一事。
與英茵臨分之際,無爲將腕間的紫光檀佛手串送給了英茵,以表他確實會重新考慮還俗一事,並非一時搪塞英茵的話,爲的也是安下英茵不安的心。
無爲道:“我將那串紫光檀佛手串交給茵茵之後,便送着她進了書院,又看着她進了信廂房之後,我方離開了書院,離開了客院,回到禪院禪房。”
陰十七道:“你說你將紫光檀佛手串送給了英小姐,可我們在信廂房裡並沒有找到那串紫光檀佛手串,在英小姐屍體上也未曾見到,你……如何證實你所說的俱是事實?”
小芝也道:“我受我家老爺吩咐,重回千光寺裡來收拾小姐的遺物回去,陰快手,要不我先去收拾收拾?也看一下……有無那串紫光檀佛手串……”
終究小芝對無爲還是有些許感情的。
這感情原本是依附英茵對無爲的感情而產生的,如今小芝心裡雖怨極了無爲,但終是多年尊敬且一直盼在心上的未來姑爺,小芝聽出陰十七對無爲的懷疑時,竟是脫口而出這樣無形中幫無爲的話來。
聽到小芝這樣明顯幫着無爲的話,陰十七隻是點了下頭以表同意,而無爲再看向小芝時的眼神已不再是全然的冰冷,那冰冷的眼神已有了溫色。
無爲面對陰十七的質問,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芝在隨後收拾英茵遺留在信廂房裡的私人物口裡,也未見到過無爲的那串紫光檀佛手串,莫說是整串了,就是一顆她也未曾見到半個影子。
小芝神色失望且憂慮地看了幾眼無爲,便提着裝滿了英茵遺物的包袱離開了書院,說要出千光寺回縣裡英家去。
陰十七瞧着天已黑,便想着讓小芝在寺裡住上一晚,明早再出寺回英家也不遲,豈料小芝只搖了搖頭便謝絕了陰十七的好意。
小芝提着自先前放在信廂房的燈籠走了,無爲也慢慢把書院裡的四個石柱燈臺點上,院中一下子便亮堂了起來。
正如無爲先前所言,四個石柱燈臺裡的光亮果然照不進廂房門前的走廊上,只堪堪照到廊外側的欄杆邊沿。
展顏問了寺裡所有和尚之後,回到書院告訴陰十七說,在白蘭芷到千光寺的前一日裡,寺中並沒有哪個和尚有出過千光寺。
無爲聽到陰十七的話後,隨之也輕聲道:
“寺裡除了庫師僧可隨時出寺採買寺中所需物品之外,餘下的僧衆是不許隨便出寺的,但凡要出寺的,皆需取得後堂班首的同意。”
千光寺裡除了主持大師慈眉之外,還有四大班首、八大執事。
四大班首即首座、西堂、後堂、堂主等四大僧,八大執事即執客、監院、庫師、僧值、寮院、維那、點座、督監等八大僧。
無爲所說的後堂班首法號玄衆,他負責掌握千法寺裡的一切規章制度,主持檢查全寺僧人尊戒守規的好壞,執行獎功罰過,並握有批准收徒與除名大權。
除了住持、四大班首、八大執事,餘下寺中和尚若是想出寺,俱都得向玄衆彙報並取得同意之後,方可出寺。
展顏見無爲主自開口答話,併爲他與陰十七解釋寺中戒律,想着無爲應是從英小姐死訊的悲傷中緩過來了。
無爲解說了千光寺中出寺的有關戒律之後,陰十七便也與展顏說了無爲將紫光檀佛手串送與英茵一事。
展顏道:“英小姐閨名英茵?”
陰十七點頭:“是。”
展顏看着無爲問道:“既然你說了將你的那串紫光檀佛手串送給了英小姐,那麼你可有證據?亦或有證人證明你所言屬實?”
無爲搖頭道:“沒有。”
無爲與英茵私會本就有違寺中戒律,哪裡可能會讓旁人知曉,除了小芝,再無人知道英茵遇害的前日夜裡曾與他相會之事。
可小芝說了,當夜她並未隨在英茵身邊,她是想跟着,但被英茵拒了。
那時的英茵收到無爲的邀約是十分意外且開心的,她高興壞了,哪裡還會容許小芝這麼一個丫寰去防礙她與無爲好不容易得來的相會時光。
無爲並不知道英茵案發現場的其中一棵大樹下,發現了他那串紫光檀佛手串上的那一顆“爲”主珠,之前陰十七質問他的時候,他只覺得因他與英茵在俗世的前緣糾葛,陰十七方會這般懷疑他。
可當展顏也這般質問他的時候,無爲已嗅到了不尋常的意味。
無爲直截了當地問了,陰十七也不相瞞,如實地將“爲”主珠掉落在案發現場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無爲。
無爲聽後,一陣無言。
過了半會後,無爲急急問展顏與陰十七:
“只有一顆主珠,那那串紫光檀佛手串的其他佛珠在哪兒?”
很好,這正是展顏、陰十七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兩人沒能回答無爲,正如無爲也沒能證實自已並無說半點謊言一般,兩廂沉默了下來。
就在三人沉默地各站在書院院子大樹下四個石柱燈臺的一邊之際,縣衙來了一個衙役,他送來了石仵作與珍穩婆進一步的屍檢結果,及信廂房裡各種吃的、喝的檢驗之後的結果。
也是事態緊急,一出結果,石仵作與珍穩婆便讓衙役騎着快馬趕緊出縣到千光寺裡來,告知正在不分日夜細查案情的展顏等人結果。
第二名死者英茵與第一名死者白蘭芷一樣死於割喉,皆是瞬間死亡,喉嚨處的割口也一樣在死後被撒了止血散,以使兇手特意給死者新換上的豔麗衫裙不至於被死者的血染污了。
除此,英茵身上與白蘭芷一樣再無其他傷痕,絲毫未有受到侵犯。
唯一與第一名死者白蘭芷死前不同的是,展顏讓衙役送信廂房裡吃的、喝的食物回衙門後經檢驗,得出其中茶壺裡餘下的半壺茶水混有迷藥。
那迷藥只是尋常的迷藥,卻足以讓人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便是小芝在英茵遇害當夜睡得很沉的緣由。
衙役稟完結果後,便騎馬連夜出寺回縣裡去了。
而無爲在聽到衙役說及“迷藥”二字時,便是一個拳頭擊到他身側的一個石柱燈臺燈罩上,咬牙竊齒地重複道:
“迷藥!”
那燈罩是銅製,十分堅固。
無爲那樣奮力怒火的一擊,銅製燈罩似乎沒什麼變化,倒是他握成拳的五指關節卻已微微滲出血絲來。
展顏與陰十七兩人盯着怒火中燒的無爲一小會,陰十七剛想出聲說些安慰的話,無爲已旋風般快速走出大樹下,往書院院門走去。
陰十七連忙轉而問道:“你要去哪兒?”
無爲頭也沒回地出了書院,他並沒有回陰十七的話。
展顏看着迅速消失在書院院門口的無爲,代其回答道:
“應當是去找寺裡專門管茶水的師父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