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道:“倘若你家小小姐真到了千光寺,且進了寺門,那麼爲什麼寺中之人無一見過你家小小姐?”
陰十七道:“沒錯,自千光寺發生了命案,寺中香客便少了許多,客院香客也漸漸離寺,算算時間,那會你家小小姐到千光寺時已是寺中風雨飄搖之際,莫說寺中根本就已無香客,便是有,無論是衙門中的衙役,還是寺中的師父們,都是對來寺上香的香客十分關注着緊的,怎麼可能會沒注意到你家小小姐如此妙齡的姑娘呢?”
陰十七此言一出,莫說趙掌櫃與姜景天,就是毫不知案情複雜的紅藥也聽出了其中的不妙,不禁嚶嚶哭泣起來。
聽着這哭聲,同行的幾人皆心中沉重。
姜念瓏是姜景天唯一的妹妹,更是心如火焚,走了兩步便對着展顏與陰十七跪下求道:
“展捕頭、陰快手!小民求兩位了!請兩位務必快些找到念瓏!”
趙掌櫃與紅藥也隨之雙雙跪下相求。
時間是現今最爲重要的。
此刻誰都怕,誰也都明白,找到姜念瓏不難,難就難在要趕到姜念瓏遇害之前找到她。
展顏與陰十七心中皆深刻地明白這一點,姜景天與趙掌櫃雖也不太瞭解全部案情,但他們卻是知道千光寺中三起命案的兇手的冷血無情。
陰十七在展顏讓姜景天起身並答應了一定全力以赴之後,她看到了姜景天含着淚起身之際的神色。
那樣的神色該怎麼形容呢?
就像是焦急與迫切的混合體,較之先前不緊不慢的步伐,姜景天自起身後走往後山姜珞之墓的路上時,步伐明顯是快了許多,臉上更是沉重中帶着希翼。
難道姜景天早就知道了什麼?
姜珞的墓就在與後山菜園相反的一個方向,那裡有大片的空地,歷來皆是荒地,寸草不生,無法耕種,十分荒涼。
姜珞的墳墓就那樣可憐兮兮、孤零零地呆在那一片空地裡。
姜景天走到墳前跪下,已是哭得泣不成聲,趙掌櫃也是跪在姜珞墳前老淚縱橫,紅藥更是一跪下便哭着求姜珞一定要保佑姜念瓏平安歸來。
展顏一回到千光寺,便讓兩個衙役找兩把鐵鈔帶着先行到了後山,與展顏一行五人在後山前小路出入口等着,這會終於到了姜珞的墳前,他很快示意兩個衙役可以開始。
兩個衙役各拿着一把鐵鈔走近墳墓,姜景天、趙掌櫃便曉得展顏這是要挖墳開棺了。
趙掌櫃勸了兩句姜景天,姜景天再是傷心難過,也更希望他的妹妹姜念瓏能安然無恙,兩人含着淚起身,紅藥也哭哭啼啼地起身站到一旁去。
衙役兩人先在姜珞墳前跪下拜了三拜,便齊齊起身站到墳墓的左右去,展顏與陰十七也上前跪下,給姜珞磕了三個響頭,希望姜珞若真是在天有靈能夠原諒兩人的冒犯。
不管如何,推測終歸是推測,即便陰十七十分有把握,她也不能忽略那十分之中的一絲不確定,爲了這一絲不確定,她都得先行請求姜珞的原諒。
倘若姜珞真的未死,那陰十七與展顏也沒什麼損失,不過是誠心地磕了三個響頭。
倘若姜珞真的死了,那兩人這先行所做的跪求便磕對了頭。
陰十七自身便有能看到死者亡語的異常能力,對於鬼神她比誰都要相信且敬重。
在等待的當下,陰十七想着在來的路上,展顏與她說道重去屠大勇家所查得的結果。
展顏說,屠大勇沒有問題,他所言字字是真,但他卻非孤兒,他有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只是他並不曉得,因爲因着家貧,在他剛剛出生的那會,他父母便將晚他半刻鐘出生的弟弟送了人。
這一送,便是二十多年。
直到現今,屠大勇也不知道他竟還有個擁有與他一樣血脈的親弟弟,他父母從來不說,連半個字也未曾提過。
所以屠大勇說他是到過千光寺上香,卻未撞到過誰,這是真的。
而悟道所言也是真的,他確實被人撞到,也確定丟了一串紫光檀佛手串,只是他並不知道在認人的時候,他認錯了人。
屠大勇的雙胞胎弟弟叫楊三,撞到悟道的人是楊三,但悟道卻以爲是屠大勇。
展顏根據陰十七的提醒,他想到了人有相似的可能性,抱着這個可能性他走訪了所有與屠大勇有關係的人,無論關係好壞或多少,他都一家一家走了個遍。
老天不負有心人,也算是展顏的運氣。
展顏走到最後一家時,終於問到了這件奇怪撞人事件的關健。
這家人原本是住在屠大勇家的鄰居,兩家交情甚好,後來搬家便與屠大勇家漸漸疏遠了,那還是在屠大勇尚未曉事的年紀。
自這家人問到當年屠大勇母親生的是一對雙胞胎的男嬰之後,展顏又順着線索輾轉問到了當年屠大勇弟弟的去向,所幸當年屠大勇父母也是含着還能見到親生子的念頭,未曾將親兒遠送。
那家收養了屠大勇弟弟的人家也同住在洪沙縣裡,離屠大勇家雖遠了些,但若屠大勇曉得此事,兄弟相認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展顏找到那家人時,楊三正拿着不久前剛得到的一筆橫財在賭坊正賭得天昏地暗。
楊三與屠大勇大不相同。
屠大勇家貧,人卻是走的正道,腳踏實地的賺錢,且想着娶上一個妻子好好過小日子。
楊三自小雖未大富大貴過,卻也過得衣食無憂,比屠大勇自小的日子那是要好上好幾倍,可惜屠大勇父母將楊三託養到一個好人家,卻未能學好。
吃、喝、嫖、賭,大概只有嫖不沾,其餘三樣那根本就是楊三長這麼大的日常。
與屠大勇一樣,楊三至今未娶妻,不是他不想娶,而是他臭名遠揚,根本就沒有好人家的女兒願嫁給他。
楊三也不在意,說什麼不娶便不娶了唄,這樣吊兒郎當的口氣讓他的養父母急紅了眼,更是操碎了心。
後來便有了楊三到千光寺一遊之事,這還是楊三的養父母強拉着他到的千光寺,豈料一到千光寺,楊三便獨自又跑得沒了人影,他的養父母無奈之下,只好二老自已到佛祖面前去誠心跪求,爲楊三求個好姻緣。
至於楊三,則在千光寺中到處晃盪。
這一晃盪,便與悟道撞上了。
經展顏一番威逼,也是民不與官鬥,痞子般的楊三承認了他不僅有撞到悟道,且在撞到悟道的那條道上撿到一串佛手串。
楊三撿到紫光檀佛手串之後,自然而然地想起被他撞到悟道時悟道的模樣,猜着悟道當時那樣低頭看着地面,應當便是找的這串佛手串。
當下楊三便轉了個身,打算去與悟道好好討討價碼,讓悟道用錢財來買來他撿到的這串紫光檀佛手串,豈料他剛行到半途,便讓一個蒙着整個腦袋只露出一雙眼的人拉到了角落。
在那個隱蔽的角落裡,那人與楊三做了個交易,這個交易也恰恰是先行他想從悟道那裡得到些錢財的想法,於是毫無意外地成交了。
楊三將撿到的紫光檀佛手串交到那人手裡,那人也取了足夠的銀兩給了楊三,並囑咐楊三若是有誰問起此事,俱都要說未曾撞到過悟道,更未曾撿到過那串紫光檀佛手串。
然信義二字於楊三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形同於無。
倘若不是洪沙縣堂堂的大捕頭展顏找上他,楊三怎麼也得將這個情報賣足個銀兩,方會將事情真實經過盡數吐出來。
展顏也問過楊三可能再認出當時那個買走紫光檀佛手串的人?
楊三說倘若再是當面見到,且那人還是將整個腦袋蒙上只露一雙眼的話,他應當是能認得出來了。
展顏這一回查探屠大勇後的結果,可以說是完全洗刷了悟道的嫌疑,他並沒有說慌,他的紫光檀佛手串確實是丟了。
只是那個自楊三手中買了那串佛手串的人,到底是誰呢?
陰十七正思忖間,展顏輕扯了下她的袖口道:
“想什麼?墳挖出來了。”
陰十七順着展顏指的方向看去,兩個衙役已滿頭大汗,身上也沾上不少塵土地站到一旁去,正在等展顏下一步指示。
姜景天、趙掌櫃已走到墳坑邊上看着坑裡的棺材,心中一陣悲傷。
紅藥則是膽小些,仍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於她而言,那棺材實在是太可怕,她連上前瞧上一眼都沒勇氣,即便棺材裡躺着的人是她以前的主子姜珞。
展顏與陰十七雙雙上前,兩人就站在姜景天、趙掌櫃對面,隔着中間墳坑站着,同樣看着下面的棺材。
陰十七在邊上蹲下,她細細地看着已下葬二十年的棺材,看了一會便擡頭與展顏道:
“展大哥,開棺吧!”
展顏聞言便看向了姜景天:“少東家?”
即便在來的路上姜景天便已點頭同意挖墳開棺,但這會出於對姜景天身爲人子的尊重,展顏還是再詢問了一句。
然姜景天一臉悲傷地看着棺材,似乎並未聽到展顏開口喚他一聲的意思,又或許他聽到且意會到了,只是他還不想那麼快應聲。
趙掌櫃雖也悲傷,但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姜念瓏,那張嬌俏可人的小臉蛋一再出現在他腦海中提醒着他時間無多,他便再顧不得心中哀痛。
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後,趙掌櫃輕聲與姜景天道:
“少東家!老東家地下有知,定然是不會怪少東家的,如今小小姐危在旦兮,還請少東家當斷則斷啊!”
趙掌櫃說得不錯。
自姜景天默許兩個衙役在展顏的指示下開始動墳上的土時,便已是默認了一切,箭已發,哪裡還有收得回來的道理。
姜景天也未曾改變主意,反對展顏開棺,只是當初次跪到父親墓前,站在有着父親屍骨的棺材前時,他突然理解了家中母親多年來對姑姑始終抱着怨恨的心情。
若是當年的姜瓏兒能守着姑娘家的矜持,在得知悟品是有婦之夫後,能有幾分羞恥之心,或在悟品狠心離開消失拒絕她後,能不那麼瘋狂地去尋找悟品意圖與之雙宿雙飛的話,那麼現如今的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瓏門客棧生意會更蒸蒸日上,父親與母親安好,妹妹乖巧待嫁,他則妻兒圓滿,只管專心打理着客棧的生意,一家人和和樂樂、安平康泰地過着幸福的小日子!
姜景天在過去那樣努力地想要完成姜珞交給他的遺願,可在這一刻,他看着姜珞長眠在窄小墳坑裡棺材之際,他心中的怨氣就像是突然暴發的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
怨麼?
陰十七抑頭看着對面站着沉默不語的姜景天,看着他眼中些微怨憤的眸光,她想倘若換做旁人,應當也是怨的。
倘若沒有姜瓏兒自以爲癡情的一意孤行,姜家現今應當是桫林縣裡最爲和美幸福的一家子。
趙掌櫃見姜景天毫無反應,便想再道,豈料姜景天這時開口了:
“動手吧!”
短短的三個字,陰十七卻知道這三個字是姜景天費了多大的力氣方將說出口來,挖着親父的墳本就已是不孝,即便有天大的理由,在二十年後還來挖開親父的墳墓,打開親父安息的棺材,這是再怎麼躲也躲不掉的不孝罪名。
有着姜瓏兒那樣的姑姑,有着姜珞那樣一心只有妹妹的父親,這大概是姜景天這輩子最大的不幸。
然姜珞可以不顧姜景天的幼年安穩,姜景天卻不可以不顧生他及好歹養過他、陪伴過他六年的姜珞,更不可以不顧姜念瓏的性命。
即便知道這樣的行徑是極爲不孝,姜景天也得在往後的無數個日夜裡揹負着這個挖親父屍骨的不孝罪名。
在陰十七看來,姜景天有姜瓏兒與姜珞這樣的姑姑與父親,或許是不幸的。
但其實在姜景天心裡,他並沒有產生幸或不幸的念頭。
以前聽着看着母親蔡氏心中嘴上的怨憤,姜景天只覺得不以爲然,甚至覺得母親那般討厭姑姑姜瓏兒實在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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