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陰十七因着餘家長女受到詛咒而僅有三十年的短暫生命後,不知道是爲了餘嬌嬌、餘菲、餘佳麗,還是爲了她自已,她無由來地感到一種名爲宿命的東西。
就在她的後背,那裡有一個仿若刻入她血肉裡的坷爾文字,她從未聽說過坷爾族人,更不知道後背上的那個倒懸“陰”代表着什麼,可陰十七在這一刻,腦海中、雙耳、眼裡,似是有無數光線交織成的網將她籠罩,她躲不掉,更逃不開。
如同受到詛咒的餘家長女。
從金蠶蠱口中搶回三個葉姓外來人的屍骨,餘菲連夜在餘德海的幫助下,將三具屍骨移到餘有餘家田梗不遠處的荒地埋下。
餘德海並不知道餘菲在墳坑裡設了什麼陣法,他只知道那一夜,餘菲幾乎忙活到了天亮。
而任餘菲怎麼問他,他也沒有說出三個葉姓外來人是死於誰人之手。
餘德海只告訴餘菲,三人借宿於餘有餘家中,也死於餘有餘家中。
似是有意引導,又似是有意保護,餘德海的愛子之心在那一刻,顯得自私、醜陋。
對此,他對餘有餘感到萬分愧疚。
即便後來餘菲奇怪地並沒有爲難餘有餘,甚至連施展下蠱術威脅餘有餘都沒有,餘菲只是在餘有餘家中那兩間三個葉姓外來人曾住過的屋子轉了一圈,便趁着天濛濛再次離開了水月村。
陰十七已與展顏坐回圈椅中,胡思亂想的思緒已然被她暫時撇開,聽到這裡,她冷靜地問道:
“餘菲有沒有說,她爲什麼會爲這三個葉姓外來人而回到水月村?”
餘德海搖頭:“沒有,我也問過,可小菲沒有說。”
展顏問:“那三個葉姓外來人,村長可有關於他們的信息,比如說,他們的身份?”
其實這個問題早前便問過,但那個時候的水月村人皆當陰十七與展顏是今年鬼節的祭品,誰也不會認真地回答兩人什麼話。
但現今卻是不同,於是展顏再問了一次。
果然聽得餘德海道:“他們姓葉,來自方城,聽說他們的家族在方城還是鼎鼎有名的富貴之家,會突然到水月村來,是因爲他們在洪沙縣裡遊玩時,聽聞了我們村裡神婆的威名,他們有事相求,於是便來了。”
果真是方城葉家。
陰十七想着葉子落應當就是到方城葉家去了,不知可有問到什麼或查到什麼。
展顏道:“所謂神婆指的便是徐姐吧,至於他們爲什麼會知道水月村裡有徐姐這個神婆的存在,想必是當年出村負責引外來人進村的村民說的,不知當年排到的村民是誰?”
餘德海略想了想便道:“是餘三父子倆,及餘武父女倆,共四人。”
餘武?
陰十七與展顏對看了眼,沒錯,對上了!
餘武與餘秋實是三年前引三個葉姓外來人進水月村的其中兩人,那麼展顏所猜測的三個葉姓外來人中有餘菲所愛之人,越來越覺得大有可能。
陰十七問:“那三個葉姓外來人中,可有餘菲認識的人?”
餘德海經陰十七這麼一問,便再次回想那一夜餘菲突然回村的情景,可想了半晌,他也沒能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來:
“不知道,我只覺得小菲很緊張,很在乎那三個葉姓外來人的生死,可到底爲什麼,小菲不肯說,只讓我什麼也別問別管,再後來將三具屍骨埋好後,小菲更是半句話也沒再跟我說過,連最後離開的時候,也沒跟我說一聲,便走了……”
陰十七又問:“那三個葉姓外來人可有說過,他們所求的是什麼要事?”
餘德海再次搖頭:“問過,但他們說那是他們家族裡的大事,他們要等到神婆回來,也只能與神婆說道,其他人誰也不能說。”
聽到餘德海這樣說,陰十七有點失望,心中也隱隱紛亂,總覺得他們所求之事似乎與她有關,可轉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已多想了。
三年前,三個葉姓外來人受餘武的蠱惑引入水月村,成爲那一年的祭品。
隨後,餘菲因着這三人匆匆回到水月村,僅僅一夜,她沒能及時救回他們的性命,卻自金蠶蠱口中搶回他們的屍骨,好好安葬。
本來祭品都是直接敲暈丟入金聖洞,供金蠶蠱飽腹一頓。
也是三個葉姓外來人的不幸,那一年正好遇上了餘水第三個人格的初次分裂,三人皆在半夜熟睡中被餘水殘暴嗜殺的第三個人格殺害分屍。
人是餘水的第三個人格殺的,而在隔日,他膽小的原身卻在看到第三個最血腥的場面暈了過去。
陰十七看向仍靠坐於牆邊的餘水,不自覺地又回看了身後牢房中的李世寶。
相較於棘手可怕的餘水第三人格,李世寶的第二人格神箭手簡直是可愛可親,何況李世寶還有曾品正約束着,而餘水卻是全然地放養。
陰十七道:“餘水殺人,你們便由着他殺麼?”
餘德海沒有作聲,倒是餘金嗤一聲道:
“近百年來,因着餘家長女的詛咒,爲了整個水月村的存活,誰沒有參與過殺人?誰能說自已不是兇手?”
金蠶蠱是餘家長女自出生便自黑苗血脈中滋生出的蠱蟲之母,幼蟲隨着餘家長女的成長而長大,它則需要每年的血肉飽腹,不然它便會出金聖洞襲擊吞食世代生活在水月村裡的村民。
餘嬌嬌尚在世時的某一年,便沒有獻祭,結果則是死傷了近十多名水月村村民。
自此,誰也不敢再抱着僥倖的心思。
餘菲匆匆而來,也匆匆而去。
時隔三年,期間餘德海再沒有見到餘菲,直到有一日,餘佳麗突然來找他,說餘菲給她留了字條。
那字條上寫着——你怕死麼?
餘菲、餘德海、餘佳麗三人共同謀劃了整個事件,但其實兩人誰也沒有見到餘菲的面,兩人甚至不知道餘水會與餘菲聯手殺了餘武。
直到餘水在家中被展顏重傷,並救走迷昏後醒來的陰十七,餘水方與餘德海坦白,他殺了餘武,且是與他姑姑暗中合力動的手。
那時,餘德海無法形容他聽到的這個震憾的消息。
餘菲留字條給餘佳麗,再加上他三人,共同謀劃官差進村後環環相扣的局,而在另一邊,餘菲居然還找上了餘水,姑侄兩人共同將餘武分屍,做爲引官差入水月村的引子!
展顏道:“餘武體內的銀針是餘菲射的,她先讓餘武昏過去,才讓你動的手,是不是?”
餘水譏笑道:“我這位姑姑,其實挺會照顧人的,本就說好了,讓我來動手,可臨了,她卻怕我敵不過餘武,在暗中發了銀針,讓餘武整個陷入昏迷,讓我砍起餘武的腦袋來,實在是少了許多的樂趣!”
陰十七看着言語神色中難掩得意的餘水:“餘菲是你姑姑,她會這樣做,是因爲你若被餘武傷到,你的父親,她的哥哥會傷心難過。”
餘水不可置否,他終於有了動作,一直靠坐於牆邊的身軀慢慢站起,他先對餘金說了一聲沒事,便徑自走到鐵柵邊緣,雙手握住鐵製的欄柵,聲音就像是引誘小綿羊開門的大尾巴狼:
“她還不知道是我殺了她的有情郎,倘若你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我那美麗而短命的姑姑一定要自動到衙門裡來的!”
有情郎?
陰十七追問:“你還知道些什麼?那三人中誰是餘菲的有情郎?”
餘德海、餘金、餘木顯然也是初次聽餘水說道餘莫的情郎,瞬間三道疑惑的視線齊聚於他的身上,他卻對着餘德海笑了笑:
“父親,其實在姑姑匆匆來到我們家的那一個夜裡,大哥、二哥睡得沉不知道,我卻因爲剛剛覺醒,每夜裡都睡得極淺,稍一有動靜,我便能驚醒,我一路跟着你們,姑姑很厲害,有幾回都差些被她發現了呢,幸好最後我都藏得夠嚴實,而且姑姑着急着趕時間,她並沒有仔細地找,還以爲是什麼野貓野狗。”
餘德海驚詫道:“那天晚上真的有人跟蹤?而且那個人就是你?”
當時餘菲懷疑過,也對他說過,可後來一兩聲貓叫的聲音,讓他打消了疑慮,並讓餘菲不要多心,卻沒想到餘菲並沒有多心,而是他太大意了!
餘水道:“對,是我,想起來還得感謝父親,讓姑姑沒有徹底翻出我的存在,知道麼?最後一次,姑姑離我藏身的地方僅有一丈之餘,那時候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可我卻感到異常的刺激!哈哈哈……刺激!躲貓貓的遊戲太刺激了!”
餘水的思維與常人不同,他的第三個人格充滿了血腥,他殘暴地想要嘶碎每一個他看不順眼的人,同樣的,他的敏銳也是常人所沒有的。
餘德海在餘菲給三具屍骨下葬時,瞧不出什麼異樣或不同,但餘水卻躲在不遠真真切切地瞧出了不同:
“那具被我分屍,分成兩個罈子裝的屍體,我親眼看到姑姑對待他是不同,我明白爲什麼姑姑的對待不同,大概是因爲那具屍體的男子生前於姑姑而言,是不同的,後來姑姑跪在三個墳包前的情景,清楚地看到姑姑盯着那個埋着分屍裝壇的墳包時的眼神,那時我便明白,那個眼神就跟大哥盯着大嫂濃情蜜意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餘水說最後一句時,他笑着看向一臉震驚的餘金,說完又一個轉頭,他轉而看着陰十七道:
“當時我不明白,爲什麼姑姑能輕易辯別出哪一個是她的有情郎,但後來我明白了,因爲餘有餘家的空屋只有兩間,一間住着兩個人,一間住着一個人,那一個人住着的男子便是姑姑濃情蜜意的那個人!”
三個葉姓外來人一同到水月村,一同在餘有餘家中住下,但空屋只有兩間,三人中總有個排行或身份高低,於是身份最高的那個人單住一間,且那一間還是兩間空屋中較好的。
而即是餘菲的有情郎,她自然瞭解他的一切,他的身份,他的名諱,他的家中境況,甚至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她都會知道一些,這不奇怪,很合常理。
所以當聽到餘德海各說了三個葉姓外來人在餘有餘家中借宿的狀況後,餘菲很快猜到了那個單住一間,被殘忍分屍壇的男子便是她急急趕到水月村所爲的人!
可惜晚了,餘菲僅僅來得及替她的有情郎收屍。
餘水所說的不難理解,在場的人,誰都聽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陰十七隨之想到的是,餘菲選擇三具屍體都好好掩埋,或許其他因着愛烏及屋,因着同是她有情郎的族人,而心生憐惜,不忍另兩人屍骨無存,又或許餘菲想要混淆視線,而達到掩蓋的目的。
兩個人相愛,一個是受到詛咒的水月村餘家長女,一個是方城葉家的人,怎麼想都覺得這樣的兩個人不可能相識、相知到相愛,甚至相許。
九年前餘菲生女,然後離開水月村,會不會就是因爲這個葉姓情郎?
這一個疑問,同時在陰十七、展顏、餘德海腦海中浮現。
餘德海突然道:“小菲是在二十一歲生下的佳麗,本來小菲自小便訂下親事,可小菲卻一直都不肯鬆口成親生子,她總說母親最後做不到的事情,由她去做,母親狠不下的心由她來狠下心,小菲也像其他少數村民一樣,她嚮往村外的天地,在突然反口答應成親的前一段時間裡,小菲曾離開過水月村近一個月,又在最後幾日回到村裡,然後成親,直到生下佳麗,再離開水月村……”
餘德海想到了,他想說在那一個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餘菲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人或發生了什麼事?
且那人與事都與餘菲後來突然改變主意有關?
餘菲的有情郎是否就是在那個時候結識的?
展顏與陰十七也想到了,這並不是沒可能,甚至是目前而言最大的可能。
餘德海驀地拉住餘水的胳膊,急聲問道:
“小水,你姑姑所在意的那個男子到底是誰?”
餘水任情緒有些失控的餘德海抓疼他的胳膊,他邪祟地彎起了脣瓣:
“不知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