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袋碎屍的檢驗結果,俱葉子落從老仵作與特意去請了早退出衙門享清福的老穩婆,兩人一同做了一番細緻的屍檢,最後確定——第二袋碎屍裡的腳丫是屬於男子的。
而第一袋碎屍裡的手掌卻是屬於女子的。
事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是更爲慘痛,死者並非只有一個,而是兩個,一男一女!
葉子落道:“穩婆大娘說,那手掌膚質光滑順溜,白皙細緻,生前應當是個出小嬌生慣養,從未吃過苦頭幹過粗活的女子。”
這一點陰十七看過死者的一雙手掌,早就知道了:
“說點我不知道的。”
此刻陰十七三人已重新坐回餃子店,重新與江香流圍成了一桌。
肖大官的情況倒是好些了,能坐在凳子上,只是一直雙眼無神,看着桌面眼珠子都不帶轉的,也不知在看些什麼。
明呂移了位置,坐到肖大官最後的那一桌去,仍是不想聽到半點關於人皮碎屍案的事情,也是就近好照看着肖大官。
被陰十七突然這麼一嗆,葉子落溫潤的俊容半點沒變,從善如流地說起別的:
“第二袋碎屍裡的腳丫粗壯光滑,老仵作已確定死者生前是個男子,且應當還是養尊處優的那一種,死者右腳板下還有一顆黑色的痣,這一點可以做爲尋找死者身份的一大依據。”
江香流聽得手心全攥了冷汗。
他實在沒想到人皮碎屍案居然比十三年前的碎屍案還要多一個受害者,且還是一男一女!
曾品正與陰十七一樣,早在看到那腳丫有可能是男子之後,他便有了心理準備。
所以當葉子落帶回來的屍檢結果,證實了死者確實有兩個人的時候,他沒什麼驚訝的表情。
葉子落則早在聽得屍檢結果時,小訝了一把,但也沒什麼大的反應。
在他眼裡,相較於燕京那樣因着一樁案件,便時刻會牽扯出整個世家大族,繼而禍及傾族而滅的血流成河,這樣的案子只能算是手法殘暴惡劣,卻不至於讓他有多動容。
再者說,死者畢竟與陰十七三人無關。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三人作爲旁觀者,不過是協助破案的查案人,最大的忌諱便是意氣感情用事。
所以當三人面不改色地將兩個死者的碎屍像平常說話一們談論,同桌的江香流不禁心驚。
他默默在心裡暗忖着,陰十七三人的心到底是不是鐵石做的?怎能這般面不改色?
陰十七也察覺江香流看三人的目光微微變化。
她沒作聲,只是繼續理着案情。
一路查案過來,那種在現代只有電視電影中,她才能看到的血腥已然變了樣。
她查過的案子都是命案,少則一兩條性命,多則數條性命。
看得多了,只要事不關已,也就沒什麼大的感覺。
只有在查到最後看到的人性,她纔會有所悟,纔會有所感嘆。
但在查案的過程中,她已學會不要有太多的個人感情摻雜其中。
她所要做的,便是學會徹底做一個旁觀者。
清明、正確。
這樣子的查案,她才能跳出俗世設定中的圈圈套套,才能想到一些常人所想不到的事情。
何況能將兩個人碎肉剔骨的兇手,已然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不是正常的人,那不就是變態麼?
所謂變態,哪裡會有多餘的溫和情感?
即便有,那必也是扭曲醜陋的。
要想抓到兇手,那就得從兇手的心理出發,這樣才能摸出兇手的行爲模式。
而要從兇手的心理着手,頭一點,便是冷血,徹底的無情,甚至要有點兒變態。
這樣的話,她可沒法跟江香流說,更未曾與葉子落、曾品正透露過。
她也明白江香流爲什麼會用她三人似乎是冷血人的目光看待,畢竟當年的碎屍案並非絲毫與江香流無關。
在那一個命案中,江香流前後失去了兩個一同長大的摯友。
所以對於現如今的人皮碎屍案,江香流會有感觸。
這種感觸,明呂、肖大官都有。
他們三人的感觸比誰都要深,其中也摻雜了記憶深處那個悲痛回憶的某種打擊。
就目前而言,這種打擊於肖大官最深,明呂其次,江香流是受影響最淺的那一個。
但從江香流看她三人的目光,也知道其影響真真不淺。
而是相較明呂、肖大官兩人而言,江香流算是影響不大的那一個。
葉子落說完第二個黑袋裡的碎屍的屍檢結果後,陰十七凝神細思,明顯是在理着案情線索。
曾品正也冷着一張臉,右手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面上輕釦着。
葉子落知道,這是曾品正在想事,這種小動作總會在曾品正思考事情的時候出現。
再看江香流,葉子落也看到了江香流眼裡那毫不掩飾對他三人的厭惡眼神,想了想,他還是小小解釋了下:
“死者兩人,一男一女,即便我們現在再悲痛憤怒,他們也活不過來,何況我們得查案,這種個人情感於查案人來說,不免會成爲查案過程中的阻礙,並導致對案情線索判斷的錯誤,我們要儘快查得真相,找出兇手,那麼便得時刻保持高度的旁觀者清,而不能入局成爲局中人,那樣的結果只會讓我們迷茫,併爲案情的進展指錯方向……感情用事,於案子的告破,實是無一利,而有百害!”
江香流聽後,有點訝異葉子落居然給他解釋了起來,眼裡對三人的厭惡消褪了些,但還是存在的:
“那不是你們所認識的人,更不是你們的親族好友,你們當然可以這樣輕鬆……”
江香流回頭看向最角落一桌的明呂與肖大官,嘴角的苦澀盡顯:
“可我們不能……那是我們一同長大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不知什麼時候從想事中回神的曾品正,毫不留情地冷聲道:
“所以你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在乎的人死去,只有感情,卻沒有頭腦,難道你們當年就真的認同王二柱便是兇手?倘若曾經質疑過,那麼你們又是怎麼做的?還是什麼也不曾做過?”
曾品正最後一句的質問,無疑是一道足以將人劈成碎片的閃雷,瞬間將江香流與明呂撕碎!
江香流僵着臉看着冷臉冷聲的曾品正。
他眼裡已不再是厭惡,而是被狠狠戳穿後的狼狽不堪。
坐在角落桌旁的明呂放於桌下的手越攥越緊,整個身軀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肖大官在這會是最幸運的。
他根本聽不到曾品正的質問,他仍舊呆呆地盯着空無一物的桌面。
死寂般的沉默延續了一刻多鐘,曾品正沒有再言,葉子落也不再解釋什麼。
直到陰十七開口,纔打破了這一沉寂的窒息。
陰十七問葉子落:“你說衛捕頭很快過來餃子店,怎麼還沒來?”
葉子落也是納悶:“我把我們要尋找死者的大概方向跟衛捕頭說後,再結合屍檢結果,衛捕頭說,他吩咐好冷捕快帶着底下的衙役往獨居寡住、家底殷厚的人家去查,之後他便會過來的……這都過去兩刻多鐘了,怎麼還沒來?”
曾品正又開了尊口:“不會也跟肖大官一樣,出了什麼意外吧?”
陰十七正想輕斥曾品正一句烏鴉嘴,店門口便走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正是被三人剛剛唸叨過的衛海。
衛海一來,情緒低落的江香流自動起身讓座,自已坐在一旁的桌去,讓衛海與陰十七三人圍坐成一桌: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再往角落裡的明呂與肖大官看了一眼,衛海回過頭來道:
“肖大官的事情,我剛回衙門便聽蹲守在大百衚衕的衙役說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好好的一個人說失常就失常了?”
面對衛海的疑問,陰十七隻搖了搖頭道:
“暫且不知,具體情況還得看過對面的紅袖布莊上的閣樓方能察覺出一二來。”
衛海訝道:“紅袖布莊?這跟紅袖布莊有什麼關係?”
他可沒聽那蹲守的衙役提到半點,怎麼就突然跟他家的產業紅袖布莊扯上干係了?
陰十七隻好將她的推斷從頭到尾說了遍,聽後衛海也很爽快:
“原來是這樣,那容易!要不我們現在就走一趟?”
陰十七笑道:“就等着衛捕頭來呢!”
四人起身,江香流也跟着起身,看着四人要到紅袖布莊去,他其實已不必再跟着。
陰十七也想讓江香流跟着,她對他道:
“江老闆還在留在餃子店吧,看好肖大官,也開解下明老闆。”
江香流當然點頭應好。
衛海一踏出餃子店,便對陰十七說:
“那明呂,自你們走後,我是勸過他的,就是他好像一時半會還轉不過彎來,大概與他做了十三年的惡夢有關,我覺得他心底的懼怕,已然是根深蒂固,想要爬出來,恐怕不容易!”
陰十七道:“不容易也得爬,不然他這一輩子便只能活在惡夢裡了,遲早得害死自已,還連累妻兒!”
衛海被陰十七的直言不諱堵得一噎,心說這陰十七說話怎麼這般決斷犀利,不過他也心知陰十七的話不無道理:
“我再勸勸他。”
陰十七卻搖頭:“不用了,倘若明呂自已不想爬出來,那誰勸都是一樣,倘若他想爬出來,那麼現如今便是最好的時機,要不要抓住這個時機,得看他自已,誰也幫不了他,就是他妻子也幫不了。”
葉子落道:“我看明呂也是想擺脫那個糾纏他多年的惡夢的,就是還需要點時間。”
衛海點頭:“嗯,明呂……其實也過得不容易!”
曾品正聞言,看了眼心性柔軟、感性溫善的衛海。
他想到衛濂,想到清城中百姓對衛濂的評價,他只覺得衛海不僅是子承父業成爲清城的捕頭,連心性大概也一併繼承了。
陰十七走到紅袖布莊的時候,想起過去幾個鋪面的香料鋪婦人,她站停在布莊門口,對衛海道:
“對了,衛捕頭,過去幾間的那個香料鋪,鋪裡有位幫工的大嬸,你幫着查查底細,她說她孃家就住在孔半街,後來嫁到相鄰的古爲街,初嫁不久,便是碎屍案發生的時候。”
衛海聽是聽明白了,可他不明白爲什麼要查這麼一個婦人:
“香料鋪我知道,我家裡的香料都是在那裡買的,那大嬸我倒是沒見過,要查也不難,不過爲什麼要查這位大嬸?”
陰十七看了眼見到衛海便接連迎出來的一個富態中年男子,想來是紅袖布莊的掌櫃,她回着衛海的疑問:
“我問過她一些事情,她大部分事情都如實以告了,可當問到當年王二柱與肖丫頭可還有旁的摯交好友時,她卻閃爍其詞說沒有,那會我還不知道江香流、明呂、王二柱、肖丫頭、江付林、田路里、肖大官七人是兒時一起長大的好友,只覺得她有事瞞我,現在從江香流那裡瞭解到了當年七人是好友一事,我更覺這位大嬸一定隱瞞了什麼事情。”
衛海沒再多問,只說讓陰十七放心,一看完紅袖布莊的閣樓,他便親走一趟查問。
紅袖布莊的掌櫃也姓衛,但和衛家沒關係。
衛海跟衛掌櫃直接簡單表明來意後,衛掌櫃初時還愣了好一會兒。
衛掌櫃是沒想到衛海這個少東家平日裡不來,一來便是查案來的。
不過也沒愣多久,衛掌櫃很快回神,二話不說領着衛海與陰十七三人到了紅袖布莊後院,再從後院樓梯上了閣樓。
後院上面的閣樓是後閣樓,與前面鋪面上面的前閣樓只隔了一條過廊。
走過過廊進了前閣樓,陰十七才發現這是一個小型的倉庫,放着各式各樣的布匹。
小倉庫有兩個窗臺,一個窗臺時常開着,一個窗臺時常關着。
時常開着的那個窗臺前面約莫三尺餘外,確實有個座屏,上繡着百鳥朝鳳的圖案,很是精細漂亮。
看了老半天,又在小倉庫裡繞了幾繞,除了布料就是布料,五顏六色照得人晃眼之外,也沒旁的發現。
陰十七站在座屏前,端詳許久,疑道:
“這座屏風很是精緻,寓意也不錯,怎麼會廢置在這個小倉庫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