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果然沒讓陰十七意外。
葉子落查到的結果確如她所中猜想,林家意圖潑她的髒水惡名,尚未流傳開便讓展顏截了。
葉子落說,林家派出去散播於她不利謠言的家僕,大約有五六人,這五六人盡數被展顏的人一棍子打暈拖離了京城,遠遠發賣至關外去。
但大概,這五六個林家家僕活不到關外,就得殞命在路上。
聽着這些的時候,陰十七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浮起了是不是太過狠毒了的念頭,但她終只是聽着葉子落將來朧去脈大略說下,並未說什麼心慈手軟的話來。
曾品正說得對,這裡並非洪沙縣,而是天子腳下的京城,是燕國帝都!
這裡的人即便不全是豺狼虎豹,也盡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披着羊皮的狼。
她對他們能心慈手軟,可他們對她,及對她身邊的人,卻是招招致命。
自從下了一場初雪,三日裡總有兩日會有一場小雪,要麼就是大雪。
陰十七也自從讓下人通了暖房的地龍後,她便時常貓在暖房裡,或獨自側躺在炕上想事,或坐着招待來回稟事兒的葉子落曾品正。
夜幕垂下許久,葉子落也來了有個把時辰,將陰十七要他查的事兒盡數如倒豆子般倒了出來。
陰十七聽後好半晌沒作聲,支着下巴撐在炕几上,雙眼微朦,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曾品正早讓黑子出去辦事兒,他則陪着陰十七與葉子落坐在炕上說着案子。
聽葉子落說完,又見陰十七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他是左看右瞧,竟也好半會兒沒說話。
紅玉在旁侍候着覺得奇怪,卻是不敢多言。
葉子落見天色漸晚,瞧着陰十七戳破一些三人皆心知肚明的事兒:
“你今日到月華居去,還讓大明帶着你毫無遮掩地去,你是有想到展兄會在月華居是不是?”
陰十七睫毛一動,扇了扇,輕嗯了聲。
曾品正卻是迫不急待想要得到葉子落的證實:“葉大哥!展大哥真是那司家五爺麼?”
聽到司家五爺四字,陰十七的睫毛抑制不住地又顫了顫。
葉子落一直看着陰十七,自是沒錯過她的任何細微反應,見她如此,他心裡涌上一陣苦澀,瞥開眼看向曾品正,點頭道:
“是,確定了,展兄便是司家五爺司展顏!”
是司家的五爺,所以當初他想查清展顏在京城的身份時,方會處處受到阻礙,怎麼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確切消息是直到陰十七到達燕京,進了京城後,他的人方給他的一個最終肯定。
也就是說,直到陰十七回京,展顏方讓他的人追蹤到司家。
司展顏實力不俗,這點由此可見。
本來他以爲司展顏離京十載,在京中的實力定然不強,可事實上證實,他這個想法錯了。
司展顏人雖不在京城,可司家在京城,司展顏的父母兄弟都在京城。
葉子落道:“十七,關於司家五爺的事兒,你有什麼想問的,你都可以問我,但凡我知道的,我都會說。”
“不用了。”陰十七擡眼看葉子落,對他輕輕一笑:“他護着我,卻又一直不來見我,我想他總有他的緣故,他既然暫時不想與我有所牽扯,那我成全他,他的事兒,我也不必急着知道,該知道的時候,總會知道的。”
葉子落點頭:“今日你去月華居一事,想必展兄爲了你的清譽着想,必定會想個萬全的法子處理周全,我便不必再去安排什麼了。”
“嗯,除了這一點,他大概也能猜到我的用意,林士炎那邊約莫很快就會收到我去找過茉煙的事兒。”陰十七沉了沉聲,“林士炎不蠢,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把這種事情泄露出去,至於月華居,我看那個李媽媽也是個精明人,無需擔心。”
曾品正也附和道:“沒錯,有展大哥安排,定然不會讓十七姐受到半點傷害的!”
葉子落看向曾品正:“你倒是對展兄十分有信心。”
曾品正道:“那是自然,當初展大哥救我出獄,便是讓我跟在十七姐身邊,讓我時刻護着十七姐!”
葉子落突然將腦袋往曾品正那邊移了移,將聲音壓低了八度,悄聲問:
“是不是還有旁的?”
曾品正一愣,脣再一個抿了抿,卻是沒回話。
陰十七滿腦子想着今日月華居的事兒,腦海裡總浮現着那對面廂房一門之隔的房裡會是怎樣的情景,眼落在炕几上鋪陳的幾布那點點淺紫,倒是沒注意葉子落與曾品正最後兩人的小動作。
也是兩人刻意壓了聲音,僅兩人聽得清楚些,連一直聚精繪神聽着的紅玉也沒能聽清楚那最後幾句來回說的是什麼話。
葉子落看了看不再說話,也眼眸都不再看他的曾品正,抿出一抹苦笑來,他也不再問了。
其實也無需再問,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問也不過是爲了證實一番罷了。
他跟在陰十七身邊久了,倒是跟她學會了什麼都想證實一番的這個習慣。
葉子落與曾品正這廂安靜了,陰十七那邊也是思忖着什麼,竟是半天沒人作聲。
紅玉上前收拾三個半空的茶蓋碗,裡面的茶水也是微涼了些,她轉身去三人重沏了茶回來,方重聽到屋裡的說話聲。
“品正查着林士風這事得抓緊,最好明早,最晚明晌午就得給我精確的消息。”陰十七道,“至於子落,今夜你得替跑一趟秦府。”
曾品正應說沒問題,葉子落則問:
“你說的是秦府尹府上?”
陰十七點頭:“沒錯,你把林掌櫃的絕命書給秦府尹送去,事態緊急,等不了天明瞭,何況這絕命書交到秦府尹手裡,他也得先想想該怎麼做,這一夜的時間應當夠了。”
曾品正問:“你不是說這絕命書約莫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麼?”
“是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不過至少可以拖一拖。”只要拖一拖綠倚被判刑的時間,陰十七纔有機會安排更多的事兒:“先前所有證據都於綠倚不利,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林掌櫃被綠倚那麼一推,倘若不是因着秦府尹與我父親的深交,又深知這一場髒水不過是世家之間的試探,綠倚這條小命只怕早沒了!”
葉子落道:“綠倚那邊你也不必太過擔憂,牢裡牢外我都有去打點過了,綠倚雖受了一些小刑,傷是有,但都不致命,只是皮外傷,你說的事兒也沒問題,今夜我便去秦府。”
“先前一直見不到綠倚,難道現今還是不能見麼?”曾品正問葉子落,畢竟三人之中,就葉子落最熟悉這些官場中事。
陰十七也同看向葉子落:“是,這見上綠倚一面之事,今夜你見到秦府尹,也順便提一提,倘若秦府尹能鬆口,那是再好不過,倘若不能,你也無需強求。”
葉子落道:“明白。”
陰十七轉對曾品正道:“黑子去查林士風的事兒,子落去秦府,你則跟我去一趟佳味齋,看能不能進到案發現場去。”
葉子落一聽便明白了:“你是想去看一看林掌櫃的亡語?”
陰十七點頭:“對!白日裡,整個佳味齋都被圈得進不得出不得,何況我這滴血看亡語也是夜裡子時最佳,這個時候又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時辰,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曾品正道:“我陪着去倒是沒問題,可我之前聽白子說過,這佳味齋夜裡也是有人守在裡面的,雖不是官差了吧,但約莫着也是林家的人,這林家人定是把佳味齋看守得緊緊的,我們能有機會麼?”
“怕什麼?”陰十七打趣道,“你不是一直說你的袖箭並不比你百步穿楊的箭術差麼?那今夜可就是你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曾品正驚道:“十七姐,你這是想讓我大開殺戒?”
陰十七瞪眼:“什麼大開殺戒?這還用得着問麼!”
曾品正臉上微興奮的神色瞬間消失,蔫蔫問着:
“那你什麼意思?我這袖箭一出,怎麼也得見血,倘若不死人,那受我一箭的人還不像殺豬似的大喊?界時整條街的人都被吵醒了,我們還能順利看到林掌櫃的亡語?”
陰十七伸長手往曾品正額頭上一指,半是寵溺半是無奈地說:
“你啊,別整日想着見血的事兒!子落,拿給他。”
葉子落一聽,笑着自他到便一同帶來的一個小布包,他將小布包遞給曾品正:
“這是十七兩日前交待我去定製來的,給,你換到箭匣裡試試,看長短合不合適?”
曾品正在葉子落還說着話的時候,便已將小布包接過並放到炕几上去,他一打開便看到了不下二十幾支的袖箭。
數了數,竟有三十支!
“我的袖箭還有得用啊……”曾品正指着炕几上三十支小巧玲瓏的袖箭,頓了頓終想到了旁的,臉上又浮起興奮之色:“這些袖箭可是有什麼不同?比如說抹上一些見血封喉的毒藥之類的?”
瞧着曾品正這個模樣,這個反應,陰十七便想把手指戳到他的腦袋裡去,看看他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她咬牙道:
“除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你還能不能有一點別的想法了?”
曾品正自動略過陰十七一臉想咬他的表情,仍是興致盎然地問葉子落:
“葉大哥!這些袖箭上面是不是塗了東西?我看着這些袖箭箭頭與我原來那些不同,箭頭雖一樣光滑鋒利,但似乎更透明水光了一些!”
葉子落笑着道:“你倒是好眼力!不錯,那箭頭上面都塗了迷藥,是按十七的要求特意讓巧匠製作出來的。”
“迷藥?”曾品正一聽,不可謂不有點兒失望。
陰*聲哼道:“你最好把失望之色收起來,收個乾淨!要是讓我知道……”
曾品正邊依葉子落之言試起新袖箭,邊把舊的袖箭取出箭匣,再把新袖箭放入,邊打斷陰十七的一臉不悅,絲毫不畏懼地接過話:
“要是讓你知道,你想怎麼樣?是罰我抄書,還是罰我站圈?”
以前陳夫子被他氣到冒煙的時候,陳夫人便會罰他抄書,而他母親被他氣到的時候,則罰他站到牆角根去,一整日不準移動上半寸。
所以曾品正想啊,輪到陰十七被他惹得火大,約莫着也是罰他這兩樣中的一樣。
可無論哪一樣,他又不怕!
陰十七突被搶詞,有那麼一剎那噎得腦子裡一片空白,只餘一把火在心頭燒得正旺。
心火在腦海裡轉了不下十圈,總算下了下,陰十七轉頭便去問紅玉:
“我這個驕園裡可有藤條?”
突被問到的紅玉怔着:“藤條?”
“就是藤條!”陰十七又解釋瞭解釋,“最好是那種把屁股打得稀巴爛了,卻還很堅韌,絲毫不損,半點兒斷的跡象也沒有的那一種!有沒有?”
紅玉聽明白了,也認真地想了想後回道:
“咱們驕園裡沒有,不過府裡專管調教新進府下人的管事媽媽那裡應該會有,要不奴婢明早去問問?”
陰十七點頭:“去問問,要是有,你取了來,要是沒有,你想法子去做一根來。”
紅玉應下:“是,小姐。”
主僕倆一來一往說得火熱,眨眼間這根藤條的來處與去處便給定了下來,卻聽得葉子落與曾品正一臉茫然。
葉子落問:“十七,你要藤條做什麼?”
曾品正僵着沒跟問,他直覺這跟他有關!
陰十七斜着一臉有大禍臨頭之感的曾品正,斜了幾息,嘴角慢慢上揚,輕描淡寫道:
“也沒什麼,就是備着,要是某人整日不給我想些好的,總想着見血封喉的玩意,我便拿着這根藤條,讓他的屁股先嚐嘗什麼叫一藤見血的滋味!”
曾品正瞬間打了個寒顫。
這見血不見血的,他倒是無所謂,可打屁股這回事兒,自他曉事起,他便沒再嘗過!
倘若真讓陰十七拿着藤條追着他滿院打屁股,那他以後還要不要在驕園隔壁住,還要不要在陰府混下去了?
“哈哈哈……”葉子落聽明白後笑得很歡。
紅玉也是忍俊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陰十七瞧着曾品正那越來越抗拒的臉色,倒是一臉的春風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