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堂面闊三間,堂裡的擺設非常簡單,除了供放着葉氏先祖的高案之外,便是另一張可擺放香爐祭品的案几,案几前有幾塊供跪拜的蒲團。
高案兩側牆壁上掛着歷代葉氏先祖的人像畫卷,皆是水墨畫就,白紙黑像,齊刷刷地掛滿了兩側牆壁。
在夜裡也數不清到底有多幅,只覺得不是黑就是白地陰森森嚇人。
鐵子望梗着僵硬的脖子,轉動慌恐的雙眼在寢堂內逡巡,絲毫看不到有半點可以藏一個大活人的地方。
展顏道:“小隔間不是有個可能通往外面的狗洞麼?或許那個黑影已自那裡出了祠堂。”
鐵子望搖頭道:“不,那個狗洞我看過,小隔間裡面是用着一個木製的矮櫃擋着狗洞,若是有人推開,在那樣寂靜的夜裡,我不可能聽不到半點!”
安靜聽着的陰十七突然問道:“你說小隔間有個矮櫃?”
展顏聽到陰十七這話有點聯想到了什麼。
鐵子望點頭:“有!”
陰十七問:“你之後還是自矮櫃後面的狗洞離開的?”
鐵子望對於陰十七提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一再確定有些不明所以,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陰十七再問:“你自狗洞離開,必然得再推開狗洞前的矮櫃!那麼你那會推出矮櫃的時候就沒發現有什麼與來時有不同?”
展顏也緊緊盯着鐵子望。
鐵子望似乎看出了陰十七與展顏兩人眼眸中的期待,他努力地回憶着:
“好像比來時自外面推開矮櫃要沉重些,但我想或許是因着當時我害怕,又急着離開,所以手腳沒力氣纔會覺得比來時要沉重許多……”
說着,他擡頭便看到陰十七與展顏兩張沉重的臉,問道:
“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陰十七道:“葉老曾說過在那晚有見到兩個黑影,倘若葉老見到的其中一個黑影就是鐵子望,那麼另一個黑影是誰……展大哥,或許我們找到答案了!”
展顏輕輕點頭。
另一個黑影,就是兇手!
鐵子望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些什麼?”
陰十七不想嚇到鐵子望,只是道:
“曾經你與兇手離得很近,所幸你不是兇手的目標,你並非是五德中的‘智’!”
鐵子望隨及想到那個鬼影:“你是說那個……”
陰十七道:“沒錯!那個你認爲的‘鬼’就是兇手!兇手應該會縮骨功之類的功夫,當你在找‘鬼’的時候,兇手就躲在矮櫃裡被你在驚慌中推開,等你爬出狗洞,再將矮櫃重新挪歸位,將狗洞重新掩蓋好走人,兇手便自矮櫃中出來離開!”
鐵子望驚駭!
他竟有過那麼一刻與殺害他父母親的兇手那般接近過!
鐵子望與苗鐵在院子裡坐着,直到聊完所有有關京都老大夫的事情,他想進屋了,卻在這個時候,他發現堂屋的門不知什麼時候被緊緊關上了!
他拍着堂屋的門,嘴裡喊着母親。
按理說,鐵子望這樣拍門與大聲喊着鐵十娘是會驚動到左鄰右舍的,鄰居不可能半個人都不知道鐵十孃家在那一夜遇害的一絲絲動靜。
鐵子望道:“我只拍了兩下門,只喊了一聲母親,便被不知什麼時候跟在我身後的苗鐵突然襲擊……”
鐵子望倒下的時候,他看到了苗鐵隱在月光下那仍然笑得親切的笑容。
那個時候他便在想,怎麼會有人這般僞善到這種地步?
陰十七道:“是你閱歷太淺了,並未看過這世上所有醜陋的嘴臉。”
鐵子望看着陰十七:“那我父親母親呢?他們也是閱歷太淺麼?”
鐵十娘與葉海當然不是閱歷太淺,他們只是太容易相信人,又或者該說……
展顏道:“當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去欺騙你的時候,你會防不勝防,有的人發現的早,尚不會被那個人害得太慘,有的人發現的晚……”
展顏頓住,他並不想說出那樣的災難。
鐵子望卻聽懂了,他接下恨恨道:
“便會被那個人害得家破人亡!”
看着鐵子望那一臉難以消化又痛苦悲憤的神色,想着他自此孤苦伶仃的日子,陰十七也想起了同樣孤身一人的葉老——他還生死未卜!
陰十七急聲問道:“子望,你可見到過葉老?”
鐵子望說他不知道,他上苗鐵家去找苗鐵的時候,一進苗鐵家院門便被擊昏了,醒來後便被綁在祭堂門前上的橫板之上。
鐵子望並不知道是誰擊昏了他,但他想應該是苗鐵。
至於如何被帶到這葉氏宗祠來,且怎麼被綁於木樑橫板之上的,他俱不知曉。
鐵子望道:“我雖然看不到什麼,但我有聽到……”
在朦朦朧朧的意識中,不知過了多久,鐵子望只記得神志開始清醒的時候,他的眼睛沉重得像是墜了千斤鐵,怎麼也睜不開。
但耳朵卻還能聽到。
那會除了微微的風聲,便毫無他音。
直到似乎自祭堂裡傳來腳步聲,很細微,很小心,像是風佛過的聲音,一併將那幾乎可忽略的腳步聲傳送到他的耳裡。
他習慣日伏夜出,在黑暗中行走十年,不但練就了一雙在黑夜裡比常人更要明亮的眼眸,他的雙耳也比狼的耳朵還要靈敏。
他可以聽到很細微幾乎旁人聽不到,他卻能聽到的聲音。
鐵子望道:“有人走出祭堂,自祭堂內便有傳出聲音,那聲音很陌生,我聽不出來是誰,甚至聽不出來那聲音的主人是男是女,但在那人走出祭堂,約莫是在踏下臺階的時候,我聽到了‘夫子’兩個字……”
夫子?!
五德中的智!
展顏、陰十七與鐵子望三人跑出葉氏宗祠。
一路跑出祠堂的時候,展顏與陰十七沒再顧得上再找一遍葉老的蹤跡。
只記得兩人再次經過祠堂大門內左右兩間小隔間時,葉老所住的小隔間仍然是凌亂一片,依舊是兩人初進祠堂時的模樣。
現在已是白天,鐵子望仍有些習慣不了那明媚且讓他躲也躲不了的陽光。
展顏讓鐵子望先回邊羅村苗村長家裡去,告訴花自來他沒事了,並讓花自來帶着衙役直接到邊葉村裡來。
鐵子望畏畏縮縮沿着村子裡陰涼的邊邊角角一路跑出邊葉村。
展顏與陰十七則快速走在邊葉村的街道上,腦子一樣在快速的轉動着。
陰十七道:“那個提到了‘夫子’的人就是兇手!五德中已有四德‘仁’、‘禮’、‘信’、‘義’,最後只差‘智’,那個夫子就是‘智’!”
展顏道:“無論邊羅村還是邊葉村,皆只有一個夫子……”
那個人就是——苗向樂!
當兩人趕到苗向樂家看着屋裡滿地的狼籍,空有一人的房舍時,展顏冰冷的俊容浮現出一絲懊惱:
“我們來晚了!又來晚了!”
陰十七卻似是呆愣般站在桌椅左倒右翻、杯壺碗筷碎了一地的堂屋裡,一言不發。
兇手找上苗向樂時,苗向樂一家顯然正在用着早膳,堂屋裡翻倒的桌邊有着未吃完而傾灑一地的米粥、鹹菜,還有被咬了一口的烙餅。
陰十七忽而喃喃道:“我們中計了!”
展顏皺眉:“什麼?”
陰十七盯着展顏:“調虎離山!倘若兇手真想重現五行德祭,必然得集齊五德,並在祭堂舉行!而鄰近幾個村子,除了邊葉村葉氏宗祠裡有祭堂,別的地方都沒有……”
展顏也轉過了腦筋:“你的意思是,兇手透露出‘夫子’兩個字給鐵子望聽到,其實是故意的?”
陰十七道:“不然呢?”
是啊,不然呢?
像兇手那樣有計劃、步步爲營,每回皆不會留下半點線索把柄的人,怎麼會輕率到忽略了被綁於橫板上隨時可能會醒過來的鐵子望?
兇手防千防萬,怎麼會忘了防最後的鐵子望?
當兩人再次趕回葉氏宗祠前,大門已然緊閉。
展顏使盡了力氣沒能再將祠堂大門打開:“你說對,兇手回來了!”
兇手帶着苗向樂回到祠堂,並關閉了大門,兩人無法再進入。
苗向樂家沒有見到苗向樂的屍體,這說明他可能還活着,也沒有見到苗惠,這說明她可能同被抓了,而夫妻倆的孩兒也一樣不見蹤影。
苗向樂離開家時可能還活着,卻不能代表他離開家後還能活多久。
時間緊急,展顏與陰十七站在祠堂大門前心急如焚。
突然間,兩人想到了鐵子望提到的狗洞!
兩人快速跑到祠堂後面的院牆。
鐵子望說,從狗洞進去便能直接到寢堂後面的小隔間。
展顏找到了鐵子望所說的垃圾堆,他開始清理,不一會果然露出個狗洞來。
但在看到這個狗洞時,展顏皺起了眉頭。
陰十七也微微蹙起眉:“這麼小的洞……展大哥,你可能爬不過去。”
她看向展顏,聳着肩非常無奈地發現——事情大條了!
鐵子望與陰十七一般年歲,又因着長年拘在家中,心結加上並不開朗的天生性格,他長得十分削瘦,個頭比陰十七高些,身形兩人卻是一樣的瘦小。
鐵子望堪堪能爬過去的洞果然是狗洞,他沒有形容錯。
展顏有點無奈,也有點焦慮:
“十七,你……”
陰十七打斷展顏道:“我可以!”
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可是她相信她可以的。
展顏道:“從鐵子望的描述當中,苗鐵將他襲擊致昏之後,並沒有再進一步取他的性命,而是將他丟進爐膛裡,這其中保證了鐵子望還有可能被發現被獲的機會,苗鐵可以一錘子殺了葉海,卻給了鐵子望繼續活下去的機會,還說明了苗鐵對鐵子望還存在着幾分良善,而藏在右側裡屋裡的人才是真正的主謀兇手,鐵苗不過是幫兇!”
他看着陰十七,認真且正色地說道:
“十七,你一個人進到祠堂裡去太危險了!”
鐵子望說他被擊昏前,看到堂屋的門是緊閉的,而那時苗鐵就在屋外襲擊了他,這說明苗鐵一直就在屋外的院子裡。
後來鐵十娘被發現死在鐵子望的房間裡,屋內無論是門還是窗皆仍緊緊地閂着,絲毫未有被強行破壞過的痕跡。
而鐵十娘遇害與鐵子望被襲擊的時間,顯然存在着時間差。
鐵十娘遇害時必然會有所動靜,便是鐵子望這樣的少年在看到異常情況時,也是拍開木門及喊叫喚人,鐵十娘感到性命受到威脅時,不可能連半點動靜也沒有。
但事實上,鐵子望說在察覺堂屋被緊緊關上之前,他絲毫沒有聽到屋裡的任何異常響聲。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在鐵子望發現不對勁而拍打堂屋的木門時,鐵十娘與兇手正在鐵子望的房間裡坐着,聽到拍門時後,鐵十娘起身想去開門,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在她身後的兇手突起發難!
兇手兇器擊中了鐵十孃的後腦勺。
這個兇器至今未找到,也未能確定到底是什麼利器。
鐵十娘遇害的時候,並不知道鐵子望在院子裡的情況,所以她的亡語是——子望……快跑!
以這樣的設想來看,鐵十娘與鐵子望幾乎是在同時被一裡一外的兇手與幫兇襲擊致昏迷,只是鐵子望幸運些,他遇到了並未徹底下狠手的苗鐵。
倘若那時苗鐵再補上一擊,無論是腦袋還是身上別的部位,大概都無法撐到被陰十七發現,被展顏揹回苗村長家,被草醫自瀕死邊緣從閻王的手中搶了回來。
陰十七能明白展顏的焦慮,及對她安危的着緊,她淺笑道:
“能在案發前,與苗鐵一樣讓鐵子望絲毫未有防備的人,這個兇手有很大可能同樣是鐵十娘一家子的熟人……兇手很危險,比苗鐵還要危險,這點我知道,可是展大哥,我必須去!你知道的,我們不能等!也等不起!”
展顏靜默着,他沒有反駁陰十七的話,因爲他知道她說的事實。
就在狗洞另一邊的祠堂裡,苗向樂可能已經遇害或即將遇害。
除此之外,還有苗惠及他們的孩兒一樣存在着性命威脅。
展顏是捕頭,是官差,自他吃上官糧的第一日起,他便知道他所做的差事件件關乎人命,他的性命很重要,可等着他去解救的人的性命更重要。
他們誰……也等不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