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胳膊擱到油漬漬的桌布上,鼾聲此起彼伏,拼酒的全去了包廂,十字軍無法無天也是相對而言,士官幹不過尉官,尉官幹不過扈從,如今滿城都是槍火騎士的嫡系部隊,天知道那句話那把槍對錯了人就要被派進巷道拉鋸戰裡做個替死鬼。所以雪蟒酒館反倒是越發靜悄悄了。
“祝健康。”十字軍喝酒不興杯子,全是砸了瓶頸仰頭就灌,誰要是拿酒杯,不論多大號都得被嘲諷娘炮。兩個鋼鐵親兵面對面坐着,舉起了玻璃瓶,仰首咕嘟嘟灌了大半瓶,一道火線自喉嚨燒進了腸胃,這才心滿意足打了個酒嗝,嘿嘿一笑,開始奮力消滅着手邊的肉湯。
西蒙舀了一勺熱氣騰騰,猶帶未料理乾淨的蛇皮的肉丁,鹹腥味道隔着淡黃汁水都能嗅出來。沒辦法,指望荒野突變怪物個個肉質堪比小牛犢,也沒有撒鹽哥來一手精製海鹽調味,有鹹味都算是軍官才下了勺鹽,一口入肚,嗯,果然就那樣,吃不死人就好。鋼鐵、菸草、酒、鹽、糖,越是動盪的時代越是金貴。何況現代工業體系風中浮萍,這就是爲什麼鋼鐵總是排在第一。
坐吃芒茲維爾過冬儲備顯然不能豐衣足食撐過寒冬,若是如此,槍火騎士也不需要派人去有意義地送死,有人就有槍,有槍就有兵。每逢雪勢稍弱,城內十字軍定會組織人手前去城外捕獵,腐狼、雪蟒乃至惡魔鳥,人類纔是最頂級的掠食者,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一瓶伏特加想放倒兩個飽經戰事的老兵哪裡會夠?比他們心臟更堅韌的地方一定是在胃袋。來到戰後世界已有一年,西蒙刻意遺忘了戰前食物的味道,身在何種環境就要學會適應,回憶是一柄雙刃劍,既給人提供原動力也給旁人提供介錯刀。
一頓夜宵風捲殘雲,西蒙攥着麪包擦乾淨了湯碗,幾口吞入肚,身子熱燥燥起來。鋼鐵親兵不比他人,不能隨便在外頭過夜,必須要守護在槍火騎士周圍,若不是騎士睡死了,西蒙二人也不敢走出市政府弄瓶酒喝。
再度頂着狂風走回市政府堡壘,十字軍入侵所造成的混亂即便有風雪掩蓋也依然歷歷在目,被炮彈擊中傾頹的紅磚公寓樓,燃燒彈燒光了貧民窟,光禿禿的一片正好成了倉庫的絕佳所在,黑旗裝甲兵就駐紮在西城倉庫邊,任何時候都保持備戰狀態,也許這會兒坦克車組們就烤着發動機,這可是十字軍的絕活,鬼知道那顆火星點燃了油路管道,屆時五十噸的焰火秀誰都消受不起。
如果槍火騎士一整天都待在宮殿內,那麼鋼鐵親兵每逢三個小時換一班崗,出行則全員護衛。外頭零下三十多度,騎士也沒那個神氣天天巡視部隊,數十個忠誠的騎士扈從牢牢掌控着十字軍,黑旗傳令兵就是騎士的耳目,一旦必要,十二個鋼鐵親兵自身就是一支足可萬軍之中取首級的絕強戰力。
下一班崗要到早晨10點才輪到西蒙。卸去了外骨骼裝甲後,哪怕是西蒙與羅爾夫也必須經過嚴格審查才能通過市政府第一道崗哨的黑旗兵檢查,確認無誤纔可放入堡壘內。
騎士的房間在堡壘右方,鋼鐵親兵們正好可以住在之前的議會衛隊宿舍內,羣星環伺着槍火騎士。走過廊道時,西蒙還特地向樓上的“兄弟們”敬了個平級之間的叉手禮,兩臂交叉,渾似比了個“X”,意味着互爲護盾。親兵們眼珠子轉了轉,算是表示注意了西蒙二人。
互道晚安的習慣早就被扔進了某個爪哇島。議會衛隊遠遠不止十二人,於是每個鋼鐵親兵都得到了一間有暖氣、熱水供應的單間。西蒙簡單洗了一把臉,洗澡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用三級純水洗一次熱水澡,在鋼鐵城大概要花去兩百多元,對於日薪二十元的平民而言就是天方夜譚,而用融化雪水洗澡則是把自己泡進了一個大輻射缸。至於下雨天?那都是酸雨。
十字軍的淨水片並不多隻能夠保證基本飲水,而城中一切可以拿去燒火取暖的傢俱木材都進了篝火壁爐,西蒙使用的熱水還是芒茲維爾尚未被入侵時留下的儲備。而戰後人也基本沒有洗浴這個概念,西蒙從前沒獲得五感增強能力,聞多了倒也習慣了,那陣子剛取得嗅覺增強後,西蒙難受了好久才勉強離開了海德拉公寓。
仔細摺疊好戰術服,這是穿戴外骨骼時必要的保護措施,不然慣性骨骼機制會磨爛受力點。西蒙脫下保暖內衣,聞了聞,決定還是動手洗一洗,做鋼鐵親兵的確非常好,順帶享受騎士的基礎設施,總不可能有人專門測量堡壘水箱吧。
“Quand je dors toute seule, je me dis Dieu ce serait bon.de partager mon lit avec un fille……”西蒙哼着一支他在法國服役時,法蘭西島戰役時反擊經過塞納河,一片廢墟中某個梳着小辮的少女唱着的歌,雖然他到現在也沒搞清楚究竟唱的是什麼,不過這倒是令他想起了著名的笑話。王后聞起來像一隻老山羊。
好歹阿多菲娜聞起來像一隻小羊羔,這樣子就足夠了。
洗完了往暖氣片上一放,西蒙躺在牀上默默思考着,讓彼特先行帶着狙擊槍與那個所羅門回去是西蒙這些天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但他已經過了與彼特約定的最快回歸時間。海德拉傾巢而出要去做什麼西蒙無從知道也無從置喙,但以伏擊督戰隊、數次襲擊運輸車隊,若是加上千面者許諾的報酬,完成血統任務不在話下,西蒙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阿多菲娜在海德拉里的地位,搞得太出風頭一貫不符合他狙擊手養成的低調本質。
海德拉血統任務這會兒反倒成了其次,要命的是如何跑回鋼鐵城,西蒙可沒打算真給槍火騎士做一輩子的鋼鐵親兵,指望千面者帶他一程?把性命寄託在他們身上不折不扣是一件蠢事,獨立溜號?除非開春解凍,但西蒙根本不清楚槍火騎士究竟選擇何時啓程,一旦回到十字軍的哈里斯堡總部,那就真的老老實實當個十字軍了。
這個問題反覆折磨了西蒙二十天,昨天沒想出結果,今夜也不會突然靈感迸發,解開這個無解之題。
“我的小公主……”夢境裡,紅髮女孩跳了出來,甩着她的麻花辮,奔跑在E區,一直到那棟爬滿了藤蔓的獨棟小樓,打開門,卻是一具活屍,張嘴就咬。
“啊!”西蒙驚醒過來,一抹額頭盡是冷汗,看了看腕錶,已經9點18分了,儘管睏意仍在,西蒙爬起牀,洗了把涼水臉,鏡子裡照出他鬍鬚遍佈的臉龐,西蒙握起刮鬍刀,刮乾淨了下頜胡茬,留出了濃密的脣胡,淡淡的絡腮鬍。男人的最好僞裝的就是剃光頭以及留鬍子,工整飽滿的鬍鬚很容易令人猜想不到過往身份。
10點整,西蒙準時到了騎士的宮殿門外,羅爾夫比他來的更早。兩人對視一眼,肩後掛着附掛伸縮槍戟——機甲士兵的標準冷兵器,近戰時足以擊傷重炮炮管。握持着20MM機炮宛如雕像一般肅立。
門後隱隱傳來嬉笑聲,作爲衛兵,眼睛只應該有前方,儘管二十天來,西蒙乾的活純粹就是站崗,每隔個兩三天,親衛隊長埃森斯會提點訓示一下隊伍,這時纔會看見槍火騎士。親疏有別,侍立於騎士身側的三名親兵是固定的。、
“請向騎士通報,蟒蛇求見。”時不時有扈從前來通報軍情,西蒙嚴正地轉身敲了三下大門。直到大門被埃森斯打開。
十點後扈從們陸陸續續拜見,包括砍手人,拜見騎士時,砍手人的圍裙自然不見,向槍火騎士顯擺自個兒有多麼殘酷是一件白癡事情。幸好當時西蒙坐在坦克駕駛席,砍手人自然認不得西蒙。
一點鐘換班,西蒙照例走去了四季晴天,能吃好的爲什麼要吃差的?
四季晴天裡住滿了十字軍的高級軍官,鋼鐵親兵的地位甚至比扈從更高一些,精心擦拭過的米黃色桌布上放着新鮮獵來的雪狼肉,滾燙龍舌蘭。
“站崗生活如何?”有人拉開了座椅,純黑的裝甲兵制服兩行銀白肩章,千面者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悠閒的自斟自飲。混到騎士扈從這個位置上,粗魯無禮只是一層僞裝身份,在同僚與在下屬前自然截然不同,十來位扈從彼此相談甚歡,酒店侍者們也依然是原來的一批,沒有人會和舒服過不去。
“一天四班崗,風吹雨淋,順帶做皮 條客,這就是生活。”西蒙低聲道,海德拉九首的稱號很直接地彰顯了他們的能力所在。
“聽起來你的怨氣不小,是不是覺得做一個扈從更好?分到一羣士兵,前呼後擁,優先挑揀戰利品。”船型軍帽套在肩章中,千面者又倒了一杯。
“我情願做一個鋼鐵城產業工人,也好比在這裡朝不保夕。”西蒙說道。
“是麼。”千面者手搭着椅背,環顧了一圈裝潢奢華的二樓,舉杯道:“你很快會得償所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