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咖啡涼了。
坦言之,B區談不上多麼廣闊,畢竟在建城者最初設計裡,兵營位置更應該貼近城門或者環湖一帶,以及拱衛要點安全,實際上,鋼鐵城的確這麼做了,新霍普金斯機場即是證明,維持兩個戰鬥轟炸機中隊同時需要相當數量的高炮部隊、裝甲步兵守衛。隨着廢土世界聯繫速度越發緊密,十三議會決定將湖畔區全部開闢成港口,爲了補償軍隊,最終由弗蘭茨家族拍板,把黑牆外原先留給商貿的預留土地交換給了軍隊。
所以這座五層小樓也談不上多高多大,至少,立於五樓窗內,總是能清晰聽見不遠處訓練場隆隆履帶聲,老人負着手眺望着一輛輛轟鳴着的重戰車,頗顯嬌小的折線棱角炮塔很能說明這輛坦克的血統所在,T-14阿瑪塔,曾是舊聯盟軍隊的噩夢,但當聚能引擎M1步入戰場,突然,它們就只能用嬌小來形容了。
老人也談不上多麼老態龍鍾,相反,幾絲精心打理過的鬢間雪色反倒是猶如春雪將融未融,哪怕是獨處,老人同樣軍服筆挺,且看肩章紋飾,這是一名將軍,而鋼鐵軍只有一個將軍,勒杜准將。
一輛輛吉普駛過,那些佩着綬帶的參謀軍官皆是步伐匆匆,數十米開外,准將也能一眼認出年輕人們歸於總參謀部哪個轄屬。雙劍交叉,作戰部。盾徽黑星,軍訓部。雙翼展開,情報部,兩桶油,嗯,後勤部,槍戟重劍,啊,機甲部……
是的,這棟小樓即是鋼鐵軍的心臟與頭腦,聯合總參謀部,自四十年前起,老人從一屆毛頭小子起,直到萬人之上,而他的頭頂,沒有一人之下。
他打贏了整整四十年的戰爭,或許輸過戰鬥,輸過戰役,到最後,是他贏的戰爭。
老人端起已然冰冷的咖啡抿了一口,返身坐回辦公桌,准將一手創建的總參謀部高效地處理掉了絕大多數文件,最終落到將軍案上的只有寥寥幾份。
將軍翻開了第一份,標題:《防禦圈再擴大計劃》
去歲冬季戰爭迫使哈里斯堡十字軍割讓了大片勢力範圍,放棄了對北方工業區的血稅十字水朝貢,十三黑星輝徹底覆蓋住了整個俄亥俄州。至於幾個仍負隅頑抗不肯加入工業區的中立城邦,便只是冢中枯骨罷了,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而戰爭決定政治,戰爭要持續多久,這取決於軍隊,不是貌合神離的多餘城邦。
將軍瀏覽過其下附帶的預想地圖,必要防禦圈的四個角赫然蔓延到了俄亥俄州四角,將軍沉吟片刻,稍稍添過幾筆直線,簽下龍飛鳳舞的畫押,一拉手邊鈴鐺,門外警衛旋即小步邁入。
而第二份《東海岸戰況報告》則沒那麼喜人了,將軍幾乎是一字一讀地閱讀,越讀,便是越眯起已有渾濁之色的眼珠。
帝國與南方自由盟於費城拉鋸戰勝負已分,這場長達四年之久的戰役放幹了雙方的血,然而到底是長灘帝國更勝一籌,截止到發出這份情報時,帝國兩支精銳機甲兵團兵鋒直指巴爾的摩,或許明天這個時候就是費城失陷報告送來。失掉了主力的自由盟要在華府扛住挾勝而下的帝國大軍?饒是准將設身處地思考,也不免希望渺茫。
遠交近攻不單是政治與外交的通用法則,放在軍事上也是如此,將軍很快做出決斷。
“這兩份都歸爲紅標,交給梅隆上校。”警衛敬禮離去。
“等等,讓莫里莎秘書送壺熱咖啡來。”
將軍掃過第二份刷着黑星徽的文件,稀疏白眉皺起如川,食指輕輕敲過臺案,像是在與某個彷彿立在身前的人說道:“看來所羅門的人等不及了,探險隊結果還沒全部出來,倒是把私軍撒了三分之二出去,那個小遊騎兵果真有一點價值在。”
“篤篤~”秘書悄然走進,撤下冷到發亮的舊杯。“這樣就好了,謝謝,莫里莎。”將軍一擺手,示意不要方糖也不要加奶。
“這份文件,讓它從哪兒回哪去。”待秘書將紙頁收進了文件夾裡,將軍忽然補充道:“下次這種玩意,你看着辦就行。”
“如您所願,將軍閣下。”秘書微一欠身,片刻後,這份從黑牆內來的報告便是與那杯冷咖啡一起進了下水道。
熟悉將軍的人都知道將軍並不多喜歡做些橡皮圖章活,哪怕沒有將軍的圖章許多事情便成不了事。例如採購戰機、補充軍備、重組部署,尤其是審議下一批有資格獲得軍籍的人員。不消一個小時,將軍便輕揉着眉心,頗覺事多,說到底,他是一個軍人,而軍人,便是好動且好戰的。
將軍一攏文件,放進左邊抽屜裡,放在哪兒的,大抵是些生效漫長又不得不認真考慮的軍隊計劃,遲上一段日子什麼也不影響,將軍舒坦舒坦胳膊,聽着訓練場一浪高過一浪的喝彩,也頗覺得壯士豈有遲暮?或許讓莫里莎夫人調調職務,換一打漂亮胸大的女秘書來養養眼?
將軍絕不是個遲疑的人,於是他提筆就寫,找過一頁人事任命書,正當筆尖要觸,眼光一側,落在壓於重重書報一張下竟有褶皺的紙。秘書不會動將軍辦公室任何一張沒扔進廢紙簍裡的紙,即便是空白。
於是將軍抽開了這張被忽略了許久的報告,字數極多內容極爲瑣碎,照理說參謀們會先行縮略一下再送來,但看過的第一眼,將軍就想起了這是他親自交代下去的,至於沒有細看,而是將軍認爲不太必要。
這次也一樣。
將軍掃過這份還帶了照片的人物生平敘略,跨度很短,只有一年。將軍捋了捋鋼針樣的短鬚,想起那個借了軍隊三十萬元的小遊騎兵,不由得概嘆這個軍費缺口八成是填不上了,如果填的上,十有八九會是軍隊最值當的一次交易。將軍剛拉開左邊抽屜,頓了頓,轉身將報告放進了牆壁保險箱,裡面存着的,皆是鋼鐵軍最核心最要命的資料。
勒杜准將隨手把鑰匙拴在腰帶邊,揹着手,緩步走出這間與小樓一樣小的辦公室,他是老了,但老驥伏櫪,垂暮之獅亦然牙尖爪利。
……
廢土重建城市普遍特點便是小,城區範圍很少有超過三位數平方公里的,畢竟並不是所有城邦都有鋼鐵城那般鍊鋼工業,能夠建造出一堵足夠圍繞主城區的堅實城牆,而在覈戰廢土之上,最爲珍貴的事物其中之一便是安心。
今年夏日酷暑早早有苗頭出來,街道行人盡皆戴起兜帽縮在一片陰影裡,放眼望去極少能望見面容的。
西蒙拐進街角,瞧着不遠處的海德拉哥倫布分部,看上去平平無奇,無非一棟四層磚瓦小樓,樓下甚至還開了個廢料分揀鋪子,時不時有拾荒爲生的廢土客到此鑑定售賣出一擔子金屬。
海德拉之間因爲突變之血緣故,這種根植於血脈的氣息很難掩飾下去,西蒙駐足片刻,反覆確認了那廢料鋪子主人只是一介平民,也就是海德拉稱呼的“混血種”有時蔑稱做“泥巴種”。身在海德拉多時,西蒙自然學會了如何隱秘僞裝真實身份,給身邊的馬爾科使了個顏色,三兩下竄過街角。
“有沒有鋁賣啊。”馬爾科大馬金刀地往廢料鋪子前一站,眼睛一瞥貨架,裡頭擺放的貨物非是其他,而是礦石、金屬板、乃至於突變生物樣本。
鋪子主人見西蒙一身常見旅人裝束,剛要譏笑幾聲鋁板也是你買得起,眼光一飄,卻是看見了彷彿小弟樣的西蒙腰間有意無意露出的大蟒左輪,乖乖,小弟都這樣,那大哥挎着的還能差?這玩意可是大價錢!店主立馬單片眼鏡一戴,討好道:“新收了批鋁罐,一元兩個,量大從優。”
藉着老油條馬爾科套着黑話,西蒙則暗自加強了些五感增強,捕捉着應當存在着的海德拉氣息,他可不會傻不拉幾地從小樓正門闖進去拿分部物資,那些屍山血海趟出來的海德拉正式成員隨手布點陷阱便是真正殺人無形。他隨口道:“罐子?去你嗎的罐子,老子要的是鋁粉!”
店主面色變了變,需要耗費極大量電力的電解鋁工業就算如今建的起來,也少有城邦有這個本事去用寶貴的燃料去建電廠提供專線電力,除了鋼鐵城、福特城、密爾城這三個北方工業區龍頭老大得靠地利修建了水電站潮汐站來量產鋁錠,其他小城邦依舊得老老實實從戰前廢墟里回收,好苦巴巴地攢點下來造電纜、建材。
既是如此,鋁粉就更少見了,店主搖頭道:“鋁粉現在是特殊物資,沒貨。”
這種話騙騙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個名字都不會寫的廢土客自然是可以,但是要騙過西蒙就做夢了,好歹他也是收到過常青藤錄取書的士官。不過西蒙又非真要採購,正要示意馬爾科要走,但一股極有韻律的味道瞬間攔住了西蒙的紫血氣息進一步深入。
“少他嗎用屁話搪塞老子,老子剛纔還見百來個罐子弄來了,不信你混小子湊不出十幾二十份來。”馬爾科會意,一口黃得發黑的大板牙薰得幾欲倒退幾步,暗說嗎的看上去人模人樣,沒想到比剛纔那個爛嘴豁牙的廢土客還特麼嘴臭。脖子一硬,冷聲道:“沒有就是沒有!有卵子的去找城防軍拿手令啊!”
“你他嗎的&*#¥……”馬爾科熟稔地大罵起來,西蒙藉此機會全力催發紫血者的上位氣息,稍微費了點勁,攻破了那道韻律氣息,很快,一條獨有的心靈訊息跳到西蒙腦海裡,這顯然是留給那些沒來得及趕回來的分部成員的撤離確認令。但這這也同時給西蒙附加了上哥倫布分部的特殊味道,這下子,西蒙這個“叛變”了的海德拉照樣能暢通無阻了。
和一個兵油子比拼罵人詞彙是件不現實的蠢事,不過店主似乎樂此不疲,幾通黑話一對,店主曉得了這個莽漢是兜裡有點本錢且底子靠得住,這才附耳過去,低聲道:“老行情價,1比2.95的銀粉,五公斤論整罐賣,三千一罐,兩罐五千五,不二價。”
西蒙脣角揚了揚,或許過下還真的派得上用場,動靜鬧得大點也無妨,反正拿回抄了海德拉分部家底就得跑路,韻律氣息留得住西蒙 獨一無二的紫血氣息,真有後續趕回的海德拉發覺,便有些麻煩。
這價錢算是很操蛋了,吃準了這兩個初來乍到的虧,西蒙頗是無語地點了點手頭還剩下的工業區通用流通劵,提了一“麪粉”罐走。
待到西蒙循着韻律氣息走到分部暗門前,滿心都是該死的債務,有氣無力道:“芝麻芝麻,開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