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縷晦芒順着門縫溜進,浮光掠影般附在紅髮少女即便是些許袒露於外也仍然白皙的肌膚上。她隨意地把沾血軍刀在牀側女人胸衣上一抹,起身便是一腳踏在文件保險櫃上。輪盤鎖在她手中竟是直接“咔咔”不堪重負地塊塊崩斷,絞鎖在巨力之下齒輪毀於一旦。內中承載了無數人身家性命地檔案就是這麼落在一個完全能夠叫他們灰飛煙滅的女人手上。
阿多菲娜粗粗翻閱瀏覽過一通,不屑一笑便是扔了回去,走出房門前腳步一頓,還是將其收進了皮袋中,順道一根火柴劃過,暗夜火苗雖微,假以時刻,終將高漲,令人不得安眠。
但是於這方廢墟,誰又敢真的安眠?
阿多菲娜並未再開啓易形狀態,老實說,沒有哪個女人喜歡無遮無掩地行走在外,特別是這個女人一貫秉承着“La perla”原則,哪怕是死亡,也必須要以凋零姿態壯美逝去,這座堡壘太小,根本容不下她。
下到實驗層,阿多菲娜輕車熟路地經過突變生物拘禁間,一見到生人便狂躁無比的泰坦巨獸們這會兒屁都不敢放一個,號稱一個即能屠殺一整支精銳探險隊的黑王子非常誠懇地四肢伏地,波浪般伏去的生物猶如在接受君上檢閱。
然後,就到了阿多菲娜最喜歡的保留環節。
熟睡在實驗層隔間中的工作員們一個接一個陷入永眠,偶有“喀噠”聲驚醒噩夢,也只是看見了一雙血瞳後森冷之顏。
頃刻間,橫屍遍野。
待到阿多菲娜行到最後一個隔間,她默數着擊斃了多少個金貴疙瘩,這些大部被北方城邦花費巨大代價送鋼鐵城受教,數年畢業後來到密爾堡壘實習,爲的就是學成歸來後能控制住城邦附近獸潮患情,馴服一頭腐狼要比豢養一羣獵人更難但也效率更高。資源所限,不到緊要關頭沒誰會大規模出動本就少的可憐的正規軍,多半是以遊擊騷擾形式去破壞生產設施,人的鼻子自然比不過混種犬,油料會盡,但是幽靈草可吃不完。
她輕輕推開了把手,軍刀靜靜插在腿側,以她之巨力,適者生存誕出的巨力,扭斷脖頸等同折斷一根樹莖。她注視着羽毛牀上的女操作員。微光視覺裡這個女人有着紅潤臉蛋,翕動着睫毛或許標誌着她的夢鄉是甜蜜的。
阿多菲娜扼上咽喉的手突兀停住,剎那間,有股脊背生寒之感,她迅疾俯身貼到門邊,一待動靜就悶頭一撞,簡單一撞就足夠撞斷常人骨骼。但在應急燈下沉沉黑暗中,一人未有。
她扯了扯嘴角,這種感覺已是多少年沒有過了,久遠地都忘了,反握着軍刀,在刺向女人心臟前,更爲猛烈的不祥感再次擊中了阿多菲娜。
“真是麻煩……誰打的電話說是巨人蛛暴動了?扯他嗎的蛋……”走廊外軍靴有節律的踏響。阿多菲娜顧不及許多閃身一側,在巡夜士兵打呵欠間,手起刀落,在這個倒黴蛋絕望低鳴間,拋進了蜘蛛籠。
阿多菲娜摸出皮袋中表一掃,放棄了再去殺死最後一個女操作員的企圖,飛速越過三重輻射警示的隔離門,順着記憶中的暖氣管道一口氣落下了整整十層,嗅到了一絲熟稔氣味,在淺薄地快消散的海德拉氣味中,她不禁露出白牙無聲地笑了笑,這股氣味,像極了從前她所沉醉的時代之感。
屬於無畏者的開拓時代啊!
她正如幽靈鳥一隻,甚至不必要投石問路就能行走在零號區域中。入夜並不久,士兵休息區裡仍有不少人吆五喝六地打牌划拳,渾然不覺面罩之後隱藏着什麼。阿多菲娜越過了二層平臺,終於在通向地下的閘門前停住。
一如既往的輻射危險標誌,也一如既往沒有人值守於此。坦言之,也不需要。厚重而泛着黯色的複合鋼閘門漠然地審視着立於面前的小個子。它既然能經受住觸地核爆與歲月的雙重考驗,一點自詡偉力的生物自然無法撼動一分。
只是阿多菲娜也明白,力量終究不是權力,解決的問題是有限的。
然後她取出了通行卡。
堡壘主控室裡的一盞紅燈亮起,這代表着有人進入了地下智能反應堆。在無預約時間外進入是威脅堡壘的首個安全事件,需要立刻出動部隊清查。但紅燈就是在哪兒亮着,直到熄滅也未曾有人按下就在紅燈旁的警告按鈕。
死人怎麼會發出警告呢?
像是走進了一個用小金屬盒子堆砌成的棺材,反應堆的廢熱彙集在過道中已有半個世紀,光是闔上閘門後拐個彎,難以忍受的熱浪便撲面而來。阿多菲娜緩緩摘下了面罩,遊離幻影映動着她亮色豎瞳。現在,她就是水族箱裡的魚兒,孤單遊離於輸送清水的艙壁中。
很快她就站在了反應堆核心前。似是穿越了一層光膜,碰到了一張透明無形又無比堅固的障礙。“精巧”的核心聳立着,即便是“精巧”也是一座足有三層樓高,充滿着纏繞管線,內中流淌着黏稠水銀般液體的龐大奇怪建築。像是上身有着蓋子的桶,與不成比例的下身以七根柱子支起的“七肢桶”,戰前人類所最崇高的智慧盡皆匯聚於此。默默地,與千百個躺在地底中的避難所一起留存着人類最後的光輝。
阿多菲娜長久地凝視着,輕輕搖着頭笑了笑,是那種真正恬淡地笑容,見到故鄉般的笑意,手掌觸到障屏,漣漪起了霧氣。她顯然是走不進去的。
“這麼多年了,簡妮,我到了你想來的地方。”阿多菲娜呢喃着,倒空了皮袋再舉起,兩道磨蝕地不成模樣的痕跡淺淡地失去了烙印。她舉着皮袋,繼續說道:“是我們鑄就了海德拉,而非海德拉鑄就了我們。”
阿多菲娜顫抖着嘴脣,似有無數話想說卻終究止在喉嚨,她知道沒有時間繼續等下去了,離去前,她只慢慢地擡起頭,環顧過這方也是獨立出的天地,微笑着隱去淚痕,說道:“牛頓第三定律,總得留下點什麼,現在我還回來了。”
她輕輕地把皮袋置於一秒一跌幅的聚能炸彈上,也蓋住了機械計算機的“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