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漢一進門,就黑着臉對賀氏斥道:“你管教的好下人、養得好女兒!”
賀氏先是一愣,隨即便知道不定是哪個又在許漢面前給自己下絆子,拿手帕一掩面,大哭起來:“驕陽啊驕陽,你白白去了竟還要被你父親責罵,可見不是你的命薄,是這府里根本就容不下你!”
許漢一愣,他本在朝中聽說了許清荷跑去尋到三皇子一同南下的事,便生了一肚子氣。回府後又被人撩撥得想起,是早先賀氏在自己面前,說許清荷要上山祈福,因此便將滿腔的怒火都發到賀氏身上來了。
如今,猛一聽見她哭驕陽,才赫然想起,驕陽纔是她生、她養了多年的女兒……
“你……我並未說驕陽的事……”許漢想起前因後果,原本的怒氣不由減了一二,嘆了口氣,坐到一旁,“驕陽之事,你我二人都是一般的傷心。只雖傷心兒女之事,可外面如我,還有朝中差事要忙、要辦。家中的事情也萬少不了你。如今二女兒沒了,大女兒又……當初她爲何上得山?如今滿京城都說,她跑去碼頭跟着三皇子一起南下去了?!”
賀氏微微收淚,一面啜泣一面道:“老爺不知,我竟也不知道!前幾日家中火起,我病着,她日日來我這裡請安,我說,她那日也嚇着了,很不必天天跑。我又忙着驕陽的後事、又忙着清點家中燒壞的東西,過了兩日她又過來,說是要上羅漢山,爲驕陽超度、爲老爺同我求平安。我想,家中正亂着,讓她出去走走也好,便派了二三十個下人一路跟着。
“聽跟去的人說,她不愛住那小院兒、套間,只愛往竹林裡的小竹屋住。我想着,她是個風雅的人兒,最愛那些竹啊、梅啊的,也就隨着她去了。誰想到,一夜過後,屋裡的人竟就沒了!”
“好端端的,怎麼就能沒了?”許漢心中納悶,這事,他本是懷疑賀氏做了什麼,可聽人說,那許清荷是自己上了三皇子的船,還剛一上去就撲倒人家三殿下的懷裡去了……
賀氏擡頭,紅腫着雙眼看向許漢:“是啊,怎麼能就沒了?!”
許漢一噎,那些人都是賀氏派的,他來此自是要責問的,她怎麼反問自己?!
“來人,把跟着大小姐上山的那些人都叫進來,回老爺的話!”
呼啦啦,本就沒走遠的人,這會兒又都回來了,裡裡外外一直跪倒院子裡。見有人,許漢也不好再責問妻子,只對下頭道:“那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如實說來!不然一人賞你們八十大板!”
衆人一同磕頭,忙到:“奴婢們跟着上山,大小姐說最愛後山的竹林,要住在那裡頭,還說什麼故地重遊,又念什麼詩,奴婢們也聽不懂,一路上都是什麼‘薄命’什麼‘天妒’。”
許漢還當這是許清荷在祭奠亡妹,只道:“接着說,說人走失那日的事!”
“是,小姐上了山,就要住在林子裡頭,可那裡只有一個小院,主房並下人房加在一起也住不下那麼多人。只好幾個貼身的丫頭跟着,兩個老婆子住在竹屋外頭的小屋子裡。那竹林就在後山,還有條下山的小道……晚上天冷,還起了好大的風,兩個婆子在小屋裡也沒見有人出來,一夜的功夫,早起去叫早,就見人沒了……”
“下人們找了多半日,才忙忙派人下山回來報信,山上還沒打聽出消息來,可回來的下人就聽說京中……有了大小姐的信兒。”
這個信兒就是許清荷跟着三皇子南下去了……
賀氏從旁嘆道:“上一回,她就是從那山上下來時,遇到歹人,幸好有三殿下的人從旁經過。這一回又是……也幸好,又‘遇’見了三殿下……”說着,斜了許漢一眼,“孫家的教養真真不錯,連驕陽當年都不敢只帶着幾個下人住在竹林子裡頭,說陰森、晚上一起風就呼啦啦的響,聽着怪嚇人的。這清荷果然是姐姐,膽子大,兩回皇允寺,都是住在同一個地方!”
許漢本就多疑,一聽此言,雖知賀氏話裡藏刀,可到底若許清荷德行無錯,也讓她說不出這些話來。清者自清,她許清荷如今的行事已然如此,旁人自然說得!
冷哼一聲,賀氏暗中揮手,命衆下人退下。帶他們全都下去後,才低聲嘆道:“如今驕陽沒了,她又……老爺,清荷幾次三番的和三殿下撞到一塊兒去,也算是他們二人有些緣分……若這回人怎麼去的、又被怎麼送回來……下面還四姐兒幾個女兒呢,到時若不好說親事,我這個做母親的,真真愧對這些兒女們吶!”
許漢垂着眼皮,輕吹手中茶盞,許久,方沉聲道:“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己有主張。”
運河上船隻交錯,三皇子說不清此時心中究竟是喜大,或是氣憤更大一些。失而復得的佳人,並其離奇下山的經過……
無論是許清荷、還是她的丫鬟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她們是被山中精怪帶下山的,還給了她們一些散碎銀兩。那精怪說,這幾日竹林竹妖成型,會傷害過往之人的性命,它們大發慈悲地將這幾人送到山下。到了山下之後,許清荷她們便聽說三皇子要南下江南的消息,抱着一縷情思,不由自主地帶着丫鬟到了河邊,租了條小船,打聽到三殿下所用船隻,只等着他啓程出航的那一日纔來相會……
心上人如此心心念念惦記着自己,甚至不理會世俗眼光也要來尋自己,讓三皇子心中着實感動。可每次想要提起此事中的疑點,就被那雙如秋水般的眸子中,滿滿的欣喜壓了下去——他如何忍心讓其傷懷?難過?
可她畢竟是許家嫡長女,雖兩人身份地位相當,可現在的事情辦成這樣,自己要向許家如何交代?母妃那裡又如何交代?
心中正自惆悵之時,貼身侍衛來報。
飛鴿傳書,打開細瞧半晌,三皇子眉頭微皺,口中喃喃自語:“靜園……靜園……”忽的,兩眼一亮,前朝留下的院子中,似乎江南盧家有一處園子極爲有名,裡面雕鏤玉砌,美輪美奐,連京中都聽聞其名。
只不知那個園子有無“靜園”的別稱。
“去,發出消息,讓人查找名爲‘靜園’的前朝古宅,找到之後,要不動聲色讓人暗中查探,裡面可有密室地窖。”三皇子低聲吩咐。
“是!”侍衛領命退出。
正琢磨這剛剛得找的消息,忽聽主屋傳出隱隱琴聲,合着這流水聲聲,格外清雅。不由嘴角微彎,轉身回去。
幾個姚貴妃派過來一路伺候的丫鬟們擠在小間中,一個個面沉如水。
“殿下可真會疼人,連主屋都讓出給佳人住着呢。”一個丫鬟嘴角微彎,卻看不出絲毫笑模樣。
“是呢,那位小姐的丫鬟們也一個個不似凡人,咱們姐妹們如何比得?”另一個斜靠窗前,蹙眉微嘆。
“自然是比不得呢,聽說那位可是許家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頗通藥理。”說着,微微搖頭,“咱們往日能遠遠看上一眼就是天大的福氣了,姐妹們可要惜福啊!”
“自然,如此天仙似的人兒,能共處一舟,就是福氣。”
屋裡一衆如花似玉的丫鬟們,話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原本沒有那主僕一行人時,大家住得十分寬裕。如今她們主僕一來,生生佔了兩間最好的屋子!連三皇子都被擠到側屋去了,這位小姐,還沒進門呢,竟就如此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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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中,姚貴妃含笑結果太后懿旨,謝過傳旨的公公,並又給衆人打賞,轉過身來,對宮中衆人笑道:“我家老三,這下總算有人能管着他些了!只等他們從江南迴來,就能辦喜事,我就等着抱孫子了。”
一個小貴人笑着道:“可不是?聽說那許府大小姐,最是知書達理的,和往常見過的京中貴女都大……不相同呢。”
另一個也笑道:“可不是?我還見過一回呢,險些以爲是誤入凡塵的仙子,唬得我這個沒見識的,都看直了眼!”
頭一個又笑道:“許家也真會趕巧兒,送女兒會江南去外祖家探親,倒會挑日子,正跟三殿下的船……碰到一處。”
“倒是巧了,正好一路上也有人能照看老三一二。”姚貴妃笑着接口,兩眼冷冷向下掃視一圈,見沒人再敢多嘴多舌,才嘆了一聲,“唉,有些乏了。”
下面各處的貴人妃嬪忙紛紛退下。
等人都走乾淨了,姚貴妃才徹底冷下臉來。
“娘娘……”身邊宮女見她臉色不好,低聲喚道。
許久,姚貴妃開口問道:“上回我哥哥送進宮來的那個侄女兒規矩學得如何了?”
“那位姚小姐極聰慧,學什麼都快得很。”
姚貴妃緩緩點頭:“那個許清荷若不是家世上好,這次的婚事,我斷然不能點頭。好在,賀氏說了,快馬加鞭地送信到江南賀家,只說許清荷是奉母親之命,前去江南探望外祖一家,倒是個好臺階……罷了,她既不是個能管家的,我那侄女看着還好,等老三回來,就把她封爲側妃,專管府中大事小情吧。”
“還是娘娘想得周到。”那宮女忙笑着讚道。
“哼,好好的個驕陽,竟就這麼沒了……”姚貴妃不由嘆息一聲,“那丫頭可是個鬼機靈,嫁過來不用二年,定能將老三府上打點好,現在,娶這麼個花架子回來……只能我多幫襯着些了。”
“三殿下的年紀就是再大,也是娘娘您的兒子,兒行千里母擔憂啊。”
“可不是?這就是我前輩子欠下的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