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看向那主僕二人, 含笑將一碗燕窩粥遞到許驕陽手中:“她不懂輿圖。”
許驕陽覺着氣頗有些不順,接過那碗粥來,戳了戳三丫兒額頭:“你也有不懂的時候!”這丫頭學過開機關、夜行等等東西, 可似乎她呆得那處從沒教過人如何看這東西, 不懂也是常有的事。只可惜……
“等等, 你之前說你吃不慣大米稀粥跟粘食, 只愛吃實成的饅頭?”許驕陽忽然兩眼一亮, 看向三丫兒。
三丫兒點點頭:“是啊,那些東西又填不飽肚子。”
十一也詫異擡眼,看向許驕陽。
“承春的飲食同百川差不多, 莫非……他們在北方哪座山上還有據點?”
說罷,許驕陽又向三丫兒問道:“你之前住得地方, 冬日可會下雪?”
三丫兒點頭道:“會下啊。”
二人神色再凝重起來, 狡兔三穴, 只怕前朝欲孽在靠近京城的地方,還有一處隱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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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洲, 與承春緊挨着,前朝之時,承春就是安洲所轄下的一處城池,直到當初大成國的開國皇帝打入京城,前朝餘孽才一路南逃, 最後, 只剩下這麼一處所在。
後來, 開國皇帝大封有功之臣, 當初的洛王因一路追殺南逃的皇帝, 又因爲其他種種緣故,最終, 將安洲等幾處地方賞給了他,將他封爲一方之主。
如今,安洲西面雖沒向北面一般的修築城牆、長城等物,卻因接連的山脈、斷崖、激流,構出了一番自然天險,與承春遙遙相望。
十一皇子帶兵來到安洲首府雲渡城外,不遠處,洛王世子水鄆,便帶百官迎了出來。
“臣,水鄆,恭迎殿下。”說罷,擡手向後讓道,“城中已設下宴席,還請十一殿下同各位將軍賞光。”
十一在馬上一抱拳:“大軍尚需稍作整頓,還請世子見諒,不知宴席何時開始?屆時一定前去叨擾。”
世子笑道:“哪裡的話?事關軍務,自然以殿下便宜爲主。”
“洛王乃是長輩,豈能失禮?”
兩人你來我往,推讓了一陣,十一方帶着衆將領,領着大軍在城外不遠處安營紮寨。
“這個世子到是個滑頭的。”許驕陽跟在十一身後,自然也瞧見兩人間的過話。若是一年之前,十一隻怕還應付不了這般境況,如今在京中歷練了幾個月,至少這些謙讓之語說着到無什麼差錯,只是莫要去看他板着的那張冷冰冰的臉就好。
“他們父子一方爲王,自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十一褪下身上鎧甲,長出一口氣,一會兒還要進城喝酒,天曉得倒時會有什麼事。
“一會兒少喝些。”許驕陽是見過那位世子的,也清楚,那位洛王雖現在還好端端地坐在那大位上面,可在這安洲本地的人,向來都只知道有個洛王,卻不知京城還有天子在。土皇帝做得極爲舒坦。可似乎就是這幾年,洛王突發病症,死了。
世子應召入京,皇上特意在京中賞賜了他一處宅邸,自己死前就沒聽說過他再出京城回到安洲的事。
雖說如此,可自自己回來後,許多事情上面多少都有些差別。她不記得上輩子平叛這些餘孽是什麼時候的事,可卻清楚,上輩子絕無十一皇子被圍困山上、反殺了那兩千多餘孽的事情,不然,京裡早就傳遍了。
十一略點了點頭,轉到屏風後頭,換過衣裳,理好頭巾,這才又走了出去。
行至帳外,見幾位隨行的將軍將領也都各自收拾妥當,正等在外頭,左右看了一圈,留下幾人留守兵營,免得出什麼事情,帶着餘下的人,上馬,朝雲渡城行去。
城門自然是大開的,世子留下幾個官吏守在大營外頭,引着他們進城,進城時自然也沒有什麼下馬威之類不入流的架勢——人家大軍就在城外,十萬精兵呢,雲渡城裡的兵力纔有多少?這處城池又不大,圍都給你圍住了,誰敢沒事找麻煩?天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皇子是不是個年輕氣盛的?
雲渡城依山而建,城池原本並不算大,可其中的洛王府,就足足有半個城池之大。
土皇帝之稱絕非虛名,一行人入了那王府大門,就被前後左右的雕花遊廊、精奇山石晃花了眼。
許驕陽一路左右看着,心中暗自感嘆,如今已經是十月底了,這裡園中依舊鬱鬱蔥蔥,各色精緻花木依舊繁茂。
整棟王府,除了前頭的正殿外,餘下的都是依着地形而建的,處處都合着景緻,幾與山水融爲一體,既有京城的端莊大氣,又有江南水鄉的秀美景緻。便是京中皇宮,也絕無這裡的巧奪天工。
這一花一木,真真不知費了多少能共巧匠的心血、花了多少年的功夫,方能建得此園。
一行人在園中左行右拐,世子水鄆在前面引路,一路說着各處的景色典故。不多時,一行人便被引入一處院子,月亮門上只刻着個“醉”字,尚未進園,就嗅到帶着一絲淡淡甜意的香氣。
入了那門,滿園的醉芙蓉迎風搖曳,滿園飄香。
世子見後面幾位將軍滿眼驚豔之色,嘴角上的笑意不由深了兩分,道:“如今已是深秋,唯有這處院中尚有木芙蓉可賞,因此,父皇便將宴席定於此處。”
說罷,又看向十一,奈何,便是天上掉下個驚雷來,就砸在衆人眼前,也未必能從他的臉上瞧出什麼顏色來。十一依舊板着那張臉,微微點頭,並不多言。
世子收起眼中那絲輕慢,將幾人引至正廳。
洛王如今不過五旬左右,瞧着要比京中皇上還健朗不少。許驕陽不由多打量了他幾眼,也瞧不出他會有什麼暴斃的病症。心中揣度,早知道就應該讓周嘉打扮了跟來,這回南下,他的醫術越發精湛起來,說不準能瞧出些什麼也不一定。
十一先以晚輩禮見過洛王,洛王又恭敬問過京中皇上身子安健,一行人方分主賓各自落座。一時,各色精緻菜色依次端上,樂聲嫋嫋,鼎爐中香菸嫋嫋更顯得這處小院宛若仙境一般。
酒宴之上,自然推杯換盞,十一帶來的多是軍中將領,一個個自然豪爽得很,便是喝酒也與常人不同,酒到杯乾,飯菜尚未過半,就將雲渡城當地的官員灌到了半數。
反倒是上頭坐的十一同洛王父子還瞧不出什麼——誰敢正經灌他們?
飯菜過半,下頭廳中幾個歌姬褪下,一身着淡黃薄紗的女子嫋娜入廳,樂聲飄入,當中那人舞姿翩翩,身影宛若仙人一般,隨着樂聲翩翩起舞。
許驕陽單手持杯,眉頭微挑,這女子……怎麼似有些眼熟?
心中疑惑,瞧完一曲舞之後,那淡黃衫子的女子嫋娜上前,跪拜在前,臉上雖覆着一層薄紗,卻依舊隱隱可見紗下紅脣。
許驕陽更是心中一突,果聽那女子笑道:“父王,女兒今日獻醜了。”說罷,就將面上薄紗取下。
面紗下的女子果如其舞一般,是個妙人兒,雖其品貌沒有呂雲兒那般貌美無雙,可卻另有一番韻味,行動之間處處帶着一絲勾人的魅惑。
果然是當初京中的那位名鎮京城的若水公主、如今的若水郡主。當初,他們兄妹入京後,這位郡主便被皇上賜爲公主之號,又賜了公主府,其入幕之賓遍及朝野,面首之衆,令京中衆正經公主們自愧弗如。
見果然是她,許驕陽垂下眼皮,生怕帶出什麼讓這一屋子人精瞧出什麼來。當初,雖京中婦人間多以奚落、鄙夷之態論其行事,可正經獨守空閨人,誰又心底不羨慕其張狂恣意的行事?
更有京中男子,多以能得其青目爲榮,更讓風流之士極爲吹捧這位若水公主的姿容。
便是當初的三皇子,也曾夜宿過這位公主的別院。只許驕陽當初不以爲意——家裡的妾侍有多少?若要一個個吃醋,她早就酸死了!嫁給這般身世之人,便是心生傾慕,也決計不能動情,不然,早晚要把自己嘔死。
今日她出來跳這一曲舞……
想着,不由向十一哪裡瞧去,果然,洛王已經笑着向十一道:“這個丫頭便是小女,如今剛剛十六,倒是和你年紀相仿,你們年輕的,多在一處說說話,倒比跟着我們這些老骨頭強得多。”
聞言,若水郡主笑道:“父親哪裡老了?便是老,也是老當益壯!”說罷,又笑着端起一盞酒,朝十一走來,“今日初見十一殿下,還請莫怪唐突,小女子滿飲此酒謝罪了。”
洛王雖一方爲王,其手下兵力也頗讓京城忌憚。然若真刀真槍相見,也未必能討得了好。
這位郡主的手段……前世她便聽過、見過多次了,雖不知如今她是否已然風流如斯,可這做派……嘖嘖,說不準,洛王到也存着要讓女兒嫁個皇子,換朝中不問不理的幾年平安呢?
雖知這不過是往來應酬,如今這一幕,亦不過是若水郡主常用的架勢。可爲何,心中卻有些微微發堵?
許驕陽垂下眼眸,她心裡清楚,無論十一再如何用心待自己,自己如今早已與許家再沒幹系。皇上不知道也就罷了,可若是知道了,哪有可能真隨了十一的意?
皇子的婚事,向來不能由他們自己做主。
而自己,此生是絕不會爲人妾!便是他日,他能爲一國之君,自己也決計不願入後宮,做那妃子之流。
分明想得通透,可爲何……心底還是有些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