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凱旋, 京中熱鬧非凡、舉國相慶。
皇上雖沒再立太子之位,然平素時常將十一皇子帶在身邊,凡有重事、要事, 也必等其到後方再做決斷。如此一來, 誰還不知此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犒賞三軍、派軍入駐原闕雲國國都, 立新督府。等等事宜過後, 眼見已然快至年底了。
許驕陽自十一歸京後, 便沒多少功夫出府見他,不過偶爾換上男裝,去十一皇子府上一坐, 便匆匆回來。
一來,十一太忙, 平時根本連在府裡的功夫都少得很。二來, 許驕陽這裡也是一般忙碌, 她雖上輩子學過宮裡這些規矩,剛回來的那會兒行動做派也是不錯, 可偏偏的,這些年隨着十一南來北往幾個來回,爲了生怕被人看出來,可是着實認真改了一通。
好在,她學的那些行動做派, 大氣卻不粗狂、隨意卻不粗鄙, 皇后派出宮裡嬤嬤板了一陣之後, 就又給扳了回去。
這日一早, 眼見就要進臘月了, 許驕陽正在譚府裡琢磨着過一陣子送進宮裡、送到各處的禮物單子,三丫兒忽然推門進來, 一面拍着身上的雪,一面朝裡面走。
幾個丫鬟聞聲連忙迎了過來,拿巾子給她擦臉、擦手、擦衣裳、擦鞋子,就差把她扒光了直接換一身。
“怎麼又從房頂上回來?這大雪天,也不怕摔下來。”許驕陽一臉的好笑,瞧着自己身邊的這羣丫鬟伺候這丫頭,倒比伺候自己這個正經主子還要緊似的。
三丫甩甩頭髮,從胸口掏出一封信給許驕陽:“大個讓我給你的,說是小皇子的情書。”
幾個丫鬟捂嘴低頭偷笑,接着給三丫兒鼓搗身上帶着雪水的衣裳,裝作沒聽見的。
“以後少同劉栓學說話,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心中羞惱地拽過書信,許驕陽隨口說道。
三丫兒頗爲爲難地歪頭琢磨了一會兒:“可他給我背山豆子回來了。”
“什麼豆子?”
“山豆子。”
許驕陽皺着眉頭,還待問,一個丫鬟問道:“可是你那些天在院子裡頭拿落葉烤着吃的?”
三丫點點頭:“可好吃啦,你們要不?”
擺擺手:“你自己留着吃吧。”說着,許驕陽拿着書信轉身走進屋裡。
十一送來的書信並不長,裡頭更沒什麼濃情蜜意甜言蜜語,幾句問候,隨即便提道,相請自己去幽水居賞雪。
想想兩人確是多日未見了,再加上那院子裡的景色不錯,如今正值大雪之時,過去瞧瞧到也好。
提筆匆匆回信,讓剛剛擦乾淨了的三丫兒再把信送回去,看着那羣丫鬟一臉心疼地看着三丫兒躍上牆頭,笑道:“她就是在家也呆不住,不如等她一會兒回來,直接讓她換身衣裳。”
丫鬟們連忙點頭:“正是,還有熱湯!”
“她不愛吃薑。”
“知道,廚房裡有熱熱的高湯,我去取來煨在茶爐上。”
“帶些肉回來,沒那個她哪裡喝得下湯?”
“是了,還有點心……”
三丫兒人嬌憨好逗弄,偏身手又極好,這些丫鬟們跟她混熟後,都喜歡得不得了,天氣好的時候,就愛看三丫兒在院子裡頭練功,時候一久,竟然都拿這個傻丫頭當女兒養了。
許驕陽只在一旁笑着,也不多說什麼,隨她們忙去。
三日後,外頭的積雪甚厚,許驕陽並沒騎馬,乘着車子出了譚府,換上男裝,一路到了幽水居之中。
白雪皚皚,將這處院子遮得嚴嚴實實,冰冷的水面早就凍住了,上頭鋪了一層厚厚白雪,讓跟來的三丫兒一見眼睛就亮了起來,恨不能立時衝上去,被許驕陽反手拉住了。
十一提前一晚到此,見她們來了,連忙迎了出來,陪她一同向裡走去。
“這幾日忙得好些了?”不然哪有功夫來這裡?
十一點點頭,又搖了搖頭:“來年又要忙了。”說着,忽然止住腳步,轉身停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父皇爲咱們定了日子。”
許驕陽愣了一下,隨即略有些不自在的問道:“何時?”
“來年八月二十二。”
“來年?八月?”許驕陽愣了下,疑道,“怎麼定在了來年?你上頭不還有幾個哥哥?”她記得,九皇子似乎還沒定下要娶哪個呢,怎麼會這麼快?
十一的嘴角微微彎起:“父王前日和母后、太后,將幾位哥哥的婚事都定下了,沒定好人家的也定好了,日子也安排妥當,只差下旨……還有九哥那裡,過兩日他親家主母會進宮見其生母,商定親事。”
“沒提早說好?”
十一點點頭:“父皇剛定下來的人。”
許驕陽又愣了半晌,方回過味兒來:不會是皇上急着讓他成婚,這才臨時給九皇子選了個人吧!
這番猜測雖不中,亦不遠已。
皇上確是急着讓十一成親,選定好日子,才反着給八、九、十三位皇子定下日子,直到定好之後纔想起——自家九兒子好像還沒定下妻子人選呢?
這才急匆匆地叫來九皇子生母,商議其婚事,直接拍板定下了人選。
春節過後,京中變得更加熱鬧了起來,十四皇子、十五皇子這一年出宮建府。此外還有四位皇子要娶媳婦。
按十一的年歲,本應至少等到來年才應該娶親的,可皇上急、他自己也急,這不?就跟他三位哥哥趕到一起了。
京中的人家都在等着看這三位……啊不,是四位爺的婚事是個如何熱鬧法。九皇子直到過年前兩日,才急急忙忙地定下婚事的事情,到底還是傳了出來。偏偏,他的婚事又定在了五月間,讓連他自己、帶新娘子一家都急得不行。
相比起來,反倒是八皇子、十皇子,因爲是自幼就定下了婚事,兩家早有準備,倒是不算太趕。
京城之中這一年,幾乎月月有喜事、月月有炮竹之聲,好似年下的喜氣一直延到了全年似的。
三皇子府中,院裡芭蕉輕動,晃着金黃色的光。耳聽着外面街市上又是吹打、又是鞭炮的動靜,許清荷側坐窗前默默湯淚。
“今日春宵一刻尤閒淺,豈知他日相棄難堪長?如今這翻熱鬧,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低聲綴泣幾聲,又咳嗽了兩聲,方又嘆息道,“事件之人多薄情,看破紅塵不過是轉瞬之間……”
一面訴,一面泣,她想不通、想不透,爲何好端端的,他就忽然連面也不見地將自己關到了這裡?
家中無人來問、宮裡的婆母也不予理會,府中那些素來相好的姐妹們,也都沒人過來探望過自己,這莫非就是牆倒衆人推?
這究竟是爲何?自己到底哪裡錯了?男子之薄情,真真叫人心寒……還不如皈依佛門,來得清淨,也免得這世間紛紛擾擾,紅塵亂心。
心中如此想着,人卻恍恍惚惚,動不能動、行不願行,就這麼歪坐在窗前。
恍惚間,似乎見到自己身着大紅的衣裳,同蟒袍在身三皇子對站堂前。又一恍惚,那人身上的衣袍竟然隱隱變成了龍袍。一樣是大殿之上,自己依舊身着紅衣,與他並立在上,受天下人的膜拜。
分明自己從沒起過這等念想,卻又爲何會夢到如此情形?
心思微轉之際,又似乎見到自己同他對坐龍榻之上,耳聽着山盟海誓之語,再一轉念見,就變成自己獨坐東宮,見他的日子一次比一次短、從日日相見,到一月不過一兩回。宮中佳麗越來越多,自己平素最不喜歡熱鬧,也不願見宮外的人,多在東宮獨守,直至一兩年後,似乎一年間都見不到他一面……
而後,忽然一夜之間,一夥內侍衝進宮中,將自己帶至一處悽悽冷冷的屋子,沿途還見到一個宮女跪在他面前,手捧着一個帶血的包裹。
而那人……那個曾對自己立下不離不棄誓言的男子,一臉摒棄冷漠地揮手,命人將自己關起,頭也不回地愈走愈遠……
“呵……”一聲輕笑,許清荷回過神來之時才覺出,自己竟不知何時已經滿臉的淚痕。
原來,不管他身份如何、不論自己身份如何,都躲不過這番結局?
我本生來便無牽無掛,生在這世間只圖對得起這顆本心。如今既然將心所託非人,也受盡了這世間冷暖,這世道,又有何留戀之處?
想着,原本僵着的身子似乎又能動了。
瘦得彷彿大風一吹就沒了的人兒,晃晃蕩蕩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櫃前。
剪子?錐子?白綾?還是……
手握着一塊金子,許清荷仰頭吞下,不帶半絲留戀,決然離去。
七月初六,十皇子大婚之日,三皇子之妻許氏暴斃家中。
“晦氣!好死不死,偏偏選了今日!”三皇子聞訊,急匆匆趕回家中。好歹名義上還是夫妻,這個家他不可不回。可如此一來,今日十弟的婚事、下個月十一弟的婚事就全都讓這個喪門星都給毀了!
本想着,雖如今自己不得父皇重用,可好歹也要聯絡兄弟之情,雖仍又不甘之心……可若他日真是十一,自己這個當哥哥的,此時不和他多多結交相好,又等何時?!可這些盤算,盡都被這個女人給毀了!
不過,死了也好,兩廂都得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