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番外在你喜歡的地方等我

“你是誰?”方朝陽坐在坤寧宮中,“顧太醫呢?”

男子十八九歲的樣子,穿着一件天青的潞綢直裰,膚色很白,一雙手攏在腹前,手指修長,指甲乾乾淨淨的修剪的也非常圓潤,她又打量着他的頭髮,濃密烏黑,乾乾淨淨的不留一根碎髮。

“朝陽。”太后不悅的打斷她的話,道:“怎麼這麼說話的。”又和男子道:“正言別介意,她自小就是這副性子,說話直來直去的。”

顧清源笑了笑,看向方朝陽拱了拱手,道:“在下顧正言。因家父今日身體有恙,所以特替他來給太后娘娘請脈。”

方朝陽凝眉回頭看着太后,太后就笑着道:“我和聖上就信他們父子,這滿太醫院,他們最是正直信得過的。”

方朝陽就沒有說話,斜睨了顧清源一眼,對方已經上前去太后身邊放了脈枕,伸出手來搭在太后的手腕上。

她打量着他的手指,真的是又細又長,指節勻稱非常的好看。

她鮮少看到這麼好看的手。

稍後,顧清源起身,微笑着柔聲道:“您身體略有些溼氣,若是您想吃藥,就給你開一副祛溼的方子接着吃,若是不吃您平日可趁着天氣好時多出去走動,也是無礙的。”

“那就出去走動。”方朝陽起身道:“總是吃藥也沒有胃口吃飯了,您這個月都瘦了。”

太后就笑了起來,道:“行啊。就聽你們的。”話落,就扶着方朝陽的手要出去散步了,顧清源略收拾了一下告辭而去。

方朝陽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問太后,“是顧氏的老二?”她記得顧慶山的大公子已經成家了。

“是老二。”太后含笑道:“儀表堂堂,頗有魏晉之風。就是出身太低了些,若不然我倒是想給你說合一番。”

方朝陽挑眉道:“我的婚事您別操心了,我自己瞧着,瞧得上我就嫁,瞧不上我就一輩子照顧您,哪裡都不去。”

“傻丫頭。”太后笑着道:“你跟着我有什麼好的,這女人啊還是要找個知冷知熱的男人,要不然一輩子太寂寞了。”

方朝陽不以爲然。

“你兄嫂今兒晚上進來陪我用晚膳,你別躲着,大家把心結都解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太后說着,聽到了腳步聲,回過頭去就看到了顧清源正從岔道回了太醫院,她看着笑了笑,越發的喜歡這個年輕人。

方朝陽正要說話,忽然前面傳來喧譁聲,邱嬤嬤迎了過來低聲道:“文化殿那邊鬧起來了,榮王妃娘娘打了七爺一巴掌。”

“又鬧什麼勁兒,就她生兩個孩子整日裡不省心。”太后臉色一變,問道:“爲的什麼事。”

邱嬤嬤就道:“好像是和世子爺鬧了矛盾,也不知道怎麼了榮王妃娘娘就打了七爺,七爺不走就站在那邊,不管誰喊他都不走。”

“我去看看。”太后說着,扶着方朝陽一起往文化殿那邊去,榮王妃已經不在了,遠遠的就看到屋檐下站着一個五六歲少年,照着刷着紅漆的木樑打了一拳,這一拳打的不輕瞬間能看到他手背上破了皮,可他攥着拳頭看都沒看一眼,轉身就走。

走了十來步又停了下來,往文化殿裡看看,拿袖子飛快的抹了一把臉,發狠的跑走了。

“這孩子。”太后看着眨眼功夫跑沒了影的孩子,和邱嬤嬤道:“找個人跟着他,別讓他出事了。”

邱嬤嬤應是而去,太后嘆了口氣。

“你管他們家的事做什麼。”方朝陽不悅的道:“早晚有她苦頭吃的。”

太后不得不打道回府,邊走邊道:“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兄弟爲了爵位鬧的不像話都死了一個了,所以她就怕將來榮王府也重蹈覆車。我也勸着,老七這孩子雖脾氣大擰的很,可是心特別的純善,好好養歪不了的。”

方朝陽冷笑了一聲,道:“她養的,不歪也得備她擰歪了。”

這麼折騰來折騰去,誰都能被養歪了。

太后也懶得說,畢竟榮王不是自己親生骨肉,在心裡就差了許多。

晚上,坤寧宮裡擺了宴,方朝陽楞是沒有去,她帶着溫嬤嬤偷偷的出了皇宮,在外頭溜達,天色漸漸暗下來,溫嬤嬤道:“郡主您就回去吧,這會兒侯爺他們肯定也回去了。”

“不回去,瞧着他們的臉我就厭煩。”她說着找了間茶館坐下來,小廝上了茶不住的打量着她,這裡也有女子來喝茶,可像這位姑娘這般好看的還真是頭一回見。

“瞧一眼就得了,你時時盯着,我長了幾隻眼睛?”方朝陽正厭煩着,一拍桌子呵斥道:“做完事就走!”

小廝不敢再看,垂着頭便走了。

方朝陽端着茶喝着,溫嬤嬤忽然指着樓下道:“……那是顧大夫吧。”

“哪個顧大夫。”方朝陽看着溫嬤嬤,就聽她道:“顧正言,太醫院顧太醫的二公子啊。”

方朝陽哦了一聲,就想到了今天在坤寧宮裡看到的男子,這才放了茶盅朝樓下去看,就看到了顧清源正半蹲在一個小男孩面前,手裡拿着藥膏慢悠悠的給小男孩抹着膝蓋。

似乎是奔跑時摔着了,他看到了就給人家上藥。

顧清源將藥膏給了小男孩,笑着摸了摸人家的頭,起身徐徐往牽頭而去,依舊是白天那身天青的直裰,仙風道骨的樣子,讓人看着如沐春風。

“聽說顧太醫遞了辭呈要回家榮養了。”溫嬤嬤道:“往後太醫院就不知道誰管事了,可惜了。”

方朝陽聞言一怔,問道:“回慶陽,西北?”

“是啊。”溫嬤嬤道:“回去打理他祖上的醫館,這些年他不是每年都要回去待上幾個月嗎。”

這事方朝陽是知道的。

“走吧。”她心頭微動,丟了銀子下樓,街上人來人往早看不到顧清源的身影,溫嬤嬤問道:“郡主在找人?”

方朝陽嗯了一聲,道:“顧家住在哪裡?”

“好像就在這後面把。”溫嬤嬤指了前面的巷子裡,“聖上賜的宅子,應該好找的,這附近的人都認識他們。”

方朝陽嗯了一聲,提着裙子就往那邊去,溫嬤嬤帶着女官們追着,道:“郡主,您這是做什麼去。”

“去找顧正言。”方朝陽負着手,邊走邊道:“我瞧着他不錯。”

溫嬤嬤驚訝的愣在原地,等方朝陽走遠了她才反應過來追着去問道:“郡主,您……您說什麼。”

“你不用知道。”方朝陽擺了擺手進了巷子,站在顧府的門口,指着門道:“敲門!”

溫嬤嬤被震的不知道怎麼辦,身後的女官已經上前去敲了門,開門的是陳順昌站在門口打量着方朝陽,疑惑的道:“請問您是……”

“沒事。”方朝陽道:“顧正言在不在。”

陳順昌發懵的點了點頭,方朝陽就直接推開他進了門,在正廳裡坐下來,隨即顧解慶走了出來,看到他一楞,道:“朝陽郡主,您怎麼來了。”

“聽說您要回慶陽?”方朝陽看着他,他點了點頭,道:“是,下官已經上遞了辭呈,若無意外月底就走。”

方朝陽微微頷首,正要說話就看到顧清源從一邊的走到了門口,他換了件半舊的灰色家常道袍,站在門口看着她眉頭微蹙,隨即舒展開來拱了拱手,道:“正言見過郡主。”

“我找你有點事,你跟我來。”方朝陽起身徑直出了門,站在院子裡等顧清源。

顧清源和顧解慶對視一眼,後者低聲道:“不管她說什麼有什麼要求你先應着,明日我進宮去和太后娘娘說。”

“是!”顧清源莫名其妙,迎着方朝陽而去,“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方朝陽回頭看着他,問道:“你今年貴庚?”

顧清源一愣回道:“在下……二十二。”

大了她六歲,她頷首,道:“成親了嗎。”

“郡主。”顧清源皺眉看着她,問道:“您有什麼吩咐?”

方朝陽又問道:“定親了嗎。”

顧清源搖了搖頭。

“行。”方朝陽頷首,道:“你明天去宮裡和太后求親吧,婚事簡單就好了。”說着四處看看打量着院子,“就過個腳,你隨便收拾一番就好了。”

顧清源愣住,隨即臉騰的一下紅了起來,他膚色白容貌清俊,這麼一紅了臉就少了白天的穩重清冷,多了幾分少年的羞澀和憨態,“成……親,你我今日才認識的,這……不合適。”

他們身份就不合適,她出身侯門和聖上一起長大又得太后的寵愛,封了郡主,高高在上。

“你是對我容貌和性子不滿意那就當我今天沒來過。要是對我的身份不滿意,那就無所謂。我不在乎這些,成親後我們去慶陽,你就無所謂了,你想想,要是同意這會兒就點了頭,明天去求親,要是不同意我就這就走。”

顧清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這麼直接的上門來命令他去求親。

他沒有不滿意,方朝陽的容貌在京城一絕,至於性格,他覺得她這樣的女子是缺少了關愛,因爲內心太敏感太會豎起刺來扎別人而保護自己。

他能理解,所以不存在厭惡。

可……也談不上喜歡。

“這太唐突了。”顧清源擺手,回神過來拂袖道:“婚事乃一輩子的大事,在下不會匆忙行事。未免將來你我後悔,還請郡主不要再提!”

方朝陽打量着他,點了點頭,道:“行啊。”話落,轉身就走了。

頭也沒回。

顧清源就站在院子裡愣住,這……行事太讓人難琢磨了。

“怎麼了。”顧解慶問道:“郡主和你說什麼。”

他哪好意思說人家姑娘是來求親的,傳出去豈不是太難看了,便道:“只是問了問太后娘娘的身體,我說無礙,她便走了。父親不要多慮。”

“原來如此。”顧解慶鬆了口氣,“郡主性子雖難定,可人卻是很善,對太后娘娘也是出自肺腑的敬愛……”說着憐惜的嘆了口氣,自小家裡待不了,就只能住在宮裡,若能選擇,哪個孩子不願意隨着自己的父母。

顧清源搖了搖頭回房去看書,此事似乎就像是一陣香風,突然吹來又一轉而逝,他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方朝陽離開後,溫嬤嬤就氣的不得了,在車上就道:“您怎麼能突然上門去說這種話,您可是郡主,往後他們顧家會怎麼看您。”

“沒什麼,我方纔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既然這麼想了我就做了,有何不可。”方朝陽不以爲然,眼前就浮現出顧清源臉紅的樣子來,嘴角也不自覺的上揚,“二十二,還沒有定親……”

溫嬤嬤扶住額頭,也知道方朝陽的性子,她要是想做誰也攔不住她,只能求着道:“您要是真喜歡,那讓奴婢去暗示顧太醫好了,您不要再親自去了。”

方朝陽不以爲然,“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你不用管了。等定下來你再和太后說。”

去慶陽不錯,離開京城她還能清淨幾年。

溫嬤嬤嘆氣,但好在一連幾個月方朝陽都沒有再去找顧清源,也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死纏爛打的局面,她鬆了口氣,方朝陽向來驕傲,她既開了一口次,應該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顧解慶果然辭了回鄉,顧清源留在京城處理一些瑣事,年後再回慶陽。

這一日秋高氣爽,方朝陽心血來潮去了法華寺,前面在展菊花,每年這個時候廟裡都會有上百盆的菊花展出,她沒什麼興趣一個人去了後山,坐在亭子裡喝茶,看着秋風起時枝頭吹落的黃葉,一身銀紅的廣繡宮裝隨風輕舞。

顧清源站在對面的山頭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就像是突然開在山野裡的一株牡丹,如火如荼的盛開着,芳香四溢,讓人移不開目光,驀然的他就想到那日她突然造訪讓他去求親的事。

至此後,他們就再沒有碰見,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不成想今天在這裡看到她了。

方朝陽感受到視線,一擡頭就看到山頂上的亭子裡站着一個人,正望着他……一身天青色的直裰隨風獵獵,面容清冷俊美……是顧清源。

她揚眉,抱臂回看着他,也不動不說話。

顧清源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兒就出現在她身後,拱手道:“郡主安好。”

“來看菊花?”方朝陽回頭看着他,他頷首回道:“是,郡主亦是?”

她搖頭,回道:“我不喜歡菊花。”

和她說話,若不瞭解的人很難接的上她的話,他一開始有些吃力,聊了兩回就大概知道她說話的思路,“那郡主是來這裡賞秋?”

“嗯。”她頷首,問道:“你何時走?”

他回道:“年後便回慶陽。”他話落,她就不再說話,轉身看着身後的茂密的樹林,他站着未動淡淡的道:“郡主若想離開這裡,有許多的途徑,你……可願意聽在下說一說。”

他居然知道她的意思,她回頭看着他挑眉道:“說!”

“郡主可去江南,江南柔美,一路坐船南下途中便去三月。在揚州或蘇州或往臨安、應天,這一番路便能耗去足一年有餘。若你還沒有歸意,亦可往西南而去,可去福建,廣東一帶,那邊沿海冬夏無差,正是養心的好去處。”

方朝陽聽過,道:“西北呢。”

“西北荒涼,冬天太冷夏天太熱,和京城無差!”顧清源微怔,撇開目光回道:“郡主不過想覓一處安逸的去處,西北不是。”

方朝陽坐了下來,看着他,“安逸與否是我說了算。我不愛江南,更不喜歡沿海,就想去看塞外風光,不可?”

他失笑,道:“當然可以。”忽然覺得,大名鼎鼎的朝陽郡主,其實是個任性的孩子,好像就喜歡和人反着來。

她不再說話靜靜坐着,前面熱鬧的聲音傳了過來,將近正午山上的遊客越發多了起來,方朝陽起身要走,看着他道:“不走?”

“走!”他笑兩人並肩往上下走,不約而同的沒有往前面去,而是選擇了後山陡峭的山路。

前幾日下個雨,青石板和碎石的路有些滑,方朝陽走的很穩,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他忽然停下來在路邊看到了一株草藥,愛不釋手的看了好一會兒,她問道:“什麼東西?”

“野三七。”他回道:“年份很久,是難得一見的好藥。”

她頷首,道:“既喜歡就採了帶回去。”

“難得生長這麼久,採了可惜。”他又看了一眼離了那株三七,道:“耽誤郡主時間了,抱歉。”

方朝陽睨了他一眼接着往下走,走了半道才發現路被山上衝下來的泥堵了,幾個沙彌正用鏟子清掃,方朝陽的女官上前去問,回來道:“要明天才有路出來。”

方朝陽看着,站着未動,眉頭微蹙。

“回去吧。”顧清源看了看天色,“一會兒天黑下來,路不好走。”

她卻是坐下來,和女官道:“和小沙彌說一聲,讓他們先緊着一人行的路清一條出來,我就在這裡等。”

女官應是。

顧清源見她這樣一愣,心裡搖了搖頭卻又不好走,只好在這裡陪着。

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他們才順利穿過去,過了好些天他才知道,第二天方朝陽就給法華寺捐了一千兩的香油錢……他覺得,她是變相的補償了那幾個沙彌。

真的很特別,特別到你猜不到她在想什麼,又會做什麼。

看着任性,可是她又會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去回報別人的付出,不理解的便是傲慢無禮,頤指氣使,理解的便就能體會到她的柔軟和心善。

那一年的京城第一場雪時,他們又見面了,還是在法華寺的後山。

她走在雪裡,身後逶迤的留下一串腳印,她回頭看着皺眉居然又回頭走了一遭,將她留下來的腳印踩的亂亂的,才露出心滿意足的樣子,接着往前走。

他站在山頂看着,忍不住微笑。

她擡頭看到了他,又收回了目光轉身而去,他也沒有追着去,兩人就這麼遙遙看了一眼對方……下山的時候,她的馬車停在路邊,卡在泥沼裡,馬很狂躁的打着鼻響,她就站在不遠處皺着眉頭顯得很不耐煩。

他過去,柔聲道:“坐我的車。”

“好。”她沒有推諉客氣,“你的車在哪裡?”

他回身打了手勢,車伕趕車過去,她上了車站在車轅上看了他一眼便進去了,車緩緩下山,他自己一個人踩着厚厚的雪走了一個多時辰纔回家,手腳都凍的僵住,回家洗澡換了衣服,第二天便染了風寒病倒了。

家裡只有一個車伕陪着,他起來喝了口涼茶自己煎藥,端着藥站在廚房門口,就看到她推門進來,站在院子的門口看着他,跟着她的女官手裡提着幾包藥並着好幾個食盒。

食盒裡裝着點心還是熱的,他道了謝也沒有客氣便吃了。

“再問你一次。”她坐在他對面放了茶盅,就這麼直視着他,問道:“要去和太后求親嗎,年前辦了婚事,年後我隨你去慶陽。”

他飛快的錯開目光有些慌亂,她等了一會兒,便起身,道:“明天還有人給你送吃的,你在家等着吧。”便走了。

他一夜沒睡,翻來覆去的腦子裡都是她。

方朝陽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坤寧宮,一整日就待在坤寧宮裡哪裡也沒有去,日落前她揮退了女官早早歇了……剛躺下溫嬤嬤進來道:“太后娘娘請您過去,說有話問您。”

今天白天在那邊待了一天都沒有問,何以她纔回來就問了。

她起身穿了衣服去了坤寧宮,就看到顧清源站在太后面前,太后凝眉看着她,問道:“你們商量好的?”

她看着他微微揚眉,又看着太后點了點頭,道:“商量好的。”

“正言先回去吧。”太后和顧清源道:“我和朝陽說幾句話!”

顧清源一句話都沒有說,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應是而去,太后就慍怒道:“你怎麼不和我商量,就讓他提親,他是很好,可是你要想清楚,他的身份在這裡,又馬上要回慶陽,難不成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去?”

她點頭,道:“是!”

“他雖看着和氣,可爲人有傲骨,你又不是低頭的人,你和他不合適。”太后不高興,更捨不得,慶陽那麼遠將來她想回來都難如登天。

她回道:“低頭的我不喜歡。”

“你!”太后拍了桌子,道:“你想清楚了,將來不後悔?”

方朝陽點頭,“想清楚了。不後悔!”

“行,行!”太后指着她罵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去問問你娘,她同意不同意你嫁那麼遠。自古只有那些不受待見的纔會遠遠的嫁了,眼不見心不煩,你倒好,自己千挑萬選的,選了那麼遠的地方!”

方朝陽坐下來,垂着眼簾,道:“若不好,我再回來。腿站在我身上!”

太后被她噎住,好半天都沒說話,過了許久才道:“成親又不是兒戲,你就這麼隨便。什麼叫腿長在你身上……你要是過的不滿意難道還能和離了不成。”

她不以爲然,過的不順湊合着做什麼,一輩子那麼短,誰委屈了自己纔是真的傻。

太后擰不過她,年前給他們辦了婚事,不過好在方朝陽的嫁妝早就備好了,只是顧清源那邊很倉促,連顧解慶以及顧清沾都沒有趕過來,但婚事依舊辦的很風光……

那天是他們在皇求親後的第一次見面,她穿着大紅的嫁衣坐在牀頭揚眉看着他,他拿着秤握着蓋頭看着她,燭火跳動,滿室紅光。

第二日,兩人醒來梳洗後去了宮中給太后請安,下午回了家裡。

兩人吃飯時面對面,他給她夾菜柔聲道:“中午吃的少,多吃點。”

“嗯。”她筷子在菜碗上頓了頓,也給他夾了菜,兩人對視莫名的就笑了起來,他道:“會下棋嗎。”

她點頭,“會!”

放了碗兩人對面坐在炕上擺着棋盤,方朝陽走了十幾步後,顧清源就問道:“這一步不可,可要悔棋?”和她解釋了一遍原因。

“落棋不悔。”她執意落了棋,“你走你的,我輸了也是我該的。”

他輕笑,燭光下她眉目如畫動人心魄,他看着心頭跳着,忽然覺得很安寧……就這樣感覺極好,恨不得這一夜就白了頭。

“好看?”她挑眉看着他,頷首道:“你也不錯。”

他輕輕笑了起來,將棋落下,道:“我給你畫副小像如何?”

“好。”她理了理衣襟坐着,女官取了筆墨來,他就落筆開始畫,他的手指很長如青竹一般,她一直看着目光很細緻……大半個時辰後上了色的小像成了。

很像,栩栩如生,美豔孤傲。

她知道,她在他眼裡還是孤傲有距離的,這副畫裡就能看得出來。

“裱了吧。”她接過來打量着,擡頭看着他,“將來掛在你書房。”

他笑着點頭,道:“是,一擡頭便看到夫人了。”

“有何不可。”她將小像給了溫嬤嬤,但是離開京城那天,這幅小像還是丟了……她怎麼也沒有找到,他攬着她柔聲道:“等到了慶陽再給你畫一副。”

她沒了興致,但還是點了點頭。

一路上風光很好,到太原時她馬車坐的累了,便下來沿着官道走着,路邊的野花開的芬芳燦爛,他走了幾步停下來牽了她的手,她微怔由他牽着,兩人慢慢走着。

“這時間剛好,一路風景都很美。”他含笑道:“雖不如京城熱鬧,卻勝在民風淳樸,安寧祥和。”

她明白,他是怕她不習慣,所以才說的這話,可性子在這裡讓他去說慶陽不好又不會說,所以纔會這樣。

“我來就是爲了這份安寧。”她接了他的話,他停下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細微感動着,兩人走了一會兒又上了車,他抱着她在懷裡拆了她的髮髻,柔聲道:“你歇會兒,還有三個時辰我們纔有地方落腳。”

她應了一聲頭枕在他的腿上,閉上眼睛。

她生的很好,無一處不精緻絕美,多一分太豔,少一分太素,那麼的恰到好處,他一時看的癡了手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如果說一開始只是心動,那麼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他對她就已經是愛了。

情根深種的愛,讓他時時刻刻都念着她。

她忽然睜開眼睛,睫毛在他手心裡掃過,微癢……他一怔有些尷尬的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她說着忽然伸手,寬鬆滑下來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微擡着頭吻住他的脣,他一愣輕笑抱着她在懷裡輕輕柔柔的吻着。

舌尖碰撞摩擦着,她心頭也極速的跳着,這樣主動的示好她做的很生澀,卻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驚喜。

他抱着,緊緊擁在懷裡。

那一次兩個人那麼的不顧一切,車外行人不斷,隨車的婆子丫頭就隔着一道板,而車裡卻是春光一片。

第二日,他們牽着手隨着馬車不急不慢的走着,在沒有人的小道上,他們看到了一座孤墳,他回頭看着她輕輕抱着,道:“若你我老了,我希望你先我而去,留你一人在這世上,我不忍。”

“一起好了。”她笑着道:“總有人收屍,不然隨貓狗吃了也無妨,不過一具軀殼而已。”

他摸着她的臉,低聲道:“我哪能捨得,便是撐着最後一口氣,也要將你穩穩葬了……你只要等着我,就在你喜歡的地方等着,我會找到你的。”

“好。”她點頭,“那你要快些,你知道我向來不耐煩等人。”

他輕笑捧着她的臉柔柔的吻着,道:“好。”

去慶陽後的日子,過越發的安逸,方朝陽不喜歡和別人來往,家裡的人都不打擾她,隨她高興怎麼樣……她一個人待在院子裡,高興了就上街走走,每到一處都能引得衆人停下來看着她,她好像很習慣這樣的場景,不管別人說什麼,她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翻年後她就有了身孕,吐的厲害,幾乎喝上一口水就會吐出來,他整日陪着熬着,月份漸深些她脾氣不好,常常莫名的發火,也不和他說話,他就坐在一邊陪着,她看着心裡過不去,又抱着他,兩個人都不說話,卻都消了氣。

臨近九月的時候,她生了一個女兒,幾乎是九死一生……顧清源在她牀頭低聲道:“往後都不要生了,一個女兒就夠了。”

“好!”她點頭,第一次覺得她該再生一次,至少給顧家留一脈香火。

嬌嬌很乖,一生下來地一聲哭後就無論吃奶還是拉便時都不哭,只會哼哼的給出提示,她覺得這孩子悶的很,鮮少去抱,但是顧清源很喜歡,稍微大點就整日待在身邊,給她講故事,帶着她釣魚。

小小的,不過一歲的孩子就安安靜靜的坐在池塘邊,看着河面……父女兩人一坐就是半天。

三歲的時候她發現嬌嬌偷偷翻書看,就那麼踮着腳站在桌案上翻顧清源的《傷寒論》看的聚精會神,她驚訝的不得了掀了簾子進去,就質問道:“誰教你認字的。”

嬌嬌受了驚嚇,結結巴巴的道:“我……我看上面的圖畫。”

她翻開書,果然她看的那一頁上有一副圖。

她暗暗鬆了口氣。

顧清源知道了卻很高興,不單他,顧解慶也非常的高興,此後就帶着嬌嬌泡在藥房裡,識字,習字,看書,背藥名方歌……

日子過的很快,也很平靜,他們不常吵架,不高興的時候他們就彼此冷着,有時候好幾天都不說話,還是嬌嬌拉着顧清源來找她,兩個人對面站着忽然就解了氣。

什麼都不用說,他們都很清楚對方的個性。

顧清海很討厭,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常常來這裡找顧清源,她卻一句話都沒有和對方說話,見到了便走了。

轉眼,顧若離就長大了,越發和她不大親,整日泡在藥房裡難得和她說句話,就是晚上一起吃飯,她也是會盯着書看,她瞧着煩躁還斥責過她……伺候她就不在她面前看書了,每次都是規規矩矩的坐着,和她說話。

母女兩人說不了幾句就冷場,只有顧清源在時纔會熱絡一點,不那麼尷尬。

那日她聽到了顧清源被一個人女人攔住的消息,她不想去可還是去了,那個女人有了身孕,說是顧清源的孩子……她問他,他回頭看着她也不說話,彷彿在說,難道你不信我?

她沒有再問,轉身就讓人將那個女子打了一頓,如果是他的或許還能考慮,她走,隨顧清源處理,可如果不是那就不能留,居心不良的女人!

那女人流產了,顧清源找到她滿臉的失望,“你不信我可以,可她是個人,你有許多方法處理此事,爲何偏偏選了最極端的。”

他眼裡是失望,好像壓抑很久的,眼底露着難以察覺的厭惡,她看的很清楚,轉身就砸了房裡所有的東西,和他大吵了一架,帶着丫頭就走了。

她出了城又折了回來,在同福樓住了三天。

他沒有來找她,第四天的時候她一早起來收拾東西,帶着哭着的溫嬤嬤出了城,路過她七年前他們停留的那個地方時,那座孤墳已經被剷平了,她找不到當時他們落腳的地方……而他說的話,也好像隨着風,就這麼飄遠了。

這世上,沒有誰少了誰不能過。

沒有西北,她可以去江南,可以去福建……她還可以回京城。

他不知道的是,顧清源在她常去的花農那裡等了她四天……她說她喜歡這裡,因爲這裡種的都是牡丹花。

他們約好,她只要待在她喜歡的地方,他一定會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