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霍繁簍掀開簾子問張丙中:“這裡到清澗多長的路?”
張丙中頭也不回的答道:“一百二十里,晚上就能到。”
霍繁簍哦了一聲,沒有再問。
日頭上了頭頂,三個人走了一半,在劉家村的界碑附近停下來,張丙中小解後回來,抻着腰道:“那邊有個小酒館,我們要不要過去吃飯?”
顧若離順着張丙中的視線看去,果然看到路邊立着一幢兩層的樓,下面是泥轉,上面則是木製,掛着一個旗幡隨風飄着。
“我們有乾糧。”顧若離喝了口水,“雖說銀兩足夠,可能省便節省一些罷。”
張丙中聽顧若離的自然沒有異議,霍繁簍卻是從車裡探個頭出來,笑呵呵的道:“省什麼,以後一路上有你省錢的時候,現在遇到客棧就不要虧待自己。”他掃了眼顧若離瘦弱的身體……
“師父說不去。”張丙中哼了一聲,越發見不慣霍繁簍的樣子,一副誰都要聽他的話似的,“我也不去!”
霍繁簍跳下車來,手搭在顧若離肩膀上,攬着她就走:“你師父聽我的。”話落,就往前走。
“我們才走了半天的路,你何必在這裡消磨時間。”顧若離推不動,只得被他推着往前,霍繁簍心情大好的樣子,
三個人進了酒樓,店中已經坐了六個人分了兩桌,一邊吃一邊說着話,很是熱鬧的樣子。
顧若離一進門,不等落座就看到旁邊有個身量很胖,濃眉大眼的年輕男子衝着她走過來:“您是霍大夫吧?”
“我是。”顧若離一愣看着那人,並不認識,那人似乎猜出顧若離的意思,笑道,“在下馬東,正要去清澗,方纔我們在城門口……”
顧若離立刻想起來,笑着打招呼,馬東道:“今天客多,上菜慢,霍大夫餓了吧,先把我們點的菜讓給你們。”話落,喊着夥計,“將我們桌上點的菜先給霍大夫,再給我們來一桌一樣的。”
顧若離愕然,擺着手道:“不……不用了。”她還想說什麼,馬東已道,“再碰到是緣分,霍大夫千萬別客氣,今天您這桌算我頭上。”
“這……”顧若離求救的看向霍繁簍,示意他起來推辭,霍繁簍含笑站了起來朝馬東抱拳,“多謝款待,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
馬東哈哈一笑,道:“客氣什麼,出門在外理應互相照顧。”話落回道自己桌上坐下來。
“你怎麼回事。”顧若離瞪了眼霍繁簍,他道,“他請客是敬重你,若咱們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拒絕了,豈不是讓他丟了臉面。”
顧若離被他噎住,他拍了拍椅子:“吃飯!”
她無語,朝坐在馬東身邊的婦人笑了笑,不再說話。
菜很快上來,三葷兩素一個湯,小廝笑道:“撿着您這桌先上了。”顧若離只得又道謝,小廝小聲問道,“您就是前兩天在延州治好楊大人的那位大夫?”
他長的瘦瘦高高的,年紀十七八歲的樣子,笑起來眼睛眯着頗爲有趣。
顧若離打量他一眼,回道:“並不是我,乃是楊大夫的功勞,傳言有些誤會了。”
“您謙虛了。”小廝給她倒茶,磨蹭着不離開,“您是什麼病都會治嗎,是不是比楊大夫的醫術還要高。”
她微微皺眉,倒不是覺得對方話多,而是問的有些奇怪,她狐疑道:“小哥是家中有人生病了?”
“沒……沒有。”小廝立刻擺着手,乾巴巴的笑道,“只是好奇,好奇而已。”話落依舊磨磨蹭蹭的站在桌邊,目光不停朝門外瞟。
顧若離微怔和霍繁簍對視一眼,兩人都朝門外看去,外面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有。
“霍大夫。”小廝絞着手,“您能不能……”他話沒說完,霍繁簍已經凝眉道,“不能,快走!”
小廝嚇了一跳,忙紅着臉不敢再說話。
“可是有人病了?”顧若離瞪了眼霍繁簍,輕聲問道,“是什麼病,沒有請過大夫嗎?”許多百姓生病後多了撐着,並不敢隨意請大夫,更付不起診金。
小廝支支吾吾,擺着手道:“沒有,沒有,您慢用。”話落就跑了。
顧若離不悅的看着霍繁簍:“萍水相逢他敢開口,可見真有難處,若能幫一幫我們也不過舉手之勞,你何必如此。”
“知道了,知道了。”霍繁簍不想和她糾纏這些事,指着桌上的菜,“吃飯!”便給她夾了一筷子,“多吃點,養膘。”
顧若離懶得理他,張丙中也跟着哼了一聲。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錯亂的馬蹄聲,驚的酒館裡的衆人一愣,大家紛紛往門口看:“這是巡撫衙門的兵吧,難不成達子來了?”
“達子來了也不可能無聲無息到延州來。”馬東走到門口朝外看着,“我估摸着是哪裡暴亂了,這是去鎮壓!”
他的話一落,大家都不說話了。
顧若離就看到方纔說話的那個小廝臉色一變,將手中的菜碟隨意往桌上一擺,推開衆人:“讓讓。”就往跑!
“這是怎麼了。”馬東奇怪的道,“難不成去他家了?”
掌櫃的走過來請大家進來,壓着聲音道:“都吃飯,和咱們無關!”大家也覺得是,便各自散開。
三個人吃過飯,到後院牽馬,張丙中邊走邊道:“我覺得今天這裡有點古怪。”他話落目光四下看着,“以前我來時這裡可熱鬧,田裡地裡都是人。”
顧若離順着看去,官道兩邊的農田裡金燦燦的麥穗壓的根莖都彎了下來,再不收割,若下一場雨肯定都倒了下去,鐵定影響收成。
可四周田裡,只有鳥雀兒歡快的叫着,沒有半點豐收時該有的熱鬧勁兒。
是有些奇怪。
“管那麼多做什麼。”霍繁簍推着顧若離上車,“快走,要不然天黑都到不了。”
顧若離剛踏上腳蹬上車,就看到旁邊小路上一行人飛奔而來,跑在前面的是那個小廝,他拖着一個老人,跑的跌跌撞撞的,身後跟着六個穿着豆綠袍服的官兵,一邊跑那些官兵一邊咆哮着:“給我站住,否則我們不客氣了。”
小廝根本不聽,拖着老人拼命的往前衝。
“這是做什麼。”霍繁簍坐在車轅上,奇怪的看着一行朝這邊跑來的人,“毛賊?”
顧若離搖搖頭,指着被小廝半拖半抱着的老人,道:“你看那人,頭大如鬥,面色赤紅腫脹……”她話沒說完,面色凝重。
“有什麼問題?”霍繁簍看着她,見她臉色不好,神色也正經下來。
顧若離沒有立刻說話,旁邊的張丙中一下子跳了起來往後躲:“這人得的是大頭癘疫!”
“大頭是什麼東西。”霍繁簍不解盯着那個老人,確實如顧若離所說,頭面腫的奇大,眼睛都看不到,麪皮腫的赤紅髮亮,鬼森森的透着古怪。
“快走。”張丙中催着馬,“染上了就是個死啊。早幾年窯子溝就有一回,死了數百人,要不是官府把得病的都處理了,恐怕還不止這個數。”
霍繁簍愕然,顧若離心頭卻是一涼。
隨即明白過來,爲何豐收季節,田裡卻一個人都沒有。
“霍大夫。”那個小廝跑進了看清這邊停着的是顧若離,徑直往這邊跑,“求你救救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