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江陵也有一月了,雲寒汐幾乎將各省縣的賬簿都細細查了一番,倒也有了些眉目。只是滄雲最有爲的右相都親自來了,也是把那些人給震懾住了,加之風月閣低價賣糧,那些商人的糧賣不出去也不得不降低了糧價。不過蛀蟲還是清理乾淨些的好,雲寒汐這才繼續留在江陵。
一個月的時間,江陵城中人人皆知右相住在了城郊的雅苑,平日右相不怎麼出門,一切都是府中的下人丫鬟們出來打點事務,不少有意將自家女兒嫁與皇家的人都被拒之門外。只是夜裡雅苑常常傳出簫聲,只是簫聲淒涼,聲聲催人淚,連着夜夜笙歌的江陵城都沉寂了幾分。
說來也巧,雅苑裡的梅花正值怒放,竟和山上當年懸崖邊的那株梅花極爲相似,夜裡雲寒汐也愛點盞燈,在這梅花下燒水飲茶,如今閒暇當日江無俟送的那把九節簫就常不離手了,也有了城中人時長聽聞的簫聲。
是夜雲寒汐還是半倚樹下想着往事,突然有人越牆出現在了院內,那人淺笑着看着雲寒汐,雲寒汐倒也不躲避他的目光也直直望了過去,經歷了太多,倒讓他斂了許多銳氣。
那人抱拳道:“草民參加右相。”雲寒汐搖搖頭也不生氣等着他的下文。那人就像漫步在自家的院子裡一樣翩然走到雲寒汐面前道:“在下聽聞殿下簫聲過人,特來討教。”
“不自報家門,豈不無禮?”雲寒汐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聲音如清泉般泠泠地響起。興許那人沒有想到傳言冷清的七殿下竟這般平易近人一時晃了神,有些尷尬地笑着道:“在下舒律,自幼習簫,師承江源。”說着簫舒律的語氣中有些自豪。
這人倒也有所聽聞,雲寒汐道:“舒公子之名早已傳遍滄雲,討教自然也說不上了,舒公子請回吧!”那人沒想到雲寒汐就這樣下了逐客令,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一下閃身到了雲寒汐的身邊。可就在他動的那一瞬間雲寒汐也移開了身到了石凳上冷冷地看着他。
似乎是沒有想到雲寒汐的武功如此高強,舒律怔怔的望着他憤憤地道:“要怎樣你才願意和我比一場?”雲寒汐只冷笑了一聲便回了屋。
可誰知那舒律竟一夜沒走,在門外守了一夜,雲寒汐有些驚訝不過還是隻瞥了他一眼便拿了本書在園中看着。不多會兒鄭宏闖了進來,雲寒汐微微蹙眉,只聽見他說:“殿下,皇上下旨,從各地選秀女,今日選上來了一批,得挑十人送到宮中,您要不要來看看?”
雲寒汐臉色頓時一變,選秀女嗎?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了嗎?雲寒汐勉強一笑道:“恩,我隨後就來。”
雲寒汐換了一身衣服出現在了總督府上,一排排美貌如花的女子被送了進來,可終是凡人之姿,沒人及得上雲寒汐那脫俗之氣。倒是有一位女子是雲寒汐親自挑選的,不爲別的,只因她額上有一點硃砂痣。
說沒有動別的心思是假的,雲寒汐不知道雲啓宇看見那女子額上的硃砂是否又能想起當年的自己,當年那個已經喪命的冷月。雲寒汐撇嘴一笑,將那女子的畫像交給鄭宏道:“就這女子了,別的你看着辦吧!”說完就離去了,他這模樣倒是引得在園中等候的秀女一陣春心蕩漾。
回了雅苑雲寒汐才發現自己的手攢的緊緊地,心中壓抑着某種情緒,如同一頭困獸一般在心中亂撞,沒有發泄之處。
雲寒汐回來之時舒律還在院子裡,雲寒汐悶着的氣沒處發冷冷地對着他道:“我比。”說着進屋取了九節簫,手緊緊地握着那簫,似乎想要把它捏得粉碎。雲寒汐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簫放在脣下,原本的憤怒不甘終化爲無奈和心酸隨簫聲緩緩流淌而出。心中的困獸也隨簫聲平靜了下來,將滿腔的情緒細細地發泄,像是嗚咽般地哀鳴。
舒律聽得入了神,癡癡地看着雲寒汐,一身白衣,銀色的面具,微風拂得他衣袂飛揚,舒律覺得這人彷彿就要羽化了般,這簫聲中的心酸讓人如肝腸寸斷般痛,當簫聲戛然而止時他已經滿臉的淚水了。
而云寒汐的雙眸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清明,倒覺得自己這舉動可笑,怎麼就和這人真的計較起來了。舒律傻傻地盯了他半晌才失魂落魄地道:“你這簫聲能入人心,遠非我能所及。”然後又接着道:“是我浪得虛名了。”說完他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雲寒汐一言不發,手指來回撫着那九節簫,心中一遍又一遍迴盪着江無俟臨死前的那句:“寒汐,我不怪你。”雲寒汐一陣苦笑,果真是世事弄人,偏生沒有人能得到心中所屬的。
人恐怕都是這樣的吧,總想追求不屬於自己的,想要靠近那些若即若離的,可是對於唾手可得的從不在意,而自己也不過是他人鼓掌中的一枚棋子。說開始的是他,說結束的也是他,自己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還真是可悲啊!
雲寒汐踱步到樹下,靠着樹緩緩滑落坐在地上,恐怕心如刀割不過如此吧!雲寒汐他也有不甘,也想質問雲啓宇,可是這一刻所有的所有的化作了委屈的淚水從眼眶涌了出來。
雲寒汐回到房裡拿出來了兩罈老酒,他總是滴酒不沾的,那今日就放縱自己一次吧!從今以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再不逾矩,再不存非分之想,就當那深宮裡一年中倚窗對弈,對案品茗都是一場夢吧!
風月閣向來不存次品,這酒也不知存了多久了,一入喉便火辣辣的。雲寒汐一點不顧戰後受的傷,不要命似地豪飲起來,一罈酒也只片刻就見了底,可是眼中依舊沒有一絲醉意,反而盛滿了悲哀,那樣悲慼的眼神看上一眼心就已經碎,卻沒人能知道他心中的痛。
這夜雅苑沒有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