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扮成狐狸精的女子對“把她處理了”這話反應極大, 一時忘了驚恐與羞恥, 追着那老頭兒膝行幾步,哀聲求道:“不要, 不要殺我,叫我做什麼都行!”
老頭兒眉心跳了跳,回手就是一鞭子。
他沒有回頭, 鞭子卻像一條活過來的蛇, 準確纏住了女子的脖頸,攸地絞緊!
女子悶哼了一聲,被拽倒在地, 掙扎着伸出一隻手抓向鞭子,明月清楚聽到她頸骨發出的咔咔聲。
不能等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
老傢伙已經明說要放過自己,他絕不會想到自己這時候會主動出手吧?
明月不再遲疑, 表面上是擡手想要阻止老頭兒行兇,伸到中途,猛地按動機括。
她的手距離對方大約三尺, 不過一把劍的距離,那女子的掙扎拉拽聲甚至掩蓋了“雪淨瓶”發動時細微的聲響, 兩道烏芒電射而出,在這昏暗的地底是那麼的不起眼, 瞬間就到了那老頭兒身前。
這比在密州的那次偷襲要隱蔽多了,明月志在必得,根本就未想過失手的可能。
可偏偏就失手了!
那老頭兒不知怎的身體詭異一扭, “奪”“奪”兩聲響,鋼釘射在他身後的石牆上,未等明月再有所反應,老頭兒左臂一探,就將她抓了過去。
他枯瘦的手指攥住了明月的脖頸,逐漸收緊。
明月也嚐到了窒息的滋味。
腦袋發漲,眼前金星亂冒,聽着老頭兒獰笑道:“這是你自找的!”
“噹啷”一聲,“雪淨瓶”掉落在地。
撐不住了。
要死在這裡了麼?
明月腦海裡走馬燈一樣閃過許多人影,娘,弟弟,外婆,爹,還有謝平瀾……
倘若一定要死,就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裡吧。
家裡人會像她找謝平瀾一樣,一直懷着希望,不至太難過。
就在她神志開始恍惚之際,握住她脖頸的那隻手突然一鬆。
不是老東西突發善心,他右手的鞭子已然鬆開了那名女子,“啪”的一聲響,虛空裡不知抽中了什麼東西,跟着他桀桀笑了起來:“來得好快!不過藏頭露尾算什麼好漢?”
對方沒有吭聲,徑直由黑暗中合身撲過來。
明月不可遏制地嘶聲咳嗽,被那老頭兒以一股大力橫着拖開。
老傢伙單手以長鞭和來人過了兩招,放下心來,好整以暇道:“你到是性急,穆指揮使同意你先跑來與我交手了麼?”
來人不答,只管一招快似一招往老頭兒身上招呼,疾如暴風驟雨。
明月這時仍在老頭兒控制之下,因爲來了外人,老頭兒不再想扼死她,改而拿捏住她頸間要穴,令她渾身痠軟無力,連擡一下手都困難。
明月的嗓子彷彿着了火一樣疼,眼裡都是咳出來的淚花。
她勉強睜大朦朧淚眼,循聲望去,就見慘淡燈光下有一人正頂着呼嘯而至的鞭子同老頭兒纏鬥在一起。
雖然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長相,但這人特徵實在太明顯了,佝僂的身體,背後高高鼓起的駝峰,來的竟是一個駝子。
未見他用什麼武器,大約正因爲這一點,應對鞭子大爲吃虧。
老頭兒單手對敵猶有餘力,耳聽地道口有動靜,吩咐圍上來的七八個手下:“都去攔一攔,別再下來人了。”又調侃對手,“瘋駝子,江湖傳言你如何瘋魔棘手,看來除了能拼命,其它的也不過爾爾。”
瘋駝子充耳不聞,錯步擰身間突然賣了個破綻,鞭子帶着勁風襲至,他伸出左臂去擋,鞭梢抽在皮肉上“叭”的一聲脆響,聽得明月心裡都跟着驟然一緊,瘋駝子吃痛悶哼一聲,就勢抓住了鞭身。
他從冒出來,這還是首次出聲。
兩人僵持較力,老頭兒明顯佔了上風,但只這電光石火之間,瘋駝子已借他回拉之力搶至近前,手中寒芒一閃。
他的匕首終於派上用場了。
老頭兒輕笑一聲,明明能躲,偏將受制於他的明月橫拉過來,擋向刺來的匕首。
太快了,若非明月經常看人比武過招,怕是直到利刃及身猶反應不過來,她身不由己迎向了匕首,預料之中的劇痛卻未傳來。
瘋駝子忙不迭擡手,匕首擦着明月的衣襟刺空。
“下不去手麼,你果然是爲她來的!”老頭兒雙眼精光暴漲,調轉鞭子,厲聲喝道:“受死吧!”
隨着這一聲吼,接近一尺長的鞭杆戳中了瘋駝子的後背,自駝峰直接沒入進去。
就這一下,按常理瘋駝子非死也得重傷,可他卻絲毫未受影響,合身撲至,彷彿被刺中要害的那人根本不是他。
“你!”老頭兒攸地睜圓了雙眼,此時再做什麼都已不及,匕首自前胸刺入,他情急之下鬆開了明月,擡手往瘋駝子的太陽穴點去。
明月等這機會很久了,來到京城之後,她身上除了“雪淨瓶”,還常備有一柄防身的短劍。
劍身很輕薄,只比匕首長稍許,連着鞘系在小腿上,外邊有裙子遮擋一點都看不出來,若是情況緊急,只需一彎腰就能拔在手中。
她連費長雍都沒有告訴。
這時明月來不及多想,隨手就拔出劍來,沒頭沒腦往對方身上刺去。
三人在地上滾作了一團,明月被濺了一身的血,腐臭味血腥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明月咬住了舌尖,疼痛使她心頭清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受傷,這血應該都是老頭兒的,老傢伙垂死掙扎,全都被瘋駝子擋了下來。
地道上方傳來爭執喧譁聲,他那幾個手下和外邊京衛的人吵了起來。
隨時可能來人。
老頭兒終於不動了。
瘋駝子伸手抓住了明月的手腕。
明月筋疲力竭地躺在地上,腦袋還枕着老頭兒一隻枯瘦的手臂,她自己一點都沒有察覺,瞪眼望向近在咫尺的瘋駝子。
一旁牢門還開着,燈光從屋裡透出來,比外頭走廊上的稍亮一些,映在瘋駝子的側臉上。
明月這才注意到面前的這張臉像是被什麼有毒的液體濺上去過,由額頭到脖頸全都坑坑窪窪的,十分可怖。
但對方望向她的眼神卻透着溫和。
四目相視,令她陡然升起一種熟悉的感覺。
不知是誰的聲音就在數丈外響起:“那叫你們的頭兒自己出來說清楚,郡主還在等着回話呢。”跟着是隋順幾個大聲呼喝:“小姐,您在不在下面?滾開!”
乒乓幾聲響,他們已經衝了下來。
瘋駝子飛快地在明月面頰上摸了下,他手掌心裡都是汗,帶着粘膩,滑到明月脖頸時停了停。
那裡有一圈清晰的掐痕,已經泛青了,他大拇指顫抖着在那裡摩挲了一下。
明月腦袋裡嗡嗡作響,除了睜大眼睛望着對方,再也作不出任何反應。
瘋駝子已經收回手去,在血泊裡一滾,等衆人趕至,他已經滿身是血,捂着受傷的左臂站了起來,退到一旁。
這地牢內外的情形實在嚇人,不但那些京衛的兵丁看着腿軟,就是隋順幾個也心驚膽顫,趕緊衝將過來,把明月護在了當中。
明月這才失魂落魄地坐起來,一手猶自緊握染血的短劍,另一隻手摸着脖頸處,誰同她說話都不理。
這是繼中秋節夜裡卓公子被殺之後,又一個足以轟動京城的大案子。
有人謊稱認識舒窈姑娘的親人,將她誆去了刑街意圖囚禁加害,幸虧隨從們機警,及時發現不妥,報告了閔大人,並向平南王郡主求救。而舒窈姑娘亦臨危不亂,最終在京衛勇士的幫助下,殺死了策劃此事的幕後元兇。
在地牢裡還發現了此前失蹤的民女,可惜已經被虐殺。
案子告破,主謀伏誅,從犯盡數落網,平時罕有人至的刑街熱鬧起來,京衛指揮使穆致堯陪着小郡主來了,涉及到數起失蹤案,京兆尹來了,閔元基作爲主家,自然亦少不了,費長雍在酒樓接到消息已經遲了,小公爺李克明陪着他匆匆趕來。
衆人被告之舒窈姑娘受到了很大的驚嚇,暫時不宜問話。
沒有人注意到那瘋駝子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離開了。
費長雍趕緊去向司徒緋道謝。
司徒緋這還是第一次見舒窈的師兄,掃了他一眼,渾不在意地道:“不用客氣,說起來我也要謝謝舒窈,老賊不死,不知還有多少人會遭殃,哼,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等人,只因爲人家生得好看就起歹意,一刀宰了實在是太便宜他了。叫舒窈好好養着,過兩天我去看她。”
費長雍連聲稱是。
幾位貴人眼見事情平息,相攜離去,京兆尹的人留下來收拾爛攤子。
費長雍單獨去見明月。
他見到明月的時候,明月已經洗過好幾遍澡,換了衣裳,又喝了安神湯,躺下要睡了。
她沒有遮擋,脖頸上的青痕愈發明顯。
費長雍露出痛惜之色:“師妹,你今天可太過冒險了。”
明月輕“嗯”了一聲,除此之外沒什麼反應,兩眼直勾勾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費長雍有些奇怪,他認識的隋大小姐可不是這般脆弱。更何況這樣子,不像受了驚嚇,到像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