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進

親兵隊長見杜昭站在客廳的後窗外不走了, 側着耳朵, 身體微微前傾,顯是在仔細聽屋裡人說話, 連忙使眼色示意手下也都停下來,別驚動了謝家的人。

他偷眼去看大帥,見他皺了眉, 顯是聽到那老者說話不怎麼高興, 心裡不由犯起嘀咕來。

屋裡明月沉默了片刻,方道:“謝平瀾沒有那麼多銀子。”

“砰!”姓邵那老者手裡的鐵膽發出響亮的撞擊聲,以表達心中的不滿。

“當時我們剛混進景國公府, 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的監視之下,爲救子約,不得已只好向‘雷震山莊’求助,那天是我去請邵莊主出的手。”明月將她如何借謝平貞成親之機擺脫了盯梢, 得以同邵長河見面的經過講了講。

表面上是講給謝平瀾的大伯母聽,謝家幾個女眷聽她說當時的處境如此兇險詭譎心裡發寒,都不敢吭聲, 實際這番話卻是說給窗外杜昭聽的。

湯嘯手段非常,這些年在密州軍裡紮根頗深, 而杜昭又極重感情,要除湯嘯, 自不能一上來就叫謝平瀾頂在前頭衝鋒陷陣,他要等着關鍵的時候好捏湯嘯的七寸。

何康和邵長河搶先發難,叫杜昭知道湯嘯揹着他都做了些什麼, 從而生出厭棄之意,這是第一步。

何康尚有機會見着杜昭,邵長河只能以這種方式,由杜昭自己發覺。

明月道:“邵莊主,我說這些不是要不認賬,他沒有銀子,我有,這三萬兩我來出。”

赫,好生財大氣粗。

杜昭知道這姑娘別看年紀小,卻生財有道,兩年前就帶了人到處跑着做生意,上次在密州病倒了,把謝平瀾急得不輕,還是他親自給沿途的關卡打了招呼,大開方便之門。

雖然如此,這筆錢卻不能叫她出。

杜昭可丟不起那人。

不知道里面的老者爲何對他和密州軍有如此大的成見。

杜昭退開幾步,繞去了客廳前頭,謝家的下僕隨從們見到他帶着人由後院出來自然表現得萬分驚愕。

杜昭示意大家不必驚動明月和幾位客人,直接由前院出了大門,吩咐親兵隊長:“去支三萬兩銀子給隋姑娘悄悄送來,再派些護衛,幫謝大人看好宅子,另外……你去查一查那姓邵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中途頓了頓,往日裡像這等事都是隨□□待叫湯嘯去辦,但剛纔何康告了湯嘯一狀,杜昭就有些避嫌的心思,話說一半打消了這個念頭,命親兵隊長去查清楚那姓邵的老者因何這麼大的怨氣。

有謝平瀾這邊在暗中配合,真相很快就查到了,交至杜昭手中。

邵長河對密州軍的敵意起於湯嘯“求賢若渴”。

“雷震山莊”的人擅制炸/藥,幾種厲害的配方只掌握在邵長河父子手裡,山莊內衆多弟子雖也或深或淺學了些本事,比起嫡支來卻是大大不如。

湯嘯招攬到了“雷震山莊”的弟子,瞭解到這一內情之後,向邵長河開價索要藥方被拒,轉而在背後支持着那幾名弟子試圖挑動山莊內亂。

邵長河做了二十多年的莊主也不是等閒之輩,沒等他們掀起風浪來,便將亂子平息了。

事情到這裡還不算完,去年他的山莊裡接連出了六七起事故,衆弟子談火/藥色變,最叫邵長河難受的是他一直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小兒子被炸瞎雙眼,還搭上了一條腿,湯嘯的意思很明白:不把配方交出來,“雷震山莊”也不用再繼續研究製造火/藥,邵長河不怕後繼無人,把那點手藝帶去棺材裡,那就繼續耗着。

邵長河鬥不過湯嘯,只得含恨避去了石安。

杜昭得了報告,不覺皺了皺眉。

他帶兵打仗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也經歷了朝堂上的腥風血雨,對是非善惡,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該做自有一番判斷。

戰場上對着生死大敵不擇手段到也罷了,對尋常百姓若也如此,那與齊洪、李克明之流又有什麼區別?

拱過兩把火之後,謝平瀾同明月道:“該緩緩了。”

明月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湯嘯那裡會聽到風聲吧,不知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取消勸進的安排?”

“我估計着他會生出警惕之心,卻未必當成頭等大事對待。三萬兩銀子你先收着,打石安官倉的時候兄弟們死傷不少,等回頭挨家分一分。邵長河那裡你叫他耐心多等一等,這段時間少外出露面,注意安全,不會叫他等太久。”

“好。”明月笑了,乖乖點頭。

她之前是配合着邵長河做戲,這兩年她賺得多花得也多,還真拿不出三萬兩銀子來。

“對了,你伯母她們送了些藥材和補品來,估計着也值不少錢。你準備怎麼辦?”

謝平瀾微微皺起眉頭,露出苦惱之色。

饒是他智計百出,攤上這等家人也有些不知所措。

這次回京,謝平瀾找了左已平幫忙,有意誇大傷情,搞得盡人皆知,連杜昭都矇在鼓裡,既是爲了除去湯嘯做準備,又以此爲藉口,暫時避開謝家衆人。

否則他回京這麼多天,一直沒去拜見父母和大伯兩口子,肯定有那站着說話不嫌腰疼的人要說怪話,長輩縱有千般不是,一頂孝道的帽子扣下來,就夠他受的。

明月少見他這模樣,忍不住嘻嘻笑起來,道:“你別操心了,好好歇着吧,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話要換個人說是安慰,可從明月嘴裡出來,再配上她那篤定的小模樣,一看就是要自作主張。

“明月。”

“嗯?叫我做什麼?”

謝平瀾很不放心:“你想幹什麼去?”

“我沒想啊。哈哈,好了,不瞞你,我知道你現在對他們又生氣又失望,原諒他們當事情沒發生過吧,心有不甘,可又拿自己的爹孃沒辦法,他們現在面上再和氣,也是畏懼你的地位,並不是真心悔過。”

謝平瀾叫明月這番話說得無奈中又帶着一絲尷尬,他真是許久沒有體會這種感覺了,就好像回到了剛認識她那會兒。

明月當着他的面還真是直言不諱呢。

這麼着他就更不放心了。

他這沒過門的媳婦心裡頭不知道有沒有夫妻一體的念頭,自己的難處不也應該是她的難處麼,她可別爲了自己莽撞出頭,那還不如自己上呢。

明月嘻嘻而笑:“我就提一個人,你說我爹現在是不是很生氣,氣得恨不能拿刀來宰了我?”

謝平瀾道:“你還笑!岳父大人想不想宰你我不知道,多半是想拿我出氣。”說到這裡他不由嘆了口氣,眼下雖說有丈母孃撐腰,但隋鳳實在是油鹽不進,一想起他對自己那態度,謝平瀾實在是打心裡往外發怵。

“這不就是了,你只管好好養傷,專心對付湯嘯,待我想個法子,叫他去和你爹孃放對,到時候針尖對麥芒,咱們躲在一旁瞧熱鬧,哈哈。”

謝平瀾也笑了,伸手摸了摸明月的腦袋:“你呀。”

那需得先讓岳父大人心甘情願投到杜昭麾下。

王橋卿將存糧全部賣給費長雍,那也是杯水車薪,無法化解鄴、彰、白三州的災情,只要密州軍早早拿下石安,將大趙朝廷徹底掀翻,杜昭大半江山在手,費長雍再有本事也無力迴天,到時候就算他心有不甘,“天行”的人也會督促他議和歸附。

隋鳳若是不想回金湯寨接着佔山爲王做他的大當家,除了歸順旁無選擇。

只要他接下來順利將湯嘯除去,謝平瀾想象不出他那位岳父大人還有什麼可以鬧彆扭的地方。

湯言興送來的消息無誤,轉過天來,湯嘯果然帶着親信十餘人上書,言道天下將定,百姓思安,列舉此時立國改朝的諸般好處,勸杜昭早日登基。

此次勸進,湯嘯籌劃多日,一定要搞得聲勢浩大。確定了自己的首功之後,三四天內,密州派系的將領們得到他的授意,勸進的書信像雪片一樣飛向將軍府,京城系的官員們見此情形也坐不住了,少不了跟着錦上添花。

一時間勸杜昭登基爲帝的文書堆滿了他的案頭。

攜戰場大勝之威,更有不少將領自請帶兵攻打石安,要將李太后和大趙的小皇帝生擒活捉,綁來京城,聽候新君發落。

就連躺在病牀上的謝平瀾也不落人後,交了份勸進書應景。

只是那文書一看就是找人代寫的,杜昭特意挑出來看了看,哈哈一笑丟在一旁。

形勢如此之好,杜昭自然是挺高興。

但正如謝平瀾預計的那樣,對於湯嘯帶頭勸進,杜昭難免和最近自己正查他聯繫起來,心裡起了疙瘩,覺着湯嘯這番舉動用心不純。

因爲這個,他對唾手可得的皇位也不怎麼熱衷,任由部下們羣情涌動,沒個迴應。

就在這節骨眼上,龍秋橫和王橋卿喬裝改扮,前後腳進入了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週末兩天加班,家務活都挪到晚上幹。這月太忙了,下月好好更新,爭取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