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費長雍對謝平瀾的瞭解, 他特意將談判的地點安排在江明城, 絕不會無的放矢,城裡肯定會有些針對自己的佈置。
可任他做足了準備, 也沒想到會在江明城見到這麼多熟人。
他被人引了來,進門就嚇了一跳,秦宏博、崔衡、關嘉……熱熱鬧鬧一屋子, 全都是天行中說話頗有分量的老人。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
關嘉笑笑:“我是三天前接到的信兒, 今天早上剛到。”
費長雍聽衆人所說時間有早有晚,離得遠的四五天以前就出發往江明城來了,不禁暗覺不妙, 皺眉道:“他這麼早就計劃好了要給我來這出?”
雖未挑明,可在座的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謝平瀾。
崔衡道:“費公子請坐吧,咱們天行前年、去年的幾次集會你都有要事在身,沒有閒暇參加, 這次咱們受謝平瀾之邀,要討論現在的局勢,沒您可不行, 是以把開會的地方定在江明,這樣您就不用特意抽出時間再跑一趟了。”
費長雍深吸一口氣, 在居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道:“諸位說吧, 我洗耳恭聽。”
謝平瀾把自己喊來此地,卻又避而不見,把這些人推到前面來, 他差不多已經猜到天行這些骨幹會說什麼了。
果然,就聽着秦宏博道:“兩年前,費公子幾乎是憑着一己之力,化解了鄴州的糧食危機,令得鄴州不必出現餓殍滿道的慘狀,大家說起來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秦宏博是天行裡年紀最長的,他這麼說,費長雍再有意見也不好表現出來,欠了欠身:“秦老別這麼說,大家的付出都不少。”
秦宏博點了點頭:“今年糧荒又捲土重來,爲緩和災情,咱們天行的家底到現在是徹底掏空了,在座的個個窮得叮噹響,爲從旁的州弄點糧食,還死傷了不少兄弟,不知道費公子可有辦法度過眼前的難關?”
“辦法麼……自然是有。”
崔衡見他只說了一句就不往下說了,忍不住打聽道:“費公子莫不是還想着搶密州軍的軍糧?可聽說那批軍糧已經順利運抵雙橋鎮了,一旦進了軍營,再想打主意,怕是平南王司徒翰也沒那本事做到。”
費長雍扯了扯嘴角:“謝平瀾說的吧。他怕是沒同諸位講,我剛抓了他一千名兵卒,叫他拿糧來贖。”
屋裡登時爲之一靜。
停了停秦宏博方嘆息道:“那回在大化船上集會,謝平瀾提議說爲了早日結束戰亂,大夥看好誰都可前去輔佐,只要初衷不變,到最後會殊途同歸。我當時便覺着這事挺懸,日後說不準會出亂子,可咱們天行裡面謝平瀾和你纔是真正的少壯,有能力領着大夥往前去,你倆都商量好了,我們這些人又能說什麼。”
另一名姓應的老者亦道:“秦兄所說甚是,費公子這些年爲咱們鄴、白、彰三州的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說是萬家生佛也不爲過,如今陳匪伏誅,你真正執掌三州大權,謝平瀾那裡亦輔佐着杜昭打下了京城,我們這些老傢伙都以爲太平日子終於要來了,實不想見你倆自相殘殺。”
費長雍火氣上涌,輕笑一聲:“他請諸位來,你們還真賣力氣給他做說客。我不能眼看着鄴州百姓餓死,找他弄點糧也有錯?你們一股腦來遊說我,爲何不去勸勸他?”
關嘉直言不諱:“你怎知我們沒有勸過?你倆終有一個人要讓步,他讓步,挺多冒着觸怒杜昭的風險,弄來幾千石糧,叫老百姓撐過糧荒,可若是你讓步,卻可叫天下人少經歷幾年,甚至幾十年戰亂,費公子忍心見生靈塗地麼?”
費長雍默然,過了一會兒方道:“看來你們對杜昭到是很有信心。”
秦宏博道:“我對杜將軍並不瞭解,不過謝平瀾說服了我。”
他將謝平瀾那番杜昭坐天下可得百年太平的推斷說給費長雍聽了。
費長雍聽罷輕嗤一聲:“他說我這樣下去不出幾年就會心血熬幹累死,這等鬼話你們也信。”
崔衡面現踟躕之色:“費公子,我們這些人同你說這些,都是出於公心,秉承着咱們天行一向的宗旨,若是實在無法決定,不如請會長出山,來做個決斷?”
費長雍揮了下手:“我師父這兩年身體欠佳,別爲這事去煩他。”說罷冷笑一聲,“謝平瀾呢,這麼大的事,他把你們請了來打頭陣,卻連面也不敢露,未免說不過去吧。”
引他來此的是巫曉元,費長雍一進門,他就縮了回去,在門外頭守着。
習武之人耳音敏銳,若是天行的人平時集會,他自然不會偷聽,但今天是個例外,一聽這話,連忙在外頭搭茬:“費公子稍候,我這就去喊他。”
費長雍險些氣樂了,翹起二郎腿,擺出坐等的架勢。
天行的人聚來江明城,這事自然不能透露給杜樂文知道。
謝平瀾只說找了幾個中間人幫着說和,安撫住杜樂文,叫他等着聽好消息。
衆人一齊勸說費長雍的功夫,謝平瀾正和明月一起商量這個事。
“你說他會答應麼?”
謝平瀾皺緊了眉:“不好說,他若是提條件還好,就怕一口咬死了不肯讓步。”
明月關切地望着謝平瀾,伸手過去,輕輕揉了揉他的眉心。
“別擔心,他不是不知變通之人,也不怎麼貪戀權勢。”
“這我自然知道,可長雍有時候確實挺固執。”謝平瀾握住她的手,輕輕貼於面頰,頓了頓,道,“這次我把大夥都請了來逼迫他,怕是會令他記恨很久。”
“你叫天行的人來,是爲了激他?”
謝平瀾輕輕嘆息:“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這次不管他提什麼條件,我都打算答應他,只要不是要從我身邊把你搶走。”
明月聽着很是受用,從背後抱住他,將粉嫩的面頰貼着他的臉,嘻嘻笑道:“真的麼?我有那麼重要?”
“嗯,比什麼都重要。”謝平瀾閉上了眼睛。
兩個人靜靜相依偎,半天沒人說話。
好一會兒明月纔好奇地問:“天行的頭兒真是蕭老隱士麼?”
“目前是。蕭老身體出了點問題,前兩年想將位置傳給我,只是我自覺私心太重,這方面就連長雍做的都比我要好,若是答應,未免太對不起他老人家,其實長雍比我更合適接下這擔子。等忙過這一陣,我帶你去拜望一下蕭老,你都認師父這麼久了,總不能白叫。”
“啊,老人家不會生我氣吧。”
“自然不會。”
“是啊,主意是費長雍出的嘛,要怪就怪他,嘻嘻。”兩人一齊笑起來。
這時候巫曉元來喊,謝平瀾和明月都知道見真章的時候到了,收斂了笑,神情凝重起來。明月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謝平瀾點點頭,隨巫曉元而去。
費長雍見他進門來,撇了撇嘴:“你可終於來了。”
謝平瀾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道:“大夥適才說的也是我的想法,我說話你聽不進去,沒辦法,只好勞動大夥一起來勸勸你。”
費長雍嘖嘖兩聲:“我認識你這麼久了,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姓謝的,你快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這會兒像不像戲臺上那最大的反派?”
謝平瀾沒做聲,一旁幾位老人家都聽不下去了,秦宏博瞪眼便要說話,費長雍擡手阻止了他,道:“你想迫我交出三州大權,爲杜昭統一大業掃清障礙,哼哼,可以,不過我有三個條件。”
謝平瀾動容:“你說。”
“第一,立刻向鄴州調運糧食,三天之內我要見到第一批糧,最多十天時間三州境內的糧荒得到徹底緩解,不再有人餓死。”
“可以。但你手下的軍隊和地方官要全力配合。”
費長雍白了他一眼:“第二,你要保證杜昭接手鄴、彰、白三州後,我之前頒佈的法令保持不變。”
“這條我大致也能代杜帥答應,杜帥登基之後,負責這塊兒的多半是姚鴻煊,我和姚大人談過,他對你治理鄴州的做法很感興趣,只是這幾年你新出的法令實在太多了,你大可同他一一細說。”
“免了,我只將地方交給你們,可不會投過去向杜昭俯首稱臣。你大可同杜昭講,我會一直盯着他,還有他的子孫。他若是不用心做,可別怪我捲土重來。”
謝平瀾沉吟片刻,道:“好。還有第三條呢?”
費長雍笑了:“這第三嘛,你迫我白忙一場,爲杜昭收復三州,論功行賞,封個王侯也不爲過吧,哼,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索性你也辭官別做了,同我一樣,做個閒散江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