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親

三天時間轉眼即過。

這一日是宋家嫁女, 何渡迎親的日子。

太陽西沉, 吉時將至,宋家內外張燈結綵。

新來的監察使雖說放了狠話要查何渡, 卻不見有什麼大的動作,何渡也只是勒令手下兵丁非奉命不得出營,他本人依舊囂張故我。

宋家人再是不情願把宋安如嫁過去, 另外還要陪嫁鋪子商行若干, 奈何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殘酷的現實容不得他們有所掙扎。

但要叫他們隆重對待這門親事,廣邀親友前來祝賀那也是不可能的。

宋四爺沒想到金湯寨的貴客們會同那王子約走得這麼近, 頭疼之餘叫下面的人趕緊把明月他們要的貨備齊了,想着趕緊把人送走,以免捲進更大的麻煩當中。

且說明月這邊收了貨,同宋家人說好了, 明天一早便起程。

她安排山柱帶幾個寨丁守着貨,又叫鈴鐺和老掌櫃呆在屋子裡不要亂走動,餘下的人收拾利落, 暗藏兵器,跟她去應對今天的局面。

鈴鐺很是不放心, 道:“小姐,你還病着呢……”

巫曉元亦道:“大小姐, 你還是別出去了,萬一打起來刀槍無眼,傷着你我沒法同世子爺交待。”

明月叫他說得有些臉紅, 道:“是我自己要去的,今天這日子,我不露面反而容易惹人懷疑。你們世子若是這麼不講道理,那乾脆你也別跟着他了,真正在我們山寨裡入夥,好歹還能混個當家的噹噹。”

巫曉元叫她說得縮了縮腦袋。

鈴鐺白他一眼,心道:“小樣兒,還得小姐收拾你。”

至於這幾天時不時發作的頭痛大約因爲大事當前的緣故,明月到是覺着已經差不多好了,這會兒精神抖擻,狀態極佳,足以同擋了她發財路的何渡周旋較量。

按照他們先前商定的,爲了防止何渡的兵聽到消息後鬧事,一會兒王子約不到宋家來,而是帶着一班衙役外加連豐幾個直接去兵營。

至於抓捕何渡,就由縣令蔣思遠代他下令,巫曉元、高亮等人出手。

明月到是覺着王子約不來也挺好,換誰同一個從來不肯說假話的主兒共同謀劃這等事都會頗有壓力。

聽說縣令蔣思遠已經上門了,正由宋安如的大伯父在前面陪着。

高亮問她:“小姐,你是否要去看看宋姑娘?”

明月犯愁見面之後怎麼安慰宋安如,尤其她身邊還有何渡派來的婆子,猶豫了一下,道:“算了,咱們直接去前面等着吧。”

前廳外客不多,蔣思遠身穿便服被簇擁在當中,宋安如的幾個叔伯在旁邊殷勤招待。

蔣思遠今天是帶着任務來的,口裡應付着宋家人,有些神不守舍,猛然見到明月他們進來,登時就想要想起來,屁股離了椅子方想起不妥,復又坐下,定了定神,衝幾人招手道:“隋……高老闆,聽說你們一行來時走的是開州戰場,快來給本縣講講你們這一路上的見聞。”

他招呼高亮,眼睛看的卻是明月和巫曉元。

明月暗贊他一聲有急智,藉着這臺階跟隨高亮站到了蔣思遠身旁。

開州的形勢對密州軍而言並不樂觀,高亮挑着衆人愛聽的說了些,停了一會兒自外頭大街上隱約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樂聲越來越近,漸漸來到了宋家大門口。

下人跑進來稟報:“接親的來了。”

蔣思遠忍不住插了一句:“是何千總親自來了?”

那下人給了個肯定的回答:“何千總騎馬來的,還帶了六七名手下。”

這下輪到蔣思遠不安了。

他今天來道賀不方便多帶人手,王子約只說那姓巫的年輕人武藝甚高,到時會出手幫忙,可他再厲害也是一個人,好虎架不住一羣狼啊。

事到臨頭,容不得他退縮,蔣思遠瞥了巫曉元一眼,見他們幾個神情輕鬆,心下稍定,笑對宋家人道:“難得有個機會爲難一下何千總,還不趕緊去把大門關嚴了鬧上一鬧。”

宋家人真沒有這個心情。

擔心何渡會覺着吵鬧不耐煩,宋安如的幾個堂兄勉強上前應了一下景就把大門打開,何渡渾身披紅掛綵,提着馬鞭子便闖了進來。

他那些手下都站在門口臺階下起鬨,高亮和巫曉元交換了個眼色,小聲對明月道:“大小姐,你離遠看看熱鬧就好,不要靠前。”

明月點一點頭,高亮便帶了十來個寨丁擠出大門,往那些當兵的身旁靠攏過去。

巫曉元趁人不注意拉了蔣縣令一把,蔣思遠硬着頭皮迎上去,笑道:“哈哈,何千總大喜啊。”

何渡看他在這裡到未覺着意外。

這老小子先前公然巴結王子約,給自己難看,這時候大約回過味來了,他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蔣大人不在縣衙伺候監察使,來這裡趕什麼熱鬧?”

說話間他瞧見了一旁跟過來的巫曉元,覺着此人頗爲面善,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不過這會兒宋家內外到處都亂哄哄的,他沒有多想,丟下一臉訕笑的蔣縣令,找上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宋四爺:“岳父,時候差不多了,該叫宋小姐出來了吧。”

巫曉元橫插上來:“別急啊,何千總,你這進門也太容易了,過了我這一關再說。”

說話間他身子向前一靠,狀似隨意地擡手就向何渡肩膀上搭去。

何渡也是個會家子,和巫曉元不同,他練的是外門功夫,加上經過戰場上的生死考驗,十分警覺,被人一近身自然而然就生出反應來,手肘閃電般撞向巫曉元脅下空門,擰身欲退。

衆賓客還在嘻嘻哈哈地瞎湊熱鬧,知道內情的蔣縣令老眼昏花,光顧緊張去了,唯有明月睜大了雙眼,緊盯着巫曉元同何渡的這場較量。

就見巫曉元好似早料到何渡會如此還擊,攸地一錯步,不知怎的人就到了何渡的身後,擡起的手拍在他肩膀上,何渡那條胳膊登時就擡不起來了。

何渡臉色大變,方纔意識到這其貌不揚的年輕人比自己厲害多了,張嘴欲喊手下來幫忙。

巫曉元搶先在他背心要穴上戳了一記,何渡喉嚨裡“咔咔”作響,當即便軟了下去。

枉自他生得人高馬大,尚需矮他一頭的巫曉元扶着纔不曾跌倒。

明月目光微凝,巫曉元先前還從未當着她的面與人交過手。

剛纔這兔起鶻落的兩下子,明月瞧着眼熟,再一想這不就是巫曉元和弟弟明城玩的那個黑白石陣的遊戲嗎,人情欠大了,真該叫明城來親眼見識一下。

這邊順利拿下了何渡,外頭高亮等人對付他的那些手下也未費周折。

待塵埃落定,蔣縣令也來了精神,對大驚失色的宋家衆人道:“各位不必驚慌,本縣奉監察使王大人之命,捉拿何渡歸案,王大人接下來要整肅軍紀,查清楚姓何的所犯罪孽,還豐陵百姓一個公道。本縣聽說這門婚事本來就是這廝強行提出,又以破家滅門相要挾,好在尚未拜堂,自然是不作數的。”

安撫完了宋家人,蔣縣令又命人去衙門調來一隊差役,將何渡幾個堵了嘴五花大綁,以鐵鏈子索了押回去,等着王子約壓制住了軍營的異動再回來處置。

王子約第二天一早率衆自兵營趕回來,先前圈定的十七名軍官全部拿下,除此之外,他還嚴令所有兵丁不得出營,又給都統楊浦和何渡的頂頭上司寫了公文,叫他們立刻派人來接管這一千多人馬,整肅軍紀。

這一趟他沒見到楊浦那幕僚,不知是不是接風宴上王子約的冷漠應對令他不滿,回去告狀了。

爲防楊浦等人拒不配合,王子約還分別給密州知府姚鴻煊、通判宦成寫了密信,請他們趕緊增援人手,幫着收拾爛攤子。

畢竟杜昭的裁決下來還得一段時間,何渡等人一直押在豐陵縣衙不合適,他也擔心蔣縣令頂不住這麼大的壓力。

這兩封信由跟隨他前來豐陵的隨從騎快馬送去。

王子約同姚宦二人接觸不多,但這兩位同僚官聲都不錯,姚鴻煊是定靖人氏,做了十幾年的地方官,杜昭起兵,姚鴻煊本要掛印求去,還是杜昭動之以情苦苦挽留,才把人留了下來。

不管這位姚大人是否願意,他都被密州軍所謂的嫡系將領劃到了京城的一派當中。

姚宦二人都是文臣出身,不喜密州軍將領干預地方事務那是必然之事,只是此次情況特殊,全州都在鬧糧荒,那些當兵的又有杜昭爲其撐腰,纔對之無可奈何。

相信他倆見到王子約的密信,必會立刻有所行動。

這件事進行到現在已經基本上塵埃落定,還剩下審問、獲取口供這些收尾的活兒蔣縣令和他手下的那般衙役就足以勝任。

成爲階下囚的何渡依舊強橫,在牢裡除了怒罵便是一語不發。

可他那班手下卻不願與他共患難,紛紛招供。

光是濫殺、斂財、冒功這三項罪名哪一項都夠治何渡死罪的。

稍後由宋家牽頭,衆多受害人向監察使聯名具狀。

明月眼見案子順利了結,同高亮、巫曉元等人道:“好了,去了樁心事,咱們也該回去了。”

六月底,天氣最炎熱的時候,明月告別了依依不捨的宋安如等人,率領商隊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