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懶散地斜躺在小榻之中,輕笑說:“謝幼度回來了啊?我還以爲是我府裡的下人報錯了名姓呢!你是特意回來弔唁的?還是另有他事啊。”
謝玄道:“我奉詔要去徐州監軍了,或許餘下幾年都不會再回來了。”
郗超又笑,說:“真是奇怪啊,我原以爲你再也不會同我講話的。原以爲,這一輩子,你紮根荊州,我死了埋回金平去,哪裡還會見面?哪裡還會說話?”
謝玄飲下一口水,道:“我也正奇怪呢。這些無用的話你我也就不必再說了,我來你這裡,算是陪同福兒過來的,她想讓你去幫幫桓仲道。”
我對郗超說:“羯哥哥他說你一定會有法子的,他相信你能想出辦法來救仲道,我。。。。。。我求求你,我不能失去仲道。”
郗超打趣謝玄,道:“看不出,你對她的事情倒是挺上心的。”
謝玄不理會郗超的閒言碎語,問:“你到底是幫還是不幫?”
郗超轉眼望向我,說:“我曾問過你,如果能救出桓仲道,你是不是願意捨棄一切?”
我忙說:“我願意,當初、現在,我的答案都不會變的,只要是能夠救出仲道,我願意不惜一切!”
郗超的笑意卻越發的邪魅,笑說:“好,我是就要你這一句話!我可以擔保桓仲道的人頭不會落地,可你,要陪我一夜!”
我又羞又怒,拒絕之辭還未說出口,謝玄已狠狠一拳朝他打了過去。
“趁人之危,你還算男人嗎!”
面對謝玄的出手和怒罵,郗超也並不回答,伸出了舌尖舔舐自己脣角的鮮血。謝玄並不依,又打了他一拳,郗超卻仍不還手。
我扯開了二人,謝玄卻不肯罷手,我對郗超嚷道:“我可以向佛祖起誓,只要你能幫我救出來仲道,我願將府中所有錢財都奉給城中的各寺,若是這還不夠,我甘願在佛前侍奉三載以報你的恩情!”
郗超薄脣微撅,道:“這些我都不想要,我只要你一夜!”
謝玄暴怒,我甚爲困難地繼續拉住了他,然後對郗超說:“你要的太多了!”
郗超道:“這可是你自己說過的,你願意不惜一切,只要我能夠救出桓仲道。”
我道:“但唯有你說的這一件事不可!金銀財寶。。。。。。。”
“我都不缺!”郗超狂笑道。
“郗超!”我別無他話,只知怒喝他的名姓。
郗超道:“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肯是不肯?”
謝玄急忙說:“福兒,你不可答應他!郗超,你好卑鄙啊!我一直都以爲你是一個正人君子,可直到今日我才發現,你竟是這天下最卑鄙的人!”
郗超起身指着謝玄,稍微擡高了聲音,道:“你說我卑鄙,無非就是因爲我索求的回報是她!如果現如今換了是她在求你的話,我敢說,在你心中也定然會認爲即便是萬金也難抵與她纏綿一夜!謝幼度,你就承認了吧。”
我推搡着郗超,喝道:“夠了!夠了!郗超!我不許你污衊羯哥哥!若論卑鄙,世間之人都莫如你!好,只要你能救出仲道,你提的要求,我答應了!”
謝玄震驚,道:“福兒!”
拉住他,我說:“走,羯哥哥,咱們走!”
謝玄並不肯走,他對郗超道:“我一定要上奏陛下,將你的劣行。。。。”
“好啊,我的命就隨你們來決定了,可桓仲道的命呢,誰來決定他的性命呢?”郗超笑問。
謝玄道:“福兒她今日沒有答應你,你就別做夢了!福兒,你也別急,我也能想出法子的。”
郗超悠然躺回了榻中,掩嘴打了個哈欠,他說:“謝幼度,我可要提醒你啊,你的三叔謝安可是那個極力支持要求朝廷處死桓仲道的人啊。
你可要快些想主意啊,別等到桓仲道都被押上了刑場,你這裡卻還在想法子,呵呵。司馬道福,你清楚陛下正被朝臣左右,他是無法替你做主的。可我,卻能讓那些朝臣們都改了主意!”
我無力地阻止謝玄繼續暴怒,對郗超說:“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了。羯哥哥,老天容不得我們再等下去了,沒那麼多時辰再讓我等了。但凡仲道此次能夠化險爲夷,郗超,我定會來找你‘報恩’的!”
郗超遂便送客,謝玄不再與他爭執,追着我上了馬車後便不停地勸阻我。
我說:“羯哥哥不必再勸了,我無法拒絕郗超的。事實就如他說過的那般,誰都救不了仲道,我們只能相信他可以做到,我別無選擇了。”
謝玄道:“福兒,你怎麼。。。。。。郗超他這是趁人之危啊!你怎麼能拿你自己去換。。。。”
我苦笑,說:“我爲何不能?只要仲道不會被殺,我又有什麼不能做呢?”
他怒罵道:“癡兒!”
“癡便癡吧,若這一生能爲一人癡傻,也是一件幸事啊。”
謝玄突然對車門外的車伕喊道:“改去烏衣巷!”
我不解,問:“羯哥哥不是要送我回府嗎?怎地要去烏衣巷了?去你府上做什麼?”
謝玄說:“不是去我府裡,是去見安石叔父!我雖在朝裡說不上話,可是他卻能!只要是叔父出頭爲桓仲道求情。。。。。。”
我插話說:“羯哥哥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呢?謝侍中他豈會幫桓家呢?其實,不瞞你說,我已託付道韞姐姐去勸說過謝侍中了,可全無結果。
如今仲道已被朝廷議該當死罪了,你再帶我去找謝侍中,豈不是要讓他爲難嗎?你身爲謝家的子弟、謝侍中的子侄,實是不該。。。。。。。”
謝玄嚷道:“多少也要去試試啊!不能就這樣順了郗超啊!我大晉素以孝治天下,桓伯道、桓仲道欲興兵誅殺其叔父,是爲大逆之輩,哪裡能活命啊!你還不明白嗎!刻不容緩!再不試咱們就沒機會了!”
我難過地說:“你別說了,羯哥哥。我都明白。”
謝玄嚴肅地說:“那你就聽我的,此刻就跟我去見我叔父。”
“我不去,謝侍中他是不會幫我的,要是願意幫他早就會幫了!桓家如今風光不如以前了,我舍下臉面請道韞姐姐去求了他,可他不肯幫桓家,我是不會再去求他的了。就算是我想再去求他,桓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我喊住了車伕,讓他停下了車,遂即下車步行要回府。許是因爲太氣我,謝玄這一次並沒有追過來。
郗超若想要,就給他吧。我的眼中,只有仲道的命是最重要的。
整個天下,那個卑鄙的好人-------郗超,就成了我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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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後兩日,忽然有宮裡來的人賜宴給我。蓮從牀上扶起因心情不好便顯得有些病怏怏的我,艱難地攙扶着我去前堂內領旨謝恩。
宮人如往常般諂媚地向我請安,將一道道菜都擺在了案幾之上,全部都是我愛吃的菜。飯菜擺好後,他又遞給我一卷書簡。
“這是?”我問道。
宮人道:“是貴人寫給您的。”
“我母親?可她不識得什麼字啊。”我道。
宮人說:“喲,公主恕罪!您看奴才這爛記性!是貴人想寫給您的信,但卻是崇德宮那位親書的,兩位殿下一貫都親如姐妹嘛!呵呵。”
我微惱,道:“好了,你閉嘴吧!”
“諾。”
我也不動飯菜,兀自先展開了那一道書簡閱讀,蓮小聲地對我規勸說:“您還看不出來麼?貴人和太后這是想與您和解呢!明明是您有錯在先的,二位殿下卻。。。。。”
“不!”
書簡突然變得猶如燙手的木炭一般,我尖叫着扔到了一旁,失心瘋了一般將桌上的飯菜全部都掃落在地。我立刻就想要去找太后問個明白,身子卻沒了分毫的力氣,頹廢般地跌倒在地上,然後再也起不來了。
蓮蹲地攙扶住我,一手伸出拿過了地上的書簡,她勉力認得幾個字,卻不甚明白信中的全意。
“公主,您這。。。。。貴人她說了什麼?您怎麼會如此失態?”蓮擔憂地問我。
一旁的宮人也皆大驚失色,不知是出了何事,只是跪地向我告饒。
我驟然淚如雨下,哽咽着對蓮說:“這絕不是母親的意思,一定是太后。。。。。她要除了仲道的駙馬頭銜,然後要我改嫁他人,說是可饒仲道一命!這定是郗超出的主意!蓮,我不要嫁別人!我絕不同意,我寧肯和仲道一起共赴黃泉,也不嫁他人!”
蓮明白了一切,她只能勸我說:“您就忍心看着將軍死去嗎?兩個人一起送死有什麼好的呢?倒不如雖然分開了,卻能夠看着自己愛着的那個人能平安地繼續活下去。再說,還有寤生啊,若沒了爹孃,您讓他怎麼辦呢?”
我哭喊道:“可我若是嫁了別人、離開了仲道,我也活不下去啊!蓮,我活不下去啊!”